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月的时间, 大颛的天下就已经风云变幻,世道大乱。
京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街道上的小商贩们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酒楼茶肆也关了不少, 少数几家还开着的, 也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门前冷落, 车马稀疏,再没有了小二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 食客们静悄悄地进去再静悄悄地出来, 好似在与店家偷偷做生意一般。
不少豪门富户担心蒙古铁骑会乘胜追击,长驱直入, 一路打到京城, 已经开始做举家南迁的准备,悄悄派遣家仆前往南方购房置产。
石韵没坐马车,戴着帷帽沿街而行,特意要看一看外面现在的情况。
开始时只觉街面上一片萧索,偶尔有几个路人走过,也都个个行色匆匆, 满脸的不安惶然。
再走一会儿,就见有一队蒙着厚油毡的骡车,被十几名健壮家仆押运着朝出京的方向驶去,一路车辙深深, 车上显然是装满了东西。
石韵看着那队骡车沉思,觉得打头那个押车的男仆有些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系统记性好, 立刻就说出来, “他曾经护送鸿胪少卿李大人家的夫人去过古月庵, 是李家的家仆。”
方睿明这时正好从后面赶了上来,就听见顾真人在自语道,“所以那几辆车应该是鸿胪少卿李轩敞家的了。”
方睿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皱起两道英气的浓眉,愤愤道,“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出了事不思如何力挽狂澜,报效家国,只想着要如何保住老婆孩子和那点家财,真是愧对朝廷愧对陛下”
石韵对愧对陛下这一点丝毫没有同感。
陛下一个任性,就把二十万人的性命都赔了进去,是他愧对那二十万无辜的将士,和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还差不多。
不存在别人愧对他一说。
只不过也认为不能任由大臣们继续这样乱来。
加快了脚步,“朝廷高官都开始这样大肆运送家产出京,一副做好了要弃城逃难的准备,人心哪里还稳得住不等蒙古人打过来,京城里恐怕就要大乱了先去见渝王殿下吧,只是不知他现在能管多少事。”
她担心渝王是个闲散王爷,除了三千营没有其它实权,管不了这些,那就还得另想办法。
却听方睿明道,“真人放心,皇上出征前下旨命渝王殿下监国,代理朝政,他定然管得了。”
石韵听得眉头跳了跳。
监国
羽人体质带来的野心不由再度冒头,心中一阵悸动,没想到两月不见,渝王竟然就混到了个监国的差事,还真是真是挺让人羡慕的。
被石韵羡慕的渝王这会儿正焦头烂额。
他被陛下离开时委以了监国重任,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皇兄也是年轻人心性,想要过一把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瘾,反正他带着二十万大军呢,安全肯定没问题,估计去边关转上几日,玩够就回来了。
因此渝王只打算低调一些,监国期间莫要去碰不该碰的事情,尽量安安稳稳地坚持到皇兄回来就好。
没成想,皇兄和他带去的二十万大军一去不回到边关打了一仗就全军覆没
丧全军于一役,顺便还折腾死了上百名随驾出征的肱股之臣,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消息传回,朝野震惊
说朝野震惊,那都是文雅的说法。
朝中那些官员们这些日仪态尽失。
伤痛哀嚎,捶胸顿足者有之;
目眦欲裂,吵嚷着速速救驾者有之;
兢兢战战想要立刻迁都避难者更是大有人在;
甚至还有人在吵国不可一日无君,需要另立新皇;
另立新皇的事还没吵明白呢,又有人开始吵是让两岁小皇子继位还是让渝王继位
整个朝堂上闹成了一锅粥,还是一锅煮得正开,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粥。
渝王白天要面对这样一帮朝臣,晚上还要绞尽脑汁地去安抚自从得到噩耗后就日日以泪洗面,差点把眼睛哭瞎的太后。
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天觉得实在有些撑不住,下了早上的朝会之后,没有去后宫陪太后,而是带着侍卫悄悄回了自己的王府,想要清静清静。
刚踏进自家王府的大门,就有下人急忙来禀报,“王爷,顾真人来了,李延庆李公子先接待了,在前厅陪着真人说话。”
渝王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顾真人出关了”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纪长史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精神一震。
顾真人出关,这是好事啊
虽然暂时还不知顾真人能在如今这么个混乱的局面中起什么作用,但顾真人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只要她愿意,总能帮上些忙。
然而那下人又苦着脸说道,“兵部尚书虞大人下了朝也来找您,正巧和顾真人撞上,他二人他二人唉,虞尚书和顾真人他们他们”
那二人不知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拍桌子吵了起来,把他这个见惯了世面的王府下人都惊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场面。
纪长史听着着急,替渝王斥责道,“他二人怎么了你说话利索点王爷现在何等繁忙,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结巴”
那下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顾真人和虞尚书又都身份特殊,特别是顾真人,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不敢乱说不敬之语,急出了一头汗,最后才干巴巴憋出来一句,“顾真人和虞大人言语不合,闹得不大愉快。”
其实岂止不大愉快,虞大人怒斥顾真人为妖道,顾真人则是一掌拍裂了虞大人手边放茶盏的桌子。
好家伙,那花梨木的硬桌多结实啊放在普通人家,传三代都没问题,结果被顾真人拍了一掌后竟然“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最要命的是,顾真人拍那一下时,眼睛根本没看桌子,而是冷冷盯着虞大人,那意思仿佛是虞大人要是再敢口出不敬之词,第二下就要拍他身上了。
吓得李延庆和方睿明两个一边擦冷汗,一边硬是壮起胆子拦在了中间。
渝王听他那吞吞吐吐的口吻,就知顾真人和虞尚书怕是闹得厉害了,衣裳都顾不得换,抬脚就往王府前厅去。
纪长史连忙跟上,心中那点听到顾真人出关时的惊喜已经荡然无存,又是莫名又是焦急。
莫名的是明明顾真人的父亲顾侍郎数月前才为了营救虞岘之事被王若彧迫害,顾真人为救父折腾出了偌大的动静。
两家应该是极交好才对,这两人却为什么又闹了起来
焦急的则是现在朝中一团混乱,群臣人人自危,也就这位新近升任兵部尚书的虞大人是个既有本事又有担当的人物,在此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是渝王现如今在朝中能够倚仗的少数几人之一。
他要是和顾真人之间起了龃龉,对渝王可是大大的不利。
那一边,李延庆和跟着石韵一起赶来的方睿明都有些傻眼。
小半个时辰之前,虞尚书和顾真人几乎是前后脚到了王府。
王府中接待这二位的,从李延庆到送茶水的下人,谁也没想到要把这两人隔开,两个人自然就碰上了。
虞岘虞尚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相貌清正,目光炯炯,因前些年一直在地方上历练,所以说话行事比之朝中众大臣更多了一分脚踏实地之感。
也正因如此,虞大人生平最不喜的就是不自量力,越权妄为之人
明明没那个本事,却要越俎代庖,去干自己没资格干,也没本事干的事。
此等行径危害不可谓不大,眼前的明证就是司礼监掌印公公王若彧。
明明是个太监,偏要自比周公,把持朝政,去干摄政王干的活儿。
最可恶的是,他干了摄政王的活儿,将朝廷上下搅和得乌烟瘴气之后竟还不满意,又要去当扬威沙场的大将军。
真正的自不量力
王若彧一天兵都没带过,估计兵书都没读过几本,会打什么仗
结果损兵折将无数,连皇帝都被蒙古人抓了去。
真正的奇耻大辱
害了他自己的性命,害了二十万大军,害了随驾出征的众臣子,害陛下被俘,更是害得大颛朝大祸临头
这便是太监不好好当太监,硬要揽权干政惹出来的祸事。
顾真人是何许人也,虞大人自然是听说过的。她近来的名气太大,虞岘想不知道都难。
只不过虞大人讲究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任何传得神乎其神的事情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加之还有江湖术士往往精通装神弄鬼,甚至精通障眼法这一说,所以对于真人道士们的手段,虞大人更是谨慎,认为故弄玄虚者多,真才实学者少,即便是亲眼见到了也要再去想想背后是否另有玄机。
对近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顾真人,虞大人暂且将其归在有些本事的江湖术士之流。
至于这本事是故弄玄虚的的本事还是真本事,就有待继续考证了。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是真本事,那肯定也是占卜问卦,讲经论道之类的能耐,与朝廷政务无关。
因此在见到顾真人大刺刺坐在渝王府招待贵客的前厅中和李延庆高谈阔论朝廷政务,大言不惭地说起自己想要统领京畿三大营时。
虞大人顿时就有些火大。
本朝出了一个王若彧自不量力,祸害得大颛天下风雨飘摇还不够,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他为人刚正不阿,王若彧王公公一手遮天的时候都敢不给对方面子,更何况这位顾真人只是名气大点,还远没有王若彧的权柄势力。
当即就出言斥责,话说得毫不客气。
“朝廷政务,事关天下苍生,国祚社稷,容不得无知之辈儿戏。”
而石韵成为顾思瑛之后,横行霸道惯了,已经彻底摒弃了以理服人那一套,改为更加便捷有效的以力服人,被人当面怒斥,顿时也火大,直接就出了手。
“啪”的一声,就将虞大人手边放茶盏的桌子拍得险些散架。
盯着虞岘道,“虞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声音清冷,威胁之意十足。
李延庆和方睿明看她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吓得连忙上前劝阻,“真人,虞大人回京不久,对您的事情知之甚少,这才会有所误解,您别介意。”
虞大人没想到她竟忽然露了这一手,也吃惊不小。
心里越发坐实了她是个江湖术士,有些古怪法门正常的女子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对她更加警惕起来。
史有明鉴,不光是宦官弄权会误国,心术不正的僧道邀宠惑主,扰乱朝纲,进而误国误民的也大有人在。
因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国家大事的君主更是一抓一把,在街上随便找个黄口小儿都能轻松举出几个例子来。
眼前这位顾真人,美得超凡脱俗,周身还有一股霸道冷硬之气。
美就不用说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若不是她顾真人的名头太能唬人,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只怕就要给她另外封一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霸道冷硬则是其人很有本事的象征,虞大人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周身上下能有这样的气派,那定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撑不起这样的气势。
她还和渝王的私交甚好。
这就很有些麻烦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中大臣有半数以上都属意渝王继位,渝王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帝。
而渝王日后要是偏宠了这位顾真人,那可是隐患颇大。
不论以僧道的身份,还是女色的身份,顾真人都有误国的潜质
因此不得不防,且要严防
虞大人心中警惕,面上便更加沉稳,并不为她的恫吓所动,掸掸袍袖,坐得越发端正,直言道,“意思便是朝廷大事不容儿戏,有我虞某人在一日,便不能容你这样肆意妄为。”
李延庆和方睿明都对他的镇定十分钦佩,但也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顾真人那是能随便得罪的吗
石韵挑眉问道,“本真人怎么肆意妄为了”
虞岘不客气道,“你既是修道之人,便该日日打坐修炼,诵读经文,潜心参玄悟道,度己度人才是分内之事。偏要插手朝政,就是乱了纲常礼法,肆意妄为。”
石韵淡淡道,“本真人不是道士,不用念经悟道。”
虞岘一愣,心说怪不得觉得她的打扮奇怪,原来连道家高人都不是,是个野路子。
那就更不用客气了,眉头皱起,“既非道家弟子,如何称得真人二字这岂不是招摇撞骗。”
一直没吭声的系统这时终于开口,不过一听声音就是被打击到了,有点丧气地喃喃自语,“他怎么这么说,难道我们是反派人物不可能啊”
它明明觉得自己是好人
只是虞岘虞尚书为官清廉,一身正气,有济世之才,鸿鹄之志,不论是众人的评价,还是系统自己的计算分析,他都是个忠贞贤臣,国家栋梁。
现在这位贤臣栋梁的咄咄逼人,严厉指责让系统很受打击。
石韵则是只觉虞大人那张一脸正气的面孔十分碍眼,看着颇为手痒,想要给他一巴掌。
但又怕这人是个文官不禁打,要是一不小心打死了却也麻烦。
上下看了虞大人几眼,最后冷哼一声,“迂腐”
又稍稍靠近一些,眼露挑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招摇撞骗了又怎么样京城的百姓相信,渝王殿下相信,”目光扫向李延庆和方睿明,“他们这些人也信。”下巴一扬,“你能奈我何”
虞岘气得一拍手边那张已经裂了一条缝的桌子,斥道,“妖道”
李延庆擦一把汗,只怕虞大人将顾真人得罪狠了,顾真人真要动手他们可拦不住
强行插口道,“虞大人,顾真人,两位之间怕是有些误会,两位都消消气,千万莫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伤了和气不好。”
方睿明却有点不乐意了,“虞大人,真人的父亲顾侍郎几月前才因救过你的事情惹了牢狱之灾,真人为了救顾侍郎,也曾身陷北镇抚司数日,你现在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太过不讲情面”
虞岘却道,“顾侍郎的恩情虞某人自然铭记在心,但却不能因私忘公。”
石韵也不屑于用这点绕着弯的恩情压人,一摆手,阻住方睿明接下来的争辩,起身道,“给我换个地方。”
再待下去她怕忍不住要伤了朝廷命官。
渝王赶过来的时候,发现顾真人和虞尚书已经自行分开,没有再待在一处,不由松口气,便让纪长史去接待虞岘,自己则先去见顾真人。
顾真人的清高霸气一如从前,直接就要求接管京畿三大营,“局势危急,三大营的主力被陛下带去边关,损失殆尽,现在京城兵力空虚,极为危险,须得赶紧补救,一是赶紧从地方上调兵来京护卫,二就是重整三大营。从各地调兵之事王爷和朝臣们看着办,重整三大营之事王爷尽可以放心交到我手上。”
渝王这些天被朝臣们吵得头疼无比,数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痛快的话,不自觉地便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真人肯在此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实乃国家之幸,本王之幸。”
系统听到这话,终于也舒心了,“就是嘛,我一直认为咱们是好人,怎么可能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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