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光景好,漫山新绿披红袄,大红花轿颠颠颤,唢呐一响新人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混着孩童稚嫩嬉闹的吵嚷声,在吴家破破烂烂的院门前炸响。
轿夫嘿呦嘿呦的喊着号子,临着院门口十米远就“砰”的一下落了轿。
打前头吆喝的婆子转头就训“哎呦~你们四个吃干饭的!这还差着老远呢”
抬轿子的汉子一抹额头臭汗,呼扇着巴掌回道“不行了……抬不动了”
另一个也腿脚打颤的拄着膝盖连连摆手“王婆子,哥几个真没劲了”
“俺这肩膀都磨秃噜皮了,您老可饶了俺们吧”
“可不咋地,这一路上就歇了三气儿,啥牲口也架不住这么使唤”
轿夫都是从村里挑出来的实在亲戚,沾亲带故的说话也不外道,故而一嚷嚷开,就惹来村里人的哈哈大笑。
说起来,吴老大能娶上媳妇还得多亏族里帮衬,一个赖汉能抬个顶顶富态的胖媳妇在哪都算的上是一桩奇谈。
癞*蛤*蟆娶娇妻,白瞎了岭南一枝花。
众人无外乎都这么想。
虽说这媳妇是个哥儿吧,那也是个能生养的,更别提娘家还给陪送了一头老母猪、五只下蛋鸡和十只大肥鸭。
嫁妆“厚实”的给个看热闹的村民眼热到不行,早知如此,真后悔没让自家小子娶了这朵霸王花。
王媒婆也不跟哥几个闲扯,扭腰甩胯的扬声大喊“吴小二还等啥!赶紧替你哥踹轿门啊!”
吴家院落里静悄悄的,好一会儿才打屋里奔出个白净秀气的七八岁男娃。
这男娃长的瘦瘦小小,名唤吴谨旭,上首还有一个刚及弱冠的兄长吴谨彦,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可惜前个才被人打折一条腿,没法子迎亲拜堂,只得喊了他家兄弟代劳。
来送亲的娘家兄长忙拉住王婆子发问“咋回事?这不合规矩啊”
王婆子哎呦一声,急忙遮掩道“这不前个新郎官见了红,怕不吉利嘛~”
花家三兄弟一听就上火了,老大哥还想再仔细问问,就听王媒婆急三火四的一吆喝“赶紧的,踹轿!”
吴谨旭被人抱起来临门一脚,蹬的脚后跟发麻。
门一开,王媒婆就一箩筐的往外倒吉利话,又指使着娃子将新妇引下轿,跨火盆。
“红红火火去晦气,来年抱上胖娃娃~”
新妇一亮相就引来一片倒吸气声,不乏有忍不住的嘴一秃噜嘀咕出声“嗬~咋这胖!”
不怪亲戚里道的瞎喳呼,农家人顿顿糙米稀饭配酱菜,逢年过节才沾的上一点油星,想把人吃圆了都难。故而乍见这五短身材的小地缸,可不得吓老大一跳?
白面皮、樱桃唇,柳眉杏眼红脸蛋儿,上了妆后那扮相,跟个戏台上逗人捧腹大笑的丑角有一拼。
“呸~会不会说话!”王媒婆大嗓门一嚷,挥着小手绢就笑“这叫富态,懂不懂!多给你家三担粮,也不见得能吃成这老胖!”
村里人捂嘴哧哧笑“那还不是胖!啥富态不富态的,难怪要给陪送这老些鸡鸭,怕是不等回门就得把婆家吃垮喽”
花家三兄弟面上无光的小声辩解“咋……咋说话呢,俺家花枝是能吃,可他吃的都是自个养的鸡鸭,又没吃你家米粮”
说完,花老大还扯着媒婆再三确认“咱可说好了啊,甭管以后啥样都不能休妻”
花老二这个没眼色的也紧跟着来上一句“千万别送回来,送回来俺家也不要”
花老大狠狠瞪了兄弟一眼,说啥大实话!
最终还是花家村的族长悄么声站出来平息纷争,与吴家村的族长秘密接洽。
按理说一个小哥儿出嫁是请不动族长出面的,可怪就怪在他不仅跟来了,还给吴家族长捎了好大一份礼。明言嫁出去的小哥儿泼出去的水,以后甭管啥样,都叫老哥哥自行担待,该管该罚也不必找上花家村,从今往后,他花家族谱上就没花枝这号人。
等大礼一成,送嫁的娘家人就撤了,那小碎步倒腾的,都快赶上小跑了。
瞧热闹的村民面面相觑,暗道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咋连口水酒都不喝?
吴老大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又哪来的闲钱置办席面?现下人也迎了,堂也拜了,热闹看完,大家伙就都散了。
临走,还有村民不忿的小声嘟囔“这可真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全村凑份子给她儿娶亲,那寡妇娘却连个面都不露,谢也不谢一声,忒寒人心!”
“可不咋地!还大户出身呢,拜堂就拿个牌位糊弄事,我呸~”
“嘘嘘~这话可不敢说,再咋说吴有德发达后也给村里修过路,出过钱儿,让族长听见,又该骂咱没屁隔了嗓子”
“嗐~吴有德当年多正派个人,咋就娶了这么个克夫败家的娘们!你瞅瞅她教养出来的大小子,净败坏咱村脸面,人事不干……”
人群闹哄哄的来又闹哄哄的走,半点没给吴家老宅留下丁点人气。
喜房内,一切照旧,连个喜字都没贴,红烛也不点,这婚成的可真够敷衍。
应了那句老话,羊屎蛋子表面光。
吴小二把人送进屋就赶紧溜了,关上房门后还给外面上了一把大铜锁,生怕他哥一气之下再把媳妇打跑喽。
吴寡妇坐堂屋里气定神闲的斥责小儿子“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交代你的事办完了?”
吴小二丧眉耷眼的吭了一声,又愤慨的小声抱怨“我瞧他不是个好的,娘你就让族里这么欺辱咱家?”
吴寡妇娘家姓李,闺名一个秀字,虽说现今已是半老徐娘,容颜消减,但周身气质却不变,闻言低喝一声“跪下”
吴小二扑通一声跪地辩解“娘,你是没瞧见,那哥儿贼胖……”
“闭嘴!”吴李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火。
她平日里虽不出头,可也不是真不晓事,自打搬回村里住,娘三就没少遭人奚落,再加上老大又是个不省心的,歪了性子后净出门惹祸,要不是族里还顾着往昔那点情分,怕是到死都等不到儿子娶亲这天。
想到这起子糟心事,吴李秀就恨恨咬牙,扬手一巴掌将宝贝疙瘩扇倒,训道“再差也比打光棍强!去~听听那屋啥动静”
吴小二捂着红彤彤的腮帮子,气鼓鼓的爬起来去听墙角。
隔着一层泥砖墙,叫骂声还不绝于耳。
“呸~格老子的,谁你爷们!老子不认!赶紧给我滚,听见没~”
“当我爱嫁你个死瘫子啊!我才呸~”
“你……你才瘫子!给我滚出去……滚啊~哪来的滚哪去!少在这碍老子的眼!”
“你才滚!我就不滚,气死你!气死你!有能耐你站起来撵我啊~”
“你……”
“哎呦~你还敢拿枕头砸我!你个死瘫子!臭瘸子!给脸不要脸!真当自个镶金瞄玉了不成?”
“死肥猪!二刈子!你就是倒贴老子,老子都不稀罕要!”
“呸~我倒贴也不贴你这样的!”
屋里噼里噗噜一通响,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吴小二脸色发白的垫脚溜走,心想完了,完了,他就知道会这样!
新婚夫夫气喘吁吁的大眼瞪小眼,发泄过后看似都冷静不少。
吴谨彦事前是知道族里要给他说亲事的,可他不同意,想也知道那帮吃钱吐屎的老王八蛋不会给他说什么好人家。
要不是架不住老娘的泪水洗面,打死他都不会同意让个不男不女的二刈子进门。
可看看眼前这尊——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他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哥儿?
他吴谨彦再落魄,也没到娶个肥猪过日子的程度!
这也忒欺辱人了!
花枝也不拿好眼神瞄着瘫在床上的瘸腿夫婿。
心想好你个王媒婆,竟敢骗到你花爷爷头上!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岭南霸王花是个什么名声!
真以为爷爷是吃素的不成!
花枝似笑非笑的斜眼儿看着坐在床上更显病弱的死瘸子“啧啧~就你这样也配让媒人夸的天花乱坠?还身强体壮力气大,长身玉面岭北佳,人送外号屎上花?我呸~”
吴谨彦也冷笑,同样祭出媒人的话“呵~你屁大腰圆好生养,面如满月有福相,通情达理能持家?”
话音一落,俩人俱都一脑门黑线……
硬要说的话,媒人只不过是略过缺点,故意夸大扭曲事实而已。
至于屎上花——花再好看,长在屎堆里,也是从根子里就发臭了。
吴谨彦气到磨牙,敢骂他白长一张好脸是吧?呵~你等着!
花枝的一双杏眼也给气成了眯眯眼,心想,行啊王媒人,明着夸他通情达理,实则是在背地里骂他胡搅蛮缠啊!
谁不知道他花枝但凡抓住一点理儿,就绝对饶不了人!
俩人同仇敌忾下休战止戈,至少明面上不再是你刺得我一下,我还你一嘴巴。
吴谨彦扬起一张硬生生被扇成红光满面的俊脸,不甘示弱的问“现在怎么着?”
花枝抬手捋顺头发、拽平衣摆,对外强中干的吴老大说“反正咱俩谁也出不去,将就着睡一晚,明儿一早我就回家”
吴谨彦嗤笑一声“拜了堂又稀里糊涂睡一宿,你觉得你还回的去?”
花枝白面一样宣软的脸颊鼓了鼓,气急反笑道“回不去我也得把房梁拆了!”
吴谨彦竖起拇指朝天比划,无赖一样歪嘴赞他“有血性!”
花枝白白胖胖的五根手指攥成一团,咬牙道“那是,我辛辛苦苦养猪挣钱起的房子,凭啥落这么个下场!”
吴谨彦立马拉长了张驴脸,呦呵一声“咋?嫁我委屈你了?”
花枝立即反讽“你不委屈!”
得~俩人都委屈大了,这事谁也甭想翻篇!
后来他俩又就谁睡床,谁睡地上起了不小的争执,吴谨彦强调这是他家,花枝则硬辩来者是客,谁也不肯相让。
最终还是吴谨彦硬刚不过,示敌以弱才取巧获胜“你忍心一个瘸子睡地上?”
花枝无奈作罢“行吧,看你腿伤的份上,不跟你争”
吴谨彦这个悲愤呐!
想他横行无忌的一介无赖,竟然硬碰硬掰持不过一个小哥儿!
“你吃猪食长大的啊!力气这么大!”
“呸~你咋不说自个风吹就倒呢?打不过我还叽叽歪歪的”
“也就仗着我腿脚不方便吧,等我能下地了,看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给你能耐的,来呀来呀~我现在躺着不动,你试试看能不能打的我满地找牙!”
……
别人家俩口子的新婚夜啥样不知道,花枝的可谓是千古奇葩,即不洞也无烛,就这么你来我往,干巴巴的互损一宿。
第二天起早,门禁一解,花枝小地缸一样的五短身材就像个炮仗一样将吴家小二郎连人带门一股脑撞开。
吴小二只听耳边一句炸响“茅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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