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的祠堂内,供奉着梅氏的列祖列宗们。那一个个耳熟能详流传至今的名字,见证了梅氏两百多年的清贵。
被罚跪祠堂,梅青晓还是头一遭。她自小规矩学得好,严于律己极少犯错。她跪在地上,视线落在最角落的那尊牌位上面。
牌位供奉的是她的姑姑,梅氏玉珠。关于这位姑姑,祖母和父亲很少提及,她只知姑姑在云英未嫁之龄病故。
想来或许这位姑姑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才会年纪轻轻病故。祖母和父亲定是太过伤心,不愿提及姑姑的事。
兄长生得像父亲,阿瑜长得更似母亲多一些。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她曾听人说过,自己长得很像这位去世的姑姑。
同是梅家的姑娘,命运却是殊途同归。
未曾谋面的姑姑早早病逝,阿瑜没有活过十三岁。而她,亦是死在二十岁那年。前世里,梅家的姑娘都不得善终,没有一个活到成亲。
列祖列宗真有灵,难道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切吗?
一个时辰后,关嬷嬷替祖母来问她,可知错?她回答,不知错在何处。
关嬷嬷走后,兄长和阿瑜都来看过她,他们只能在祠堂外面。梅青晔很是纳闷,他想不通大妹妹为何会犯错以至于罚跪祠堂。
“阿瑾,你就和祖母服个软,她平日最疼你。”
“兄长,我没有错。”
梅青晔挠头,阿瑾说没有错,大抵应该是没有错的。“阿瑾,兄长相信你没有错。要不你先和祖母认个错,日后再慢慢解释。”
她轻轻摇头,“兄长,你可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妥协,有些事情也不值得坚持。但是这件事情,我会坚持不会妥协。”
梅青晔被她绕得晕,什么坚持妥协。他是不敢去向梅老夫人说情的,只能去找虞氏。虞氏对大女儿的事情,向来插不上手,更不能置喙婆婆的话。
虞氏爱莫能助,很是无奈。
又过一个时辰,关嬷嬷又来问话,梅青晓的回答未变。
此后每隔一个时辰,关嬷嬷都会来问话,她的答案依旧是同一个。她不知错在何处,亦不知如何悔改。
她多想告诉祖母,她曾经是如何坚守那些规矩风骨,为此无惧生死无悔无怨。死过一次的人,如果连对错都未能看清,岂不是白活一次。
眼见着日头西斜乌金西沉,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祠堂里的烛火通明如昼。
她跪着的姿势似乎没有变过,笔直而虔诚。
关嬷嬷叹着气,再一次无功而返。大姑娘这性子与老夫人还真是像,同样的认死理。老夫人明明心疼大姑娘,偏要硬着心肠罚大姑娘。大姑娘明明知道只要服一句软,这事就能过去,却死咬着不松口。
夜渐深,梅府各院的主子们都没有睡意。
梅青晔烦躁地在光晔院走来走去,怎么也打听不到阿瑾到底犯了什么错。他百思不得其解,阿瑾那么一个守规矩的人,能犯什么事让祖母如此处罚。
梅青晚也没有睡,一直念叨着阿姐肯定饿了。她偷偷送了好几次点心到祠堂,却发现阿姐一块也没有吃。
亥时、子时、寅时。
时辰一点点过去,夜深人不静。
梅青晓几个时辰水米未进,梅老夫人同是滴水未沾。她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一串檀木佛珠,闭目念着经。
春寒露重,她越发害怕,越发心硬如铁。她不许人给祠堂送被褥和食物,连水都不肯让人送去。她害怕此次若不能让孙女认错,恐怕以后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她怎么突然这样?”她问关嬷嬷。“平日里她懂事又听话,一应规矩礼数牢记于心,从不曾有过半分忤逆。”
关嬷嬷叹息,不知如何作答。
她脸色凝重,一片怅然,“她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珍儿。当年珍儿也是这样跪着求我,那样执拗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老夫人,大姑娘和珍儿小姐不一样。珍儿小姐天真烂漫容易相信别人,而大姑娘一向守礼重规矩。您放心,大姑娘是一时想左,不会做出格的事。”
梅老夫人苦笑,目光幽怨,“当年我是也这样想的,我的珍儿那么乖巧听话,她肯定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后来…”
她的声音低落,渐渐细不可闻。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瑾和珍儿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她不能心软,不能妥协。
“让她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起来。”
关嬷嬷闻言,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换成大公子罚跪,那必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公子会偷吃偷睡,不像大姑娘不管有没有人看着,都跪得直直的半点懒都不会偷。
梅青晓确实一直未动,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眼皮发沉,头也渐渐变得沉重。晕晕沉沉中,她似乎闻到了梅子的香气。
她站在路边上,小小的兄长攀在一株梅树摘梅子。另一边是小小的阿瑜,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在捡兄长丢下来的梅子。
那些梅子还青着,一个个挂满枝头,看着就叫人忍不住泛口水。兄长欢喜的叫声不停,阿瑜清脆的笑声不断。
“阿瑾,你过来啊,可好玩了。”
“阿姐,好多果果,你和我一起捡吧。”
她好羡慕兄长,更羡慕阿瑜。她站在一边,很想和兄长一起爬树摘梅子,也很想和阿瑜一起捡梅子。
然而她的身边是关嬷嬷,她们不过是路过而已。
“大姑娘,老夫人还等着您呢。”
关嬷嬷提醒她,她想起来这个时辰自己要去陪祖母读佛经。她被关嬷嬷牵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不时回望着。
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夫君,母亲何故生如此大的气?阿瑾这孩子自小懂事,三岁起就开始学那些东西,我有时候瞧着她那么辛苦都很是不忍。她还要怎么做母亲才会放心?”
然后她听到父亲回答:“这事也不能全怪母亲,母亲有心病。她要不能看着阿瑾顺顺当当的嫁人,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
祖母有什么心病?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感觉有人扶她起来,应该是母亲,然后苦苦的药汁灌进她的嘴里。她想起来她曾经见过母亲抱着阿瑜喂药,那样的情景让她羡慕。
原来被母亲抱着喂药是这种感觉。
很舒服,舒服到她不想再醒来。她沉沉睡过去,梦里纷杂错乱,醒来后除了一身凉汗,竟是什么都不记得。
桌上的梅瓶已换上新的梅枝,幽幽的清香似有若无。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梦里梦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眼下什么时辰了?”她问。
静心眼眶泛红,“大姑娘,您昨夜里起高热晕倒在祠堂,是大人亲自抱您回来的。眼下是巳时三刻,老夫人大人和夫人都在前院。”
梅青晓示意她过来扶自己,靠坐在床头,“我生病了,怪不得。”
怪不得她好像梦到母亲抱着她喂药,怪不得她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缓缓把手放在心口,那里空落落的。
祖母定然很生气,她是个不孝的孙女。
“祖母…她有没有说什么?”
静心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她看向凝思,“你来说,祖母说过什么?”
凝思犹豫道:“老夫人倒是没说什么,您病了,她很担心。眼下她与夫人大人都在前院,府上来了客人,是忠勤侯府的宋夫人。侯府抬了几箱聘礼来,说是求娶咱们梅家的姑娘。”
什么?
她大惊失色,掀开被褥就要下床。
“大姑娘,您高热才退,不能见风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能不能见风。快,快替我更衣,我要去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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