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督军淡淡嗯了一声, 带着人从石韵身侧走进了跳舞厅。
石韵正有些犹豫,这都已经见到正主了, 自己是应该厚颜跟上去呢?还是应该继续去找德尔沃先生来做中间人?
就听见王督军说道, “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但很有穿透力, 明明人已经走到了大客厅的另一侧, 石韵还是听到了。
这下不用再犹豫,石韵猜测德尔沃先生已经向王督军提过了她的事儿,督军大人这是要问问她了,说不定还要顺便再砍个价。
于是赶紧跟过去。
王督军找了个离舞池稍远些的位置坐下, 用下巴点点旁边的椅子,示意石韵别矗在他眼前, 也过去坐着。
石韵用小学生面对班主任的姿态, 过去用规规矩矩的坐姿坐了二分之一的椅面。
抬起头等待王督军发问。
然而等了半天王督军却没开口, 只是很随意地靠在椅中,用一种没有情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表情看着她。
石韵估计着督军大人常年混迹政坛与军界,往来的都是一些大佬级人物, 已经形成了习惯, 以至于面对自己这个小人物时也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督军摆谱, 那是理所当然,很正常的事情,她却不能跟着一起摆,于是石韵主动露出一个礼貌微笑, 且要尽量笑得友好客气,以便给后面的话题开个好头。
然而她一笑,王督军那边也跟着有了表情,只不过与她的表情截然相反,一点也不友好客气,而是一个皱了皱眉头表示对她的笑容略嫌弃的样子。
石韵于是默默地把弯起的嘴角又收了回来,人家都如此明白地表示了不喜欢,她就别再上赶着强行示好了。
心里有些郁闷,暗道这位王督军明明有着性感型男的高大外形,怎么性格却好像有些阴沉呢。
王督军终于开了口,“听说你想见我。”
石韵一听这话,立刻清空了脑子里型男为什么会性格阴沉的问题,端正了态度,仔细回答道,“是,不过我也知道王督军您一定公务繁忙,不是我能轻易打扰的,所以先去找了德尔沃先生,请他代为甄别一下我要给您看的那样东西,然后再由他向您推荐。”
王督军告诉她,“德尔沃先生和他的朋友临时有些事,已经离开了。”
石韵一愣,“啊?”
王督军又接着说道,“不过他离开前和我详细说了你的事情。”
石韵提起的心又再放下,“噢——”
刚才真是吓了她一跳,要是今天办不成这事,还要留待下次的话,她可实在是要没钱花了。
王督军直接问道,“这次这张图纸你准备开价多少?”
石韵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喜,既然肯问价钱那就是准备要买啊。
她怕自己开价太高,要引起王督军反感,同时又怕开价太低对方还会像上次一样,一下子给她砍掉一大半。
因此斟酌着回答道,“这是家祖父的遗物,按道理我是不该拿出来卖的,只是如今生计实在艰难,没奈何,只能用它换钱度日。我也不多想,只要能和上回的价钱一样也就满意了。”
王督军已经听德尔沃先生详细说了那图纸中所记录的改进用在汉阳步/枪上的好处,并且担保了理论上的实用性,因此也很有些动心。
说起来,这张图纸对他来说,比他在火车上买了送给德尔沃先生的那张有吸引力多了。
那一张也许更高级一些,但他短期内用不上,而这张如果在工厂试行成功了,则会带来实实在在的巨大好处。
当然了,也有可能不成功,毕竟还没有实际试用过,谁也不能打包票说一张图纸上的设计可以百分之百地变为现实。
不过只是德尔沃先生担保的理论上的实用性就足以让王督军愿意出这个钱了。
况且石韵要价也不高,不过两千块,王督军财大气粗,还真不在乎这点钱。
于是便不再啰嗦,抬手向身后招一招,就有一个石韵看着眼熟的副官,再仔细一辨认,原来就是张副官,上前来给王督军奉上了支票本子和钢笔。
王督军当场拧开钢笔,刷刷刷开了张支票给石韵。
他终于显现出了军人痛快利落的本色,石韵这个本就对他【外形】很欣赏的人,立刻大度的把之前的那点对督军性格阴沉的猜测抛去了脑后。
改为又在心里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高兴地拿起了自己的小手包,准备接过来支票之后就妥帖放进去。
王督军在该痛快的时候确实不爱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开完支票后便直接给她递了过来,然而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移动,在石韵手上那只造型精巧,镶了不少水钻,在水晶吊灯下都熠熠生辉的小手包上扫过之后,夹着支票的两根手指忽然一转,石韵去接支票的手就接了个空。
石韵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个后续操作,诧异地抬眼看着王督军,不明所以。
王督军收回手,把那张支票随意夹着两根手指之间,对上石韵诧异的目光,挑眉问道,“你真的生计艰难?”
石韵立刻答道,“是啊。”
这可是大实话,哪儿不对了。
王督军却不再和她多说,然是转向了身后的张副官,语带玩味地说道,“小张,你有没有觉得齐太太手里这只包有点眼熟?”
张副官立刻凑上前,先是再仔细看了看石韵手里的小手包,然后才笑道,“还真是有点眼熟,要是我没记错,大姑奶奶上次回来时就拿了一只同样款式的小包。”
石韵没听明白,“大姑奶奶?”
心想是谁这么大脸,敢在王督军的面前自称姑奶奶?!
王督军这才又转向石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小张说的是家姐,蒙古达罕王爷的王妃,那蒙古的王族早就没落了,在草原上已经没什么势力,达罕王爷唯一的好处就是祖产丰厚,他们夫妻两个如今住在天津卫,时髦得几乎都不像蒙古王爷了。”
石韵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只据说和某蒙古王妃同款的手包,嘴角抽搐,隐隐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督军身份显赫,他的姐姐肯定也不能嫁给一般人。
现在这个年代,蒙古的那些老王公们自然已经风光不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拥有一份连王督军都要说丰厚的家产,那肯定是非常非常有钱的人了!
而自己这个自称生计艰难需要变卖祖父留下遗物的人,竟然和他嫁了阔王公的姐姐用一样的东西,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自己想办法接近王督军,其实真的就是想卖张图纸给他,挣上两千块钱而已,但要是被他们自以为看出了其它破绽,恐怕就要引人怀疑了。
被普通人怀疑怀疑倒是不要紧,可若是被这些强凶霸道的军阀怀疑了却很可能会危及到人身安全。
石韵把眼下这情况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必须立刻解释清楚才行,只得苦着脸说道,“这只小包就是上次我在火车上卖那张图纸的钱买的。”
其实她也就当时花钱爽快了一把,过后得知自己要作为一个穷光蛋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后真是肉疼后悔得都看不出这些高级东西的好了。
王督军就回给她一个字,“嗯?”
尾音上挑,显然是示意她继续说。
石韵只好继续解释,“您也知道,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燕京这么繁华,好东西又这么多,我一来就有点看花了眼,看见什么好东西都羡慕,加上在火车上那笔钱来得又挺容易,所以买起东西来难免就没了节制。而且我是来离婚的,我前夫就是嫌弃我是乡下出来的女人,既没见识又土里土气,他在这边又结识了其它新派时髦的小姐之后就看不上我了,要和我离婚。我心里憋闷得难受,就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不是嫌我土气难看,比不上大地方的那些太太小姐吗,我就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不比燕京这边的小姐太太们差!结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笔钱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
说道这里,抬眼看着王督军和他身后那个跟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的张副官干笑,“——结果我把自己打扮好之后就又变得一穷二白,身上只剩下了几十块钱——”
王督军简直觉得这女人匪夷所思,也太没算计了,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皱起眉头,“就这样?”
石韵万分诚恳地答道,“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吧,做事有点顾前不顾后——”
王督军摆手打断她,“行了行了!不用说那么多。”
随手把那张支票丢给了她。
石韵心里大定,看来她这个【女人为了渣男会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理由】还是挺容易取信于人的,王督军这应该是相信了。
连忙接过支票,小小心心装起来,挣这次的两千块可比挣上次的两千块麻烦多了!期间波折不断,最后还要自毁形象,把自己说成了一个顾前不顾后的冲动女人,实在是让她无奈得很。
她忙活了好多天,这才终于又有了两千块钱入袋,放松之余,顿时有了身心俱疲的感觉,急于找个清静地方歇一歇。
站起身来向王督军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图纸我已经给了德尔沃先生,您管他要就行。”
王督军大概是觉得已经看清了她的本质,不再继续在她面前摆莫测高深的谱,直接问道,“你胆子倒挺大,生意还没做成就敢直接把图纸给了德尔沃,就不怕他昧了你的?”
石韵有了刚才的经验,在王督军面前就要尽量把话说得真实可信一点,免得再被发现什么破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于是就答道,“不怕,我还有另外一份德尔沃先生很感兴趣的图纸准备送给他作为谢礼,他昧了我东西就拿不到另一份他感兴趣的图纸了。”
王督军一听这话,顿时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到底有多少图?不会过几天钱花完了又跑到我这里来卖图吧。”
石韵被他这样一问顿时就有点为难。
按理说王督军这样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大客户应该好好维持关系,以备不时之需才对。
但从感觉上来说,她又觉得这些人太过危险,不宜过多接触。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微笑道,“现在我手头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有用的图纸了,不过老家那边还有祖父留下的不少东西,等我整理过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只要王督军您不嫌弃,我肯定还是要先拿来给您看看的,您要是确定不要了,我再去另找下家。”
王督军有些嫌烦,想要拒绝,但又想起德尔沃先生对她那些东西的推崇,只怕万一又错过了什么有用的,最后还是答应下来,“行吧。”
等石韵离开后不由摸摸下巴,心想这女人大概有些家传渊源,脑子十分好使,在自己面前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十分有条理,几乎看不出是才从小地方来到燕京的。
一回头,只见身后几个副官都满脸兴味,特别是张副官,那模样像刚看了场好戏一样。
王督军问他,“怎么,觉得刚才那女人挺有意思?”
张副官连连点头,看督军这会儿心情好,便也敢说话,笑道,“可不是有意思,我们都猜她那前夫恐怕要后悔,这女人打扮打扮还挺漂亮的,又能挣钱,才这么几天功夫,都挣四千块了!最主要穿上旗袍身材好啊,看那小腰细的——”
“行了!行了!”王督军越听越不对味,直接挥手打断他,骂道,“混账东西!没事把心思多用点在正事上!瞧瞧你们那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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