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王其实对登基当皇帝这个事儿并不怎么乐意, 已经严辞推拒了数次。
不是他装模作样,欲迎还拒,是真的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登基, 很有可能当皇帝的好处还没捞着, 自己就先成了亡国之君。
好处没捞着也就算了,反正他是亲王,本就没少享受荣华富贵。
但亡国之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性命难保不说,还要担上天大的责任大颛朝亡在了他的手中
不但死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还要被记载在史书中, 承受千秋万载的骂名。
然而大颛天下明明不是他折腾没的, 这简直是没处说理的事
弄得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便算他和皇兄的关系一直不错, 也绝没可能替对方去背这种骂名。
朝中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只不过寰庆帝自己的儿子过于年幼, 尚还在吃奶, 太平盛世的时候立这种幼帝都容易出乱子,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危急时刻。
除了还在吃奶的小皇子,就是渝王继位最为名正言顺。
所以这个皇位必须由渝王来继承, 哪怕已经被渝王推拒了数次, 他们却也还是执意上书,大颛的江山社稷已然危若累卵, 渝王殿下身为高祖皇帝的子孙怎能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祖宗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早登皇位,安天下百姓之心, 绝外邦虎狼之念。
渝王简直被他们气得心口疼, 终是忍不住对再次上门劝谏的虞岘和张毓两人发了脾气。
冷笑道, “安百姓之心恐怕是安你们这些各怀心思的朝臣之心吧怎么, 本王不愿意要这个皇位,你们便要行威胁强逼之事”
虞岘和张毓一起躬身,“臣等惶恐,臣等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虞岘是临危受命的兵部尚书,张毓是精明得老狐狸一般的内阁首辅。
对渝王会有的反应并不意外,嘴里说着惶恐,脸上的神情却都十分镇定。
渝王看着面前这两张正气凛然的脸孔越发生气。
张毓是三朝老臣,虞岘是朝廷栋梁,这两人的忠贞爱国之心肯定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他们是臣子,此时再怎么折腾都不怕,哪怕最后大颛被灭,他们以身殉国了呢,那身后留下的也是忠烈义士的千古美名,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己却不行。
他们这样一往无前地做了忠良,却要将他这个王爷置于何地
一甩袖子,沉脸道,“既然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两位就请回吧。”
那两人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打发了。
张毓踏上一步,颏下一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满眼深沉恳切之情道,“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虞岘跟在后面,话说得更重,“王爷不可只因顾念一人之得失而罔顾天下之安危”
渝王冷冷与两人对视。
虞岘目光清正,毫不回避。
张毓则因年纪大了,宦海沉浮几十载,性情已磨炼得非常圆滑,一贯信奉做事应当张弛有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咳嗽一声,想要说两句软和话,缓和一下气氛。
却有王府侍从匆匆前来禀报,“王爷,顾真人来了。林总管正引着她过来,让小的先来通禀一声。”
虞岘闻言顿时面色一沉。
渝王却是面露喜色。
顾真人速度极快,来去如风,那侍从前脚刚来禀报,顾真人后脚就到了,却不见王府林总管的影子,估计是被她远远抛在了后面。
石韵是见了皇上和太后都不用行礼的人,因此面前这三位虽都已是大颛朝廷中顶尖的人物,她也不用客气,且来意明确来找渝王商讨摄政王之事。
此事重大,需要和渝王单独谈。
因此直接便对虞岘和张毓说道,“张阁老,虞尚书,时候不早,两位若是没有其它事情,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那意思是要打发他两人先走。
系统一路都在努力唠叨,想要劝说她放弃这个想法,可惜没有丝毫效果。
这时眼见她就要付诸实践行动了,挣扎着再次开口劝道,“你真的要当摄政王啊那个可不容易,你现在已经挺威风的了,何必再揽这个麻烦事儿,费时费力的,还容易得罪人,咱们要不还是再缓缓”
石韵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它啰嗦。
张毓这是头次见顾真人,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时便先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其人果然如传言般容颜绝美,行事霸气,便不急着开口,只先静观其变。
虞岘则对这位顾真人防备颇深,冷声道,“顾真人好大的口气,一来就要替王爷做主送客了么”
石韵一脸坦然,“怎会,我方才明明听到王爷已经让两位请回了,这才替他又说一遍,”不客气反问道,“难道是本真人刚才听错了不成”
张毓微微一惊,看着石韵的眼神带上了些惊疑不定,暗道顾真人还真有些神异之处,明明才被王府下人引进来,如何就能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
虞岘也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顾真人旁门左道的古怪手段越多就越麻烦。
“真人没有听错,只不过我们和王爷有要事相商,这还没有说完。”
石韵走到渝王身边,轻挥衣摆,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十分的曼妙潇洒,坐定之后清冷的目光在虞尚书和张阁老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客随主便,两位还是先请回吧。”
渝王看两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便出来打圆场,“时候不早,两位操劳政务也莫要累坏了身体,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眼看被顾真人横插一脚,今日已经没可能再继续游说渝王,张,虞两人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离开。
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天色已晚,却也还不得休息,出了渝王府,虞岘又随着一同去了张毓的府上。
已经有常阁老,秦阁老,内阁另外几位阁臣,并户部冯尚书,兵部胡侍郎等朝廷重臣等在了张府。
见两人回去便一起询问今日劝谏渝王殿下的结果如何。
听说渝王还是没有松口同意,不由都忧心忡忡,此事既紧迫又棘手,拖延不得,于是又再商讨起来,想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能劝得动渝王。
虞岘没有一起商议,只坐在离众人远一点的地方独自蹙眉凝思。
张毓端着杯热茶走到他身旁,“虞尚书在忧心何事”
虞岘见他虽然在问自己,但眼中满是了然之色,显然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道,“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要忧心。”
他不肯直言,张首辅也不介意,只笑一笑,坐下提点道,“顾真人虽然性情冷傲孤高了些,但她是当世高人,又甚得王爷器重,手握兵权,当此内忧外患之际,不宜与之交恶,还是当以拉拢为主。”
虞岘不语。
他已经从顾侍郎处得知,顾真人虽说是顾侍郎的女儿,其实已经和顾家没什么关系。
早已离开顾家不说,连顾侍郎这个爹都已经不认了。
顾侍郎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个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忽然从一个闺阁女子变成有修为的奇人异士。
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才更让人心生疑虑,不得不警惕。
另一边,渝王也在对石韵说道,“本王刚才一时生气,说话急躁了些,让真人见笑了。”
又问,“只是真人是如何知道本王对那二人说了请回的,难道真是听见了”
石韵露出个极浅淡的笑容,几乎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做了个掐算的手势。
其实刚才渝王对张,虞二人下逐客令时,她离这边还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又隔着好几道院墙,耳力再好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这个距离已经在系统的感知范围内,系统正好听到就顺口告诉了她。
渝王以为她是算出来的,顿时眼露钦佩,“真人当真厉害”
随即在心里暗暗叹口气,顾真人确实是厉害,可惜再厉害,有些事情她也难以帮上忙。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问道,“真人这么晚来找本王是有什么事”
石韵深深看着他,“我来见王爷不是因为我有事,而是王爷有事。”
渝王一愣,“本王有什么事”
石韵不直接回答,反问道,“王爷方才为何对首辅大人和兵部尚书如此不客气”
渝王有些语塞,“他们”
石韵知道原因,所以也无需他回答,只继续问下去,语气郑重,“王爷当真无意皇位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渝王,
渝王没想到她这样直率地就问了出来,看着顾真人那张从初见时就让他十分惊艳的脸有瞬间恍惚。
相识了这么久,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不管顾真人外表长什么样子,她这人的本质肯定是强凶霸道无疑了。
人都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他出身尊贵,从小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几乎不曾体会过想要却得不到的滋味。
大概正因如此,即便顾真人的本质是强凶霸道,在他眼中也是好的。
这个世道,连他一个王爷都快被人逼得没活路了,不强凶霸道点可怎么行
忽然就想说两句心里话,“若本王说不想要皇位,那自然是矫情,只是这皇位又哪里是那么好要的朝中这些栋梁贤臣们三番五次地上书,奏请本王继位,不过就是想找个顶缸的,替他们不能忠于君父,罔顾皇兄安危的行为做个遮掩罢了。到时皇兄若是还能回来,本王与皇兄的兄弟之情也必将毁于一旦,皇兄便是回不来了,这场大战也胜负难料,赢了还罢,若是输了,本王便是大颛的千古罪人,亡国之君”
他原本对朝中这几位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反对迁都南逃的大臣很是赞赏看重,这时提起他们来也难免带了几分怨气。
石韵点头,表示理解。
个人站在个人的立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几位大臣即便做出了逼迫王爷之事,也照样还是忠良贤臣。
深深看着渝王,“那王爷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继位了”
渝王苦笑。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推拒,但心里也隐隐明白,这个皇位恐怕不是他决心不要就能不要的。
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我一直不答应此事,也是盼着能有转机,只不过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这本就是我大颛的天下,皇兄又已陷落贼手,生死难料,若最后仍是别无选择,那本王自然会应了他们。”
石韵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不吝夸赞,“王爷果然深明大义,日后必然是一位明君。”
系统闷不吭声地听了半天,这时忍不住插口道,“没觉得。”
石韵这次没有假装没听见,问道,“什么没觉得”
系统闷声闷气道,“渝王现在的素质和明君还存在着很大的距离。”
石韵,“别太较真了,我这不是看他状态低迷,需要鼓励一下嘛。况且渝王这样的已经算不错,你也别要求太高,毕竟明君属于稀缺物种,几十上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系统哼一声,暗道你这不像是鼓励,倒有点像拍马屁,真是的,就为了当个摄政王,高冷人设都快崩了。
渝王则是想到了朝中大臣们的态度,口气和系统如出一辙,也是闷闷的,“朝中的臣子们现在就敢这样对本王,本王再顺着他们的意登了基,日后怕不是要被这些人牢牢拿捏住。”
他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当初王若彧那样嚣张,皇兄为什么会听之任之。
寰庆帝虽然性情温和,但头脑还是清楚的,该懂的事情都懂,王若彧在朝中作威作福,一次两次能瞒得住,时间久了必然暴露。
估计他皇兄也是因为知道朝中这些臣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自己年纪轻轻,性格温和,与他们斗智斗勇,时间一久必然落于下风,他们肯定会蹬鼻子上脸,所以才特意放纵了王若彧,好压制住这些人。
这是挺有用的一步制衡之棋,可惜放纵太过,又或者又或者
渝王想到这里便一个激灵,猛然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现在大家都一股脑地将此次边关大败,陛下被俘的过错推在王若彧身上。
姓王的已经成了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他其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样,能轻易左右寰庆帝的想法,那这次草率出兵,指挥失误导致的大败又该归咎于谁
皇帝是不能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他跟前的那些佞臣小人。
渝王努力挥开心中那大不敬的想法。
再一回神,就听顾真人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会的。”
渝王一愣,什么不会的
石韵看着他,目光灼灼,“只要有我在,王爷便大可放心,没人敢对你不敬。”
渝王反应过来,她是接着刚才自己的话在说。
那帮臣子们现在就敢对他步步紧逼,所以他忧心日后会被臣子们拿捏左右。
顾真人却说不会的。
诧异与石韵对视,“真人,你”
石韵微微一笑,语气是少见的轻和柔缓,“王爷封我做国师,执掌京畿三营和皇帝亲卫,我保王爷后顾无忧,再无人敢在你面前不敬放肆。”
渝王怔怔看着她,从没听顾真人这样柔声细语地说过话,只觉耳朵阵阵酥麻,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好”
系统急得要跳脚,“喂喂喂”
石韵装没事人,“别闹,我这不是没有要当摄政王吗,就是准备弄个正经点的国师当当。”
系统,
系统,别以为我不知道换汤不换药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给你找顾思瑛这个颜值比较高的身体是因为她能直接得到羽人的相关数据,不是给你用来使美人计的
石韵对它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简直要嗤之以鼻,“什么美人计,两岁,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怎么可能会用那种手段,我这不是和渝王商量事情呢吗,总要态度好一点。”
虽然用这种口气提到了美人计,其实她对美人计没什么偏见,只不过认为那是在以弱对强时,弱的一方不得已才会采用的手段,她现在强得简直要傲视群雄,真的没必要用。
系统气得都不想说话了,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你自以为不是就不是的。
寰庆十三年三月,蒙古大军再度犯边,兵分两路,直逼宣府和大同。
朝廷大臣们再次上表劝进,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落难,皇子年幼,只有渝王能担此大任,此乃天意,恳请渝王殿下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百姓计,继承大统,早登帝位。
边关告急,急需新帝登基,稳定大局,渝王顺天应命,正式即皇帝位,定年号为隆泽。
事急从权,登基典礼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按规矩,登奉天门祭告,百官走金水桥入宫,跪御道两侧,待陛下祭告结束入奉天殿后按阶进殿,鸣鞭卷帘,行五拜三叩大礼。
石韵负手站在御座下方,遥看着下面殿内殿外乌泱泱一大片拜倒的身影,在拜了新皇的同时,也拜了她这位新任的国师,心中一片志得意满。
系统紧张得都顾不上跟她怄气了,不停追问,“怎么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石韵看看殿内跪拜的文武百官,再抬眼望向殿外,只见沿着御道跪着一排又一排的身影,远远伸展开,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有,我现在神清气爽,从没这么舒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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