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晚归的行人渐少,杨果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看见她闪着珠光的眼影,和深蓝色的美瞳。
她的眼皮脂肪很少很薄,双眼皮看起来就较浅,有一种很清淡的,但是又凌厉的美。
徐观借着手上的余力将她又拉近了一点,两人呼吸交错,他淡淡笑了声,说:“谁说我要跑了,请你吃夜宵。”
“吃卤煮?”杨果的眼睛很亮。
“吃卤煮。”徐观微微后退,点头。
杨果带他去了那家卤煮店,眼看已经要关门了,她快走几步赶上前去,高声喊着:“最后两位!”
店里迎出来一位大爷,用眼神上下扫了扫二人,说:“进来吧,最后俩啊。”
冬末的深夜里,寒风被挡在店外,暖黄的灯光下摆上两碗烫呼呼的卤煮,杨果捧了张饼在手上,说:“新烙的饼可不能直接丢进去煮,对吧?”
徐观也许是饿了,沉默地连夹几大口送进嘴里,听到这话,下意识接口道:“对,就这么浇上老汁儿,嚼头会很足。”
杨果埋下头,对着蒸腾而出的热气勾起嘴角,感觉眼眶被熏得热热的。
饱餐一顿,杨果跟着徐观出了餐厅,回到他放车的地方。
徐观把帆布袋放到后座,跨上车时一回头,杨果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回见了。”徐观扭动车把手,小电瓶两侧的灯亮起来,像黑夜里的两只耳朵,照亮前方一小块路面。
“干嘛啊,”杨果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动作,“这就完了?”
“你还想怎么?”
“说好的回家啊。”杨果眯着眼睛笑。
徐观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一会儿,也不走了,挪开她的手,从包里掏出烟点上,在车座上抽起来。
他的腿很长,这么两边跨坐着也能稳稳踩到地面,肌肉因为保持平衡微微鼓起,牛仔裤看起来不厚,紧紧裹着其下起伏的线条,纯粹男性的力量感。
只看这双腿,和他双臂倚在龙头的抽烟姿势,杨果甚至觉得他胯-下是一辆哈雷。
“不是说不跑了,那送佛也得送到西吧。”杨果说。
徐观一挑眉:“想要我送你?”
“是我想要送你。”
“没什么道理,嗯?”徐观眯了眯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她。
“没什么道理,我高兴。”杨果说完,明白他这是不反对了,迅速跨上车,双手规矩地放在自己腿上。
身后传来洗发水的淡香,跟之前都不太一样。
电瓶启动,徐观载着杨果往他住的方向开去。
深夜的路上已经没人了,他开得很快,牛仔外套的衣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杨果闻到皂香,眼前是他宽广的背脊,领口处露出的脖颈肌肤光滑。
她轻轻往前靠了靠,额头虚搭在男人背部,仔细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拐进一条胡同,挤挤挨挨的平房映入眼帘,徐观拐来拐去地开了一段儿后停车,杨果下来后,看见面前是一户平房,问:“你住这儿?”
这种房子,看着朴实无华,实际上还真不便宜。
徐观点头,把着龙头在门口站定,说:“到了,你回去吧。”
杨果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徐观沉默,看着杨果,却没有动作。
杨果抬起头,看见平房的屋顶后支出一树国槐,在这时还枯着,叶片凋零,带着微黄。
她笑了笑,说:“太晚了,抽根烟我就走。”
这回她拿出一支散给徐观,防风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她护着这火给徐观点烟,男人也伸出一只手,两人的手一大一小,都是向内的姿势,好像在小心翼翼维护一种珍贵的平衡。
徐观没让她看着自己进门,烟还没抽完,杨果提前走了。
因为职业习惯,她记路很厉害,北京的小巷,其实也总有规律可循。但她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丈量脚下的青石板,伸手抚过胡同墙面粗粝的砖瓦。
隔着这些,还有深夜的人家,宵夜的香味,小孩的哭闹,玩游戏的少年人激动的喊叫。
隔着这些,还有徐观。
杨果含着笑,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次日清晨,杨果还是早早就醒来了。
跟艾玛诗约的午饭,时间尚早,她先起床伏案工作到十一点,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到了小区门口,准备往地铁站走的时候,面前“唰”地开来一辆红色沃尔沃,车窗摇下,露出艾玛诗妆容精致的小脸。
……这群人。
杨果无奈地上车,坐进副驾驶,“早啊北京大妞。”
“早啊叛逆少女。”艾玛诗嚼着口香糖,“自便啊。”
杨果从自己那一侧拿了口香糖也吃了一片,侧头打量艾玛诗今日的装扮。
艾玛诗朝中间放着的粉色包包努努嘴,“怎么样,限量版呢,费好大劲儿抢到的。”
“好看。”杨果很给面子,朝前方吐出一个泡泡,问:“吃什么?”
“海底捞?”艾玛诗用疑问句,实际上杨果知道,这就已经决定了。
到了地方,门口一如既往坐着排位的大群人马,艾玛诗大手一挥打了个电话,在一众人等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带着杨果走了进去。
作为武汉人,杨果却不太能吃辣,反而是艾玛诗这个北京本地土著很热爱辣椒,于是两人一边一个,占用了鸳鸯锅和红锅的位置。
“你说说,这些无良商家。”艾玛诗扫一眼周围的空桌,趁服务员去端菜对杨果吐槽道:“白占着这么大店面儿,非得让人等,搞这些莫名其妙的饥饿营销,吃个饭也得用到人脉。”
杨果示意来下菜的服务员离开,自己动手,接口道:“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干嘛都得靠艾大小姐不是。”
艾玛诗被哄得飘飘然,等一盘子肥牛都让杨果涮了去才反应过来,瞪她一眼,愉快地跟她抢起菜。
也不是心疼这几盘子菜钱,但就得要两人的筷子在锅里夹来碰去,才有种吃火锅的爽快感。
饭过五味,杨果说:“我昨天看见汤蕊了。”
艾玛诗正夹着虾滑可劲儿吹凉,闻言手下一松,一整颗虾滑跌进蘸料碟,溅起几滴麻酱,她瞪大眼睛,刚种的睫毛浓密又纤长,忽闪着惊讶。
“那女的?怎么碰见的?”
杨果笑了笑:“不是碰见的,她自己找来的。”
“她来找你干嘛?她还能记得你?”
“她当然不记得我,汤大小姐嘛,我等屁民哪儿能轻易入她的眼。”杨果手下戳着虾滑,继续道:“我是说,她去找徐观,我也在。”
艾玛诗卡了一下,嘟囔一句:“我就知道。”然后才说:“那徐观现在干嘛呢?”
“菜市口贴膜呢。”杨果神色自然地下了一片羊肉,艾玛诗却吃不下去了,露出一副被噎着的表情,惊恐地看着她。
杨果抬头,把涮好的羊肉夹进她的碗里,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徐观!那个徐观啊!”艾玛诗嗓门洪亮,立刻有服务员挂着满脸笑赶过来,“两位小姐需要些什么吗?”
“你小声点儿啊。”杨果摆摆手,服务员走了,她才又说:“徐观,徐观怎么了?贴膜挺赚钱的。”
“不是,这是赚钱的事儿吗?”艾玛诗忍不了了,啪地放下筷子,质疑她淡然的态度。
杨果也放下筷子,却又慢腾腾拿起旁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才说:“那什么不是赚钱的事儿?”
从小到大没缺过钱的艾大小姐抱臂沉思片刻,说:“当年那么牛逼的人,到现在居然在菜市口贴膜,多丢面儿啊。”
杨果说:“那他还能怎么办?”
她语气依然平静,眼睛垂下去,盯着碗里被戳烂的虾滑,混着芹菜的颗粒漂浮在汤汁上。
艾玛诗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不再纠结徐观目前的境况,只自己小声补了句:“也是,出了那样的事儿……”
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诶对,你看见汤蕊,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见了她背的包,你想了很久的那款。”
“艹,官二代就是不一样啊。”艾玛诗酸唧唧地说。
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艾玛诗就常年与汤蕊争夺商院院花的名额,可惜从没争赢过,平日里艾玛诗也处处都跟汤蕊较劲儿,小到学校举办的辩论比赛,大到全国级别的专业竞赛,只要有汤蕊在的地方,就一定有艾玛诗的身影。
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听说汤蕊去了美国继续修习,艾玛诗则回到家里的公司帮忙,二人的生活轨迹没什么交集,艾玛诗也就把这人渐渐淡忘了。
但今天杨果一提起来,往事种种都如过眼云团中凝聚出的水珠,汇集成雨把她浇成一只现成的柠檬精,开始跟杨果吐槽起当年汤蕊的不是。
什么眼高于顶从来用鼻孔看人,每每取得成绩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又任由学校宣传部将之大肆报道;什么明明有男朋友,却又拥有一大堆异性朋友;什么嘴里说着不屑虚名,却又明里暗里总拿自己的家世压人……
说起来其实都是小事,却也足以让校园里的少年少女们铭记于心,直到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也总看那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出门时艾玛诗抢着结账,杨果也就由着她,心想这人一定是要提到徐观了。
果然,下午两人逛街,艾玛诗挑了根口红对着镜子试妆时,状似不经意地发问:“他们俩分手了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杨果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转头对服务员说:“这支要了。”
说完就拿了单子去结账了,留下艾玛诗一个人站在原地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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