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露河。
河面上蒙着一层好似薄纱的水雾。
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在河滩上静默矗立。
这个地方最近战事频发, 有队伍毫不稀奇,奇怪的是这支几百人的队伍里没人佩戴武器, 个个空着手, 排列的队形四四方方,所有人都面朝北方, 垂手肃立。
队伍的最前面站着一个脸戴面具的人, 那是一张青铜面具,造型古朴狞厉,让那个身材瘦弱的人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洒落河面的时候,那个人动了起来, 她缓缓举起右手轻轻一晃,就有“叮铃”“叮铃”的铃声响起。
她一手高举, 缓慢而有节奏地摇着铃铛。
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分开微曲, 余下三根手指紧紧捏起, 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然后手臂缓慢舞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左脚随之在地上轻轻一顿,接着手臂向后曲起, 腰身跟着向后扭出一个柔曼的弧度, 右脚又是轻轻一顿, 仿佛是踩着节拍的舞步。
…………
在远处观看的王督军身姿高大挺拔,带着一队人背手站在河滩后的密林边上,表情凝重地观看着前方河滩上的情形。
孙参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听到身后的孙参谋忽然出声,王督军也不回头, 只开口问道,“怎么?”
孙参谋皱皱眉,“我觉得李小姐这次跳的大祭之舞好像和上次在牛背岭跳的不太一样。”
王督军没有回答,孙参谋自己疑惑了一下后也闭上了嘴。
他们对此都一窍不通,上回还有个钟屹钟顾问跟着,多少能解释两句,现在问了也是白问,除了那位现在正在跳祭舞的李小姐,谁也回答不了。
…………
“叮铃”……
“叮铃”……
铃声一直没停,一声接着一声,并不太响,但其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神秘的韵律,悠远绵长,能清除人脑中的杂念,逐渐就心底一片空明,只剩那一声声不疾不徐的铃声,响彻在了天地之间。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冻雨兮洒尘。
……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
在河滩上列队的几百名士兵中有一部分是上过牛背岭的,有些经验,当先便跟着念诵起曲调古老的祭文。
随着开口念诵的人越来越多,浑厚有力的声音慢慢汇聚,伴随着悠远的铃声,好像是一首来自远古的歌谣,穿越千年时光,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而来,古拙优美,震撼人心。
“叮铃……”
“叮铃……”
古老的祭文仿佛是一首亘古不变的音律,飘扬在河面,传播进密林,回荡在天地之间!
…………
这种玄妙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等孙参谋再次回过神来时就惊讶地发现——天都快黑了。
他悚然一惊,难道自己一失神就是一整天!
这不可能啊,就算他们一起入了定,在后方虎视眈眈的日军也不可能一整天没有动静,任他们休息恢复。
随即发现没那么夸张,他并没有从清晨呆站到天黑,腕上的手表显示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之所以会觉得天黑是因为忽然变天了。
清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随后咔嚓一道明亮的闪电贯通天地之间,震耳欲聋的炸雷过后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暴雨说来就来,雨势大得好像泼水一样,忽然从天空浇落。
王督军这一队还沉浸在玄妙意境里的人都被惊醒,这种夹杂着雷电的大雨又不能去树下躲避,大家慌忙找东西遮雨。
正七手八脚的想要打开防雨布撑在王督军和几位长官的头上,却又有人惊呼一声,“天啊!快看!”
喊过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手指着河滩上,满脸震惊。
大家努力瞪起被雨点砸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朝那边看去。
只见河滩上的仪式还在继续,所有人都没有被大雨影响到。
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沉浸其中,而是他们所在的河滩上根本就没有雨水落下。
天空中密布着的黑云上仿佛有一道裂缝,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直射而下,正照在河滩上。
众人不是没见过阳光从浓密乌云后面洒落,天上乌云镶着金边的奇异景象——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但眼前的情形还是太过匪夷所思,大家一时都看得呆了。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乌云迅速褪去,又露出了澄澈明净的天空。
石韵摇铃的胳膊已经酸到没有知觉,眼前发黑,脑中一阵阵发晕,几乎是凭着意志才坚持跳完了大祭之舞的最后一个动作。
伴随着最后一声悠长的“叮铃——”声,腿一软,慢慢坐倒在地上,筋疲力竭地问系统,“两岁,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怎么这么累啊?”
大祭之舞的动作并不剧烈,然而她浑身的精力却好像是被加速抽干了一样。
系统刚才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祭祀过程中出问题,这时终于顺利完成,就如释重负,安慰她,“没事,因为这里离主祭坛太远了,所以你会很吃力,睡两天就好了。”
石韵,——
这种情况遇到太多,她已经没了脾气,晕晕乎乎的只是很无奈地在想:这两岁什么时候能靠谱一点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早说!
早说她也好提前做点准备,至少和张副官打个招呼,接下来两天帮忙照顾她一下。
好在没打招呼也有不少人在关注着她。
看李小姐这情形不对,像是要脱力昏倒的样子,忙上来两个人把她抬了回去。
石韵隐约觉得有人在替她掐人中,力气还挺大,疼得清醒了一点,缓缓睁开眼,发现有高高低低好几个人围着自己。
王督军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李小姐,你怎么样了?”
石韵茫然了一会儿后才虚弱道,“我还好,大概需要休息两天。”
孙参谋看她这样子,觉得不该打扰,但实在又不能就这样让她睡过去,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李小姐,结果怎么样?你不是说可以另外找出一条路——”
到底是那条路啊?
石韵实在是没力气了,挣扎着说道,“路——应该已经有了——”
孙参谋脑筋飞转,知道她这会儿怕是难以说得详细,立刻追问,“是哪个方向?”
想着先知道方向也好先派人去探查一下。
然而李小姐又再闭上眼,怎么叫都不醒了。
无可奈何地抬眼去看王督军,苦笑道,“这却有点棘手。”
李小姐这一路都跟着医疗队老老实实做救援工作,只在队伍要进胡康河谷山的时候才忽然出来阻拦。
这就让孙参谋对胡康河谷山的危险不由得要多重视几分。
其实不用李小姐来说,他们也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被称作野人山,连当地人都不敢轻易进入,其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
要是有其它选择,他们也不愿冒险进入胡康河谷山。
只不过李小姐这次【做法】搞得声势浩大,结果却不好说,孙参谋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没能成功。
毕竟刚才那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雨来得突兀,电闪雷鸣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吉兆。
刚想向王督军建议,李小姐这个情况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估计日军马上就又要进攻了,咱们还是原计划,继续往胡康河谷山的方向撤离。
就有一个通讯兵急三火四地跑来,大叫,“督军!督军!联络上韩团长了!”
王督军几乎要惊喜了,立刻回头,“他们现在怎么样?”
韩团长和古团长都是他的得力干将,说是团长,其实各自手下都带着万把人的队伍,规模都已经远超出一个团,等这趟回去就要升师长。
六十七军进入缅甸后就被强行分拆,这两个未来师长带着王督军麾下近半数的人马赶赴各地营救被困英军。
开始的时候还能靠电台联络,后来就渐渐联络不上了,最近十几天干脆彻底断了消息,王督军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生怕这两支人手全都折在了缅甸。
那通讯兵知道长官急于知道韩团长那边的情况,不用王督军催问,自己就大着嗓门一连串地汇报出来,“韩团长请您放心,他带的队伍和日本人又打了几场仗,好在跑得快,损耗不大。前些天是电台坏了,所以没法和我们联系。韩团长请您指示接下来的撤退路线,他说他那边的日军出了点小问题,往景栋去的路是通的,如果密支那已经被日军占领了,您不如带着队伍去他那里汇合,一起去景栋,景栋再往东北走就是云南的景洪,那条路虽然远一点,但也能绕回国。”
王督军深吸一口气,“他说往景栋的路是通的?”
通讯兵十分确定,“是。”
孙参谋深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转头去看王督军,迟疑说道,“这难道就是李小姐说的【路应该已经有了】的意思?”
王督军先转头去低声吩咐小武,“安排两个稳妥的人来照顾李小姐。”
然后对孙参谋说,“通知胡有为他们几个还有何团长,小刘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继续去胡康河谷山,还是违抗总指挥的命令自行找一条出路?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他需要再听听参谋们和队伍里几个高级军官的意见。
会议刚开始就有侦查兵来汇报消息,大喊道,“报告!距离我方两公里的日军撤离了。”
大家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天听得最多的就是:日军又打过来了!
怎么可能是撤离了?
孙参谋抢先问,“怎么回事?”
追击他们的这支日军十分勇悍,非常擅长丛林作战,他们被追了一路,打打停停,深知对方的凶猛难缠,怎么会忽然撤离。
侦查兵答道,“早上的大雨引发河水暴涨,淹了日军在河边的临时驻地。”
孙参谋瞪大眼睛,“你确定?!”
刚才的暴雨他感觉最多下了十分钟,况且他们也驻扎在河边上,怎么两公里外河水暴涨,都把岸上的敌军驻地淹了,他们这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情况,负责侦查的队长也觉得蹊跷,接连派了好几拨人,冒险靠近侦查,发现那块地方真是被淹得很厉害,水势又过去得迅猛,估计日军的物资弹药什么的全都受了潮,怕他们忽然反击,这才紧急撤离。
那侦查兵因此回答得底气十足,“报告参谋长,确定!耿队长连派了三拨人去侦查,都看到小鬼子原先驻扎的那块地方成水潭了。”
孙参谋惊讶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就说怎么忽然下了场暴雨呢!原来用处在这儿!
王督军摆摆手,刚要说会议继续,坐在简易营帐一角的通讯兵又惊喜出声,“报告督军,联系到古团长了!”
…………
古团长一部失联的情况比韩团长那边更加让人无语,他们是和日军打仗的时候把电台给打丢了。
没了电台自然就和外部失去了联系。
现在为什么又联系上了?
那自然是电台又被找回来了。
至于在战场上丢了十几天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靠发报沟通不是很方便,就先不累述了,当务之急是请王督军指示接下来如何行动。
孙参谋听着,觉得这简直都稀奇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程度。
啼笑皆非的同时心里又满是震惊。
-紧迫追击他们的日本军暂时后撤;
-他们联系到了韩团长;
-而韩团长提供出了一个除了走胡康河谷山外的新选择;
-紧接着他们又联系到了古团长;
把以上几点串起来,就是他们可以及时通知古团长率领队伍一起去和韩团长汇合,然后绕路景栋回国。
李小姐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路——应该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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