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是个热闹的地界, 可热闹也得分地界, 这边鱼龙混杂地面脏水满地,那边却空空荡荡每日都有专门的婆子清扫地面, 就怕贵人不满。
现在崔实张嘴嚎叫, 叫得是又惨又委屈,好似有人欺负了他一般, 被他压在身下痛得脸上扭曲的马河恨不得宰了这人,想推结果用了全身的力气都推不开, 想跟着叫, 却比不过这人的嗓门。
最后还是旁边的小管事听到声响跑了过来, 一脸怒意:“还不赶紧着闭嘴,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能随便乱叫吗?”
崔实抬头,明明就是个壮硕的伙子却一脸可怜巴巴:“这就是混蛋, 我给足了银钱他都不让我进!”
小管事低吼:“都给我站起来!”
崔实不在胡搅蛮缠乖乖站起, 没人压着马河起身铁青着脸就举起手要揍人, 被小管事一把拉着手腕,“在这里闹事, 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
马河不甘心, “是他先挑得事!”
小管事怒道:“你要不乱来,人家会挑事?”
马河一愣, “我没挑事,他说的不是真的!”
张立树也反应过来,他连忙伸出手露出半两银子, “管事你也知道我的,我在码头待了这么长时间,这里什么规矩我能不知道?银子已经准备好,可这位……”
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效果,那小管事一听果然怒视马河,低声呵斥:“上次就警告你不要乱拿好处,现在你居然明目张胆的多要钱?”
“我没有,我真没有。”马河这时也有些慌了。
小管事又哪里会相信,马河那些糟心事他早就有耳闻,如果不是顾及上面有人,早就将他赶走,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如果真要闹开他绝对不姑息,“你给我老实点,真要闹出什么事,你那个妹夫绝对不会替你出头。”
说完也不理会还想解释的马河,伸手对着另外两人道:“你们进去吧。”
“这银子……”
小管事不耐,挥手驱赶:“让你们走就走,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半两银子不多,他主要是让这两人息事宁人,别在这里大吵大闹,真要惊动了周边的贵人,他都会没好果子吃。
张立树安心了些,带着崔实就过了卡关口,只再迈步出去后,马河一脸冷意,低声道:“就算进来又能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入得贵人们的眼。”
张立树没理他,径直离开,崔实经过时,幼稚的做了个鬼脸,气得马河倒仰。
两人走到岸边,这里停了三艘大船,每一艘船只让人觉得震撼。
“张叔,我们去那艘船?”
张立树也有些不确定,他来到这边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是有人带着的,这还是他第一回自个做主来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好一会儿才道:“一艘一艘问问吧。”
于是,两人朝着最近的一艘大船走去,刚刚进身就有一人喊道:“买还是卖?”
“卖!”张立树昂着头,看着高船的人扬声道:“是一种样式新颖的木梳。”
崔实赶紧掏出衣兜里的梳子,举起手让那些人。
只是,船上的人轻笑一声,连个回应都吝啬给两人,转头和身边的人继续聊着天:“一个个穷鬼,还跑来卖梳子,你们说可不可笑。”
“理他们做什么,和我们说话他们配吗?”
船上肆意的笑声让船下两人有些难堪,张立树长叹一声,“走吧。”
崔实埋头跟着,走了没几步,闷声道:“张叔,我这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不知道他们和镇上人和城里人有区别,每每进镇,走到些繁华的街道都是垂着头微微弓着腰快速离开。
只是知道归知道,第一次被人如此的取笑,他心里是真的有些难受。
张立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你可知道我最狼狈的一次发生了何?”
崔实抬起头。
“寒冬季节,我被一艘从南往北商船上的人踹进了水里,在岸边待着的人无一人施救,那些人也如刚才一般,肆意的大笑、望着我的眼就像是看着落水的狗。”
这是一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事,当他从水里爬起来,都不敢去看周边人的神色,浑身湿透跑回了家,整整病了一个多月才病愈,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孩子娘一直陪着自己,他怕是再也不想来到码头。
张立树重重捏了捏崔实的肩膀,他认真的道:“咱们之前吃得苦,便是给未来造得福,你要想让所有人都看得起你,那你首先要做得便是将这些梳子卖出去。”
崔实攥紧双拳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在另外一艘船商,打算怎么都得……
咦?那是?
崔实瞪大眼望着,只觉得船商上有个身影特别的熟悉。
“怎么了?”张立树问道。
崔实伸手指了指,“我好像看到个熟人。”
张立树顺着方向望去,顿时摇头:“怕是看错了,你看看这船商的旗帜,是上京殷家的船,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崔实想想也是,他也不认为那人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来到了这船附近,果然是上等世家,船上的人见着他们也没像之前那般,反而是和气的道:“这木梳是挺新颖,只是木材太过廉价,贵人们怕是入不了眼。”
崔实有些泄气,一大早有的信心此时都快泄完了。
殷管家是伸手掰了掰木梳上的花瓣,特别牢固,完全不像是组合上去,还挺有意思,“不过,做木梳的法子我倒是喜欢,你们卖吗?”
“卖法子?”崔实有些诧异,他还没想过这个也能卖。
张立树没搭腔,卖木梳他能插口,卖法子还得由崔实自个做主。
殷管家手里拿着木梳反复打量,越看越喜欢:“五十两买你一个法子,你看可行?”
崔实猛地睁大眼,五十两啊!
只是法子是小妹的,卖不卖都不能由他做主,他挠头道:“这事过大我还得与家中人商议商议。”
殷管事也没强求,只是道:“无碍,我会在这里停留五日,你要想卖随时来找我。”
崔实赶紧点头道谢,正打算离开时,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能请问,这法子您买回去……”
既然贵人们看不上,卖回法子又能如何?
殷管事是个好说话的人,摸着胡子解释道:“昂贵的木材我们不少,想要做出一把讨主子们欢心不是不可,更何况不仅仅能用在木梳上,琢磨透法子再用在它处,也不是不可,五十两银子而已,值得一试。”
崔实倒吸一口气,果然是上京世家,这口气可真大。
而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走来,他凑在殷管事耳边细细说了几句,只见殷管事盯着两人,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我知晓了,你去做事吧。”
小厮弓了弓腰身,便又离开。
既然事已经说完,张立树便打算带着崔实离开,结果还未开口,殷管事却改了口:“本不觉得,可拿在手里确实越看越喜,木梳价钱如何?我定一批。”
“当真?”崔实嘴巴都快咧到嘴边了。
“因为制作有些费力,价钱比其他木梳要贵上些许,一把三十五文。”张立树赶紧着将价钱说了说,又问道:“不知道管事您打算要多少?”
殷管事琢磨了下,这东西带到上京不是不能卖出去,只是比起旁的贵重物什,获利不多,所以才没打算要。
不过,主子都开了口,就算是赔本的买卖他也得做。
想到这里,殷管事抬了抬头,有些好奇这两人是哪里进了主子的眼,居然会主动派人来开口。
不容多想,殷管事竖起一根手指头:“就一千把,七日之后我们便会返京,我会留个口信给下个月来此的商船,你们将木梳与他们交易即可。”
“好好好,殷府商船在码头谁不识,下个月我们一定带足货过来。”张立树连连点头。
而此时的崔实惊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卖出一千把木梳,那得多少钱?一把三十五文,十把三百五十文,百把……根本算不出来啊。
张立树也不管崔实傻没傻,趁着管事好脾气时将契约书拿了出来,没过多久便签订完成。
比起崔实算不出具体的数额,张立树却早早算了出来,一千把木梳总价值三十五两银子,这算是经过他手成交最高的买卖了。
“这份契书您拿好。”张立树恭敬的递过去。
殷管事稍看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原先没在码头见过你两,以后有生意可以来找殷家商船。”
张立树大喜,拉着崔实就是连连道谢,能攀上殷家这棵大树,他们以后不愁没银子赚。
“这是十两定金,以及你的介钱。”殷管事让身边的活计拿出银钱,一笔是十两,一笔是一两二十文。
介钱便是码头掮客搭线挣得中间费,有几个档次,只要得看成交金额为多少。
成交金额越多掮客拿得越多,五十两银子以下,他们能拿千分之三,也就是一两二十文,而且是一方一两二十文,双方那就是双倍。
所以在码头最有能耐本事的掮客,一笔生意或许能赚个百来两。
又讨好的说了几句,张立树带着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崔实离开,走到码头边上才回神过来:“张叔,就这么卖出去了?”
“买了!”
“可……可他先前不是不要吗?”崔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落大气,他还感觉在做梦。
张立树收敛神色,他凑上前小声的道:“还记得当时来了个小厮吗?怕是有人给他传了话要他买下。”
崔实更加不明。
张立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只要能卖出去就行,其他事我们没必要纠结。”
崔实想想也是,捧着银子更高兴,为了让自己觉得真是些,还没忍住张嘴咬了一口,拿下一看,一个明显的牙印子留在上面,又后悔心疼了。
张立树看着张嘴就笑,带着崔实离开了东头。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也就顺畅很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道理,他们在马河诧异的眼光下走出关卡,还没走多远,之前那个出了低价的船商又找了过来,在反复讨价还价下,还是以三十五的价钱定了两百把木梳。
一边签下契约书,船商一边喋喋不休:“你们要是量足,我早就买下来哪里还用到处找你们人影。”
他没说,刚拒绝了这两人就立马后悔了,在码头整整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累得是满头大汗,“一个月后出货,我还得联系托运的商船,又是一笔费用。”
虽然一直在埋怨,好在给银子利落。
因为是让旁人的船托运,所以他们一行人还得去码头的会所,除开定金之外,剩下该支付的银子都是先交在会所,等货物托运上船,拿着凭条才能在会所拿到剩下的银子。
这对两方都有个保证。
保证买方不会被坑,保证卖方能拿到全额。
之前在殷家船没来,也是因为一个月后来码头的也是殷家船,都是一家船有之前签下的契约书,就是一个保证。
等离开会所,崔实手里拿着两个交易定金的十二两银子,他跟着张叔这段日子,已经知道掮客是如何赚钱,第一笔介钱一两二十文,第二笔介钱两百一十文,加在一块他得给张叔一两银子再加两百三十铜板。
找了个地方将二两银子挑开,算出一部分递过去:“张叔,这是你的介钱。”
张立树没客套,伸手接了过来,只不过将其中的三分之一又递了过去,在崔实不解的目光下,他道:“既然是与我一起做,做成了生意你自然也得分上一部分。”
崔实大喜,比起到手的十二两银子,这一笔银子来的更让他开心,这可是他凭自己本事在码头赚得第一笔钱!
“行了,今日就到这,你也早些回去吧。”
天色虽早,只是两人都没了继续的心思,只想着赶紧各自回家告诉家人这件大喜事。
与张叔分开口,崔实便回了家,结果太早根本没牛车回村子里,他也不愿意干等,干脆靠着一双腿走回去。
一人走着小道,还在半路时遇到了一辆交擦而过的马车,崔实停下步子,一脸的疑惑,这次他肯定没看错,马车上坐着的居然是大伯娘和贞儿?
天色不早,这个时候去镇上?还是坐着马车去的?
将疑惑压在心底,崔实继续埋头赶路,半个时辰后到了村子,也不与上前搭话的乡亲们多说,快步回了家。
院门大敞,崔实冲进去后在家人诧异的眼神下将大门关上,然后掏出银子嚎叫:“卖出去,我们赚大钱啦!”
还未高兴多久,一巴掌就拍到脑后,朱大英扭着他的耳廓道:“乱嚎什么,你给我小声着些。”
崔实疼得呲牙,连连告饶。
朱大英不理这个傻小子,抢过银锭子笑得合不拢嘴,结果看到银锭子上的牙齿印,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咬得,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崔实没躲,挨了一巴掌后,傻笑道:“两个船商一共定了一千两百把梳子,定好一个月后交货,这些都是定金,交货后再结账。”
说着时,将一些零碎的同伴也掏了出来,除开定金之外,他还将介钱的事都一一说清楚。
张叔给他的介钱是总共的三分之一,有八百文出头,他一并放在桌面上。
朱大英想了想道:“这钱是你自己靠本事挣得,就自个拿着吧。”
崔实有些迟疑,不由望着旁边站着没说话的小妹,其实他很明白,如果不是小妹,他没机会去镇上跟在张叔身边,更没可能卖掉木梳赚到介钱。
崔小云将一堆铜板往二哥身前推了推,随即笑道:“二哥挣了钱,可得给我买些零嘴吃。”
崔实瞬时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余氏更是眼眸带泪光,激动的不行,赶紧应着:“一定买!明日就去镇上,小妹看上什么都让你二哥掏钱。”
院子里响起了笑语声,哪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刘氏,看着桌面上的银锭子,也跟着笑着说着。
崔实将镇上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来,说有人没看上、说有人觉得价钱太贵没买、也说了在东头被嘲讽的事、接着就是殷家的大船。
“张叔说殷管事一开始是没打算要,是因为不知道什么人给他带了话,才要了一千把木梳。”
朱大英不在乎这个,挥手道:“你别管这些,只安心跟着你张叔做事就成。”
崔实重重点头,娘和张叔都这么说,那肯定是对的,他踏踏实实做事就好。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带着不确定的道:“我之前在船上好像看到一人。”
“看到谁?”
“像是章家小儿。”
崔小云抬眸,本有些心不在焉,这下特别专注了,只是没好意是开口直接问,而是等着二哥接着说。
崔实挠了挠头:“我想应该是看错了。”
朱大英鼻子出了一声气:“定是看错,就章家那个大手大脚的小混混,还能跑到船上去?我可给你们提个醒,就是手中有钱,也不能跟着这个小混混一样当个败家子。”
两兄弟赶紧摆手说不会。
而崔小云却扬了扬眉头,娘和哥哥们都觉得是看错,可她却绝对不会,或许那个与她有相同经历的男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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