人大概是已知生物中最为复杂的种类, 脑袋支配言行, 偏偏很多时候,还没意识到该做什么, 身体就先行一步做出反应。
卫予吐出这两个字后, 邱行之条件反射的缩回倾进门里的身体——他已经习惯了卫予说什么就是什么,按照卫予的话做,习惯进化成本能,不用过脑子。
防盗门在眼前合拢,只剩下一条缝的瞬间, 邱行之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猛然醒悟过来。
门推到一半推不动了, 卫予皱着眉头, 从缝隙里对邱行之说:“松手。”
“卫予……”
卫予:“我不关心你和谁吃饭,松开。”
邱行之胳膊有点软, 楼道里安装的声控灯超过固定时长没有感知到足够分贝已经熄灭, 他站在昏暗里, 凝望门里逆光而站的卫予。
其实距离很近很近, 透过门缝,不超过一米。
卫予的脸他那么熟悉, 但卫予现在的表情,他从没见过。
以往, 哪怕是他突兀告白和突兀亲吻他,卫予看他的时候,也带着情绪, 他不敢肯定那些情绪是什么,但没有哪一次卫予的神情,比现在这个更让他害怕、心慌。
冷冷的,推门、说话的全过程,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他就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这是卫予释放出的信号,含义就是他说的那两个字——出去。
卫予又说道:“松开。”
抵在门上的手蜷成拳头,停顿几秒,慢慢放下,邱行之的视线全程在卫予脸上,可惜卫予没正眼看他,看他真的松开后,“砰”一下,迫不及待的利落,像赶一个死赖不走的乞丐。
大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的滚出串串气泡,热气蒸腾在小小的厨房里,卫予有些看不清刀锋,抓着刀柄在案板前调整情绪。
卫予说不上自己现在是后悔去秦融的生日会,还是后悔在秦融他们调侃邱行之和胡蕴的时候没有立即找借口离开,他只知道自己很后悔。
不是第一次知道,却在亲眼见到的瞬间猛然发现,原来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最开始他觉得也许可以尝试像上辈子那样当个普通朋友,到拒绝邱行之的靠近,直到莫名其妙的表白,他茫然无措着忘了怎么对待邱行之,过程很短,思绪却繁复的如同经历了整个半辈子,在餐厅看到邱行之的前一秒,他依然觉得自己足够冷静、理智,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如果不是今天那一幕,他大概真的就以为自己做到了。
自以为的自以为是,理智和冷静这种词语,永远不会出现在一份曾经真的刻骨的喜欢中。
卫予已经记不起看到那个女孩跟在邱行之后面缓步上前,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记得自心底蔓延开的浓浓的嘲讽、悲哀,盘桓几下降落,深刻的烙在心头,挥之不去,排解不开。
明白摆在眼前的结局,他竟然有过一丝妄想去改变。
明知道结局不会变,为什么要执意的喜欢呢?
是矫情、自我感动吗?这一世他以为自己足够通透,在那个时候打回原形。
那天的表白,蒙蔽他的双眼,混乱他的理智,引导他几乎要缴械投降。
自己前几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想再度犯蠢。
开水噗嗤噗嗤不耐烦的滚出锅沿,提醒他该加料了,卫予睁眼,润湿手指擦了擦发涩的双眼。
一大勺底料放进锅子,油盐酱醋和辣子混合出的料入水立刻划开,争先恐后的往卫予脸上扑过来,还没好全的鼻塞被辣味冲淡,痒呼呼的,暖暖的,好香,连带情绪也跟着松软了一下。
晚饭食不知味,他没吃饱,回来这么久没什么感觉,这一刻却忽然饿了。
东西煮进去后,出去吃点东西吧,他很久没有一个人逛逛夜市,看看夜景了。
忙完手头的事还不到十点,卫予拿手机出门吃宵夜。
门开的瞬间,楼道一个身影窜起,碰倒楼道堆放的垃圾,声控灯“哒”一声,照亮半个楼道。
卫予努力让自己冷静:“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邱行之裹着大衣,调子打颤:“我,我等你。”
严冬,楼道防盗门关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冷风顺着缝往里钻。
这人是傻逼吗,怎么没给他冻死算了?
卫予压下怒吼和打人的戾气,抄着手往外走,邱行之拢紧衣领跟过去。
他不敢跟的太紧,始终落后几步,脚踩地尽量不发出动静,不打扰到卫予,就这么跟着。
拐上去步行街的路,卫予停了下来,邱行之也跟着停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卫予深吸一口气,转身。
邱行之在他身后两米多的位置,静静的看着他。
卫予仰脸看了眼天空,弯月如细眉高悬于天空,分明没热度,世人却都喜欢它,从古至今,夸奖月亮的诗词不比太阳少,每每的深情厚谊。
它的确很好很美丽,但太阳升空后就会遮蔽它的全部光彩,他们的视野里,两者无法共存。
邱行之循卫予视线看过去,笑了笑:“今天如果是满月就好了。”
卫予:“为什么?”
想和你一起看,但邱行之没好意思说出口,随便摇头,示意没什么。
“我去吃宵夜,你一起么?”
在楼道里站了一个多小时,风乐此不疲的灌进来缠人,他现在四肢不灵敏,机械僵硬,邱行之没想过卫予还会开门,更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血液倏然沸腾,灼的他差点跳起来。
说话都不利索:“真,真的?”
“嗯,烧烤,吃么?”
别说烧烤,吃土都行。
这不是烧烤,是卫予赏他的一碗糖。
卫予两手插在口袋里,和邱行之并肩走:“如果我今晚不出门,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他晚上极少出门,要忙厨房的事,要画图,今天可是真的赶巧。
邱行之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待一会就走,也许待到很晚,他和卫予就隔着一扇门,就是不想离开——虽然不离开也做不了什么。
卫予:“你不冷?”
“还行。”邱行之略尴尬,不冷是骗人的,在楼道里一门心思盯着门看还没什么感觉,出来走动后才发现手脚凉的跟冰块一样。
只是,做都做了,逼只能装下去。
卫予是真的饿了,将邱行之带到商业街口碑最好的一家烧烤店,这个时间点,夜猫子们集体出动,店里塞得满当当,放眼一看,没有空位。
“哎呀小卫怎么来了?”老板是味卤常客,和卫予经常碰面,很热情的迎上来,“小包厢里有张桌子,能坐四个人,够不?”
“我们就两个人。”
“那行,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啊。”
卫予要走,老板却又拉住他,笑的牙齿全露在外面:“上次和你说的事还记得不?”
“什么?”
“咳,我就我家侄女嘛,和你年纪差不多,你看今天来帮忙,就柜台里算账的。”
卫予还没反应上,邱行之的视线就落到了柜台,迟钝大半辈子的反应力在这一刻达到高峰。
卫予则是无语,他真不记得这事儿,本来也是随意聊天提起的,谁知道人家真的记挂着:“老板,我没那个想法,别麻烦了。”
他年纪也不大,一个个见天的觉得他这辈子找不到伴儿,先是朋友给他介绍男朋友,今天老板给他介绍女朋友。
老板呼了口气,准备谆谆一番两人有多么合适,侄女有多好,邱行之沉声道:“进去坐吧,外面人多。”
顺便瞄了一眼准备得寸进尺的老板。
又来了,先是秦易,现在又多了个做媒的。
大厅人确实多,座位间距离很小,一团一团挤的转身都难,侧面证实东西的味道不会差。
卫予对老板点头,进包厢找位。
老板叹气,他是真觉得卫予不错,脚踏实地人也好,可惜啦。
这里的环境自然和晚上秦融请客的地方没办法比,说是包厢,就一个小房间,几块板跟大厅隔开,摆着好几张桌子,方便大型聚餐。
墙角的位置很适合卫予,相对安静。
他搓搓手拿出手机扫码:“想吃什么?”
邱行之想了想:“烤牛油和五花肉。”
“好。”
邱行之坐在他对面静静等待,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如果卫予负责点菜,他都会这样等着,偷偷看卫予垂眉落目的安静模样。
如今再看,仿佛这个样子已经远去多时,乍然得见,心内溢满感动和知足。
卫予提交订单,一抬头就发现邱行之在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卫予的笑让邱行之心都热乎了,“我们好久没见了。”
卫予扬眉:“三天前刚见过。”
“……”
其实他的本意是,好久没有正常的坐在一起,像以前一样聊天说话。
三天前他在小区门口见到卫予,他还……
邱行之笑意淡了,目光轻飘着粘在卫予脸上:“你不怪了我吗?”
“我从来没怪你。”卫予给两人倒热茶,“真的。”
他没撒谎,由始至终,他有过很多念头,唯独从没怪过邱行之,包括现在。
包厢的灯很亮,将人拢在其中,跟下肚的热茶一起,温暖从刺骨寒风中走来的人们。
店员动作很快,第一波菜品上桌,其中就有牛油。
烧烤是夜晚的最佳伴侣,油光翻出香气,和孜然、辣椒粉一块,仅仅落在眼内,就能想象它的美味,不饿也看饿了。
邱行之拿过两串:“第一次吃这个是你带我去的。”
卫予点头,烤牛油在庆城不常见,能做的店少,大学时他有次特意带邱行之去了一家供应烤牛油的烧烤店,吃第一个的时候,邱行之就喜欢上了,自此,但凡有这个菜,一定会点上几把。
两人低头吃了片刻,同包厢的几桌学生结账走了,包厢只剩他们这一桌,卫予决定进入正题。
邱行之正在用签子拨开签子上的五花肉,他喜欢把烤品取下夹着吃。
他手指修长,抓筷子跟肉斗劲不慌不忙,和他在人均几千的餐位上舀一小口鱼子酱的模样,同样的优雅好看。
卫予以前经常想,世界上出现邱行之这样的人,就是为了让人体会老天的不公,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无可挑剔的模样、家世和其他条件,注定他就是会拥有不一般的人生。
惋惜是真的,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也是真的。
邱行之吃东西挺快,一会就七八分饱,就听卫予的声音隔着桌面传入耳朵:“好吃吗?”
“好吃。”邱行之诚实点头。
卫予:“我的第二个店筹备好了,后天开业,以后白天得去那边。”
“新店地址……”问好,方便过去找他。
卫予摇头打断:“这顿饭吃完,以后你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烧烤店是最有市井味的地方,哪怕深夜,进进出出的顾客、冒着热油香气的烤品、老板大声招呼的吆喝声,总让人在深夜肚饿的时候、在想和朋友好友来上一口的时候,能找着热闹的地方。
老板在外和顾客大声谈笑,包厢没有门,准确无误的全部飘来,传进邱行之耳朵时,过滤的只剩微弱的一片呜声。
他右手还举着一串羊肉,肥瘦相间的肉被辣椒粉包裹着,上桌有点久,热气散的没剩几分,已经过了最美味的时候。
卫予放下筷子和签子,从出门见到邱行之开始打腹稿,不用太组织语言,就能顺畅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决定不了你往哪走,以后你再来,我没话跟你说,你明白吗?”
邱行之不明白,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卫予跟他说说笑笑的来吃烧烤,他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盯着卫予看。
卫予:“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的性格你明白,多的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懂拒绝人,只能这么说,以后,真的,真的不要再来了,好么?”
他用了两个“真的”,落在邱行之身上的重量翻了十几倍,压的他身体下坠,只能两手死命扒住坑沿不让自己掉下去。
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卫予在手机上结了账,最后说:“吃完,别浪费。”
自己一个人走了。
选择停在这里,是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还有——
他也不是不难过,怕再说下去,自己也会露馅、崩盘,维持这么久的表面平静会瞬间倒塌。
他还想给自己留有最后一点尊严。
邱行之还举着那串羊肉,脑中唯一的想法——卫予说自己不懂拒绝人,其实比谁都懂,给他一点甜头,再狠狠拿走,分明知道怎么最重的打击他。
他知道卫予不是有意的,他没那个心思,可……
肉串彻底凉了,咬进嘴里,干干的泛苦。
不好吃了。
夜晚从来都是平静的,不平静的是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辗转反侧。
卫予这晚奇异的没有失眠,感冒快好了,鼻子没那么塞,他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觉到天明,连个梦都没做。
和往常一样,起床、装盛菜品,孙阿姨拖走后,卫予出门,他前几天听商业街几个老板聊天,年底在会展中心有个食品展销会,是每年庆城的固定节目,客流很多,他找了相关负责人,今天去谈一谈。
忙碌的时候他心里格外平静,昨天发生的事无声无息的沉寂在某个未知的角落,触碰到的时候,有些酸,有些涩,但不影响他。
正常生活、工作就可以,没什么不会过去。
坐进驾驶座低头扣安全带,“咚咚”两声,卫予抬头,邱行之通红的双眼在英俊的脸上格外显眼,蹦进卫予眼帘。
西服、新大衣、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昨晚回去了,今早又来的。
他压下车窗。
邱行之:“我想了一夜,想通了。”
卫予垂眼,很快又抬起:“那就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邱行之声音沙哑的厉害,讲话时喘的明显,似乎很吃力,一字一句像在宣布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你不理我也没关系。”
说完这句他还自己点了点头,说给卫予,也是说给自己听,随后坐上路边停着的轿车,汇入早高峰车流蜿蜒而去。
卫予搭着方向盘,无意识的靠了几分钟,也发动车子离开。
斜后方的某个车位,黑色轿车后座车窗缓慢升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卫予:你怎么这么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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