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课

    姜瑞被圆鞠砸了脸,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吓坏了,连忙围上来。一个喊着要去请太医,一个又是心疼又是怕,和旁边的南雁讨来帕子帮姜瑞擦去脸上泥尘。

    “请什么太医?”

    “嫌我还不够丢人吗?!”

    抢过眼前小太监手里的帕子胡乱擦把脸,呵斥住另外一个小太监,姜瑞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气咻咻走到姜婉面前。他近乎咬牙切齿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姜瑞虽然比姜婉小几岁,但个子随了姜道鸿,高高瘦瘦。

    可惜年龄小,气势不足,姜婉并不怕他。

    “我没走啊。”

    她无辜的看着姜瑞,后退一步,微笑着递上手帕,“鼻血擦一擦?”

    姜瑞:“………………………………”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姜婉也没有做什么,姜瑞就是觉得生气。

    尤其他的母后这几天反复交待过他,要对姜婉好一点,凭什么啊?!

    姜瑞没有接姜婉递来的帕子,却真实感觉到鼻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但被姜婉拍掉爪子。

    “我说你幼稚,你又不服气。”

    “但你在外面用这种恶劣态度对我,哪儿不幼稚了?”

    姜婉用帕子帮姜瑞擦鼻血,脸上有笑,语气却冷:“你想用郑遥诚羞辱我,想让我难堪、丢人,可你忘记了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我是你的皇姐,也是长公主。”

    “如果我在外头丢人,丢的便不只是我自己的人,而是整个姜家。”

    “是你,是父皇,也是母后。”

    “别人瞧见你对我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倘若不小心闹到父皇母后跟前,到时候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不幼稚,偏偏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何况那婚事是我自己主动要求退的,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

    见姜瑞哑口无言,姜婉把帕子塞到他手里。

    “这鼻血若止不住,该看太医便看,你帮我挡了灾,我就不计较别的了。”

    “你你你……”

    姜婉看向他,正用帕子捂住鼻子的姜瑞声音低下去,终于闭嘴。

    “你若是个好弟弟,我自然会是个好姐姐。”

    姜瑞不吭声,姜婉扯一扯他手里的帕子,“这帕子脏了,要不要换一条?”

    这会儿,有几个少年急急忙忙从书院里跑了出来。

    瞧见姜婉和姜瑞,他们小跑上前。

    几个人穿着相同样式的窄袖长袍,头上绑着蓝色的束额巾。

    姜婉抬眼间,视线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太阳升起,日光从天幕落下来,照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越是显出霁月清风般的气度。旁人额上满是汗,他仍一派清爽,连同嘴边浅浅笑意都愈发的温和。

    不久以前的宫宴上,孙晓霜和姜婉介绍过这个人,她还有印象。

    孟云卿,大理寺卿孟昭孟大人膝下唯一的孩子。

    “见过大皇子。”

    “见过长公主殿下。”

    孟云卿规规矩矩向姜婉、姜瑞行礼。

    姜瑞见到他,立刻高高兴兴道:“云卿大哥,我们以后能一起上课了。”

    “是啊。”

    孟云卿声音也是温和的,“往后便能常常见面。”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姜瑞的脸又在他手中帕子上一顿,问:“受伤了?”

    姜瑞摆摆手:“唉,没什么大事,不小心被砸了下。”

    “是云卿大哥在玩蹴鞠吧?”

    “没事没事,我不要紧,要是不舒服,去请太医就是,不必紧张。”

    和对着姜婉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姜瑞面对孟云卿,有些过于好说话,也引得姜婉侧目。

    这个便宜弟弟……

    还真不是一般的看碟下菜?

    “当真无事?”

    孟云卿似乎不大放心,要喊人去请太医。

    姜瑞道:“无事无事,当真无事。”

    “云卿大哥你看,我鼻子现在已经不流血了啊。”

    “没事的。”

    姜婉笑着帮腔,“当真有什么事,也还有我这个姐姐照看。”

    姜瑞想起姜婉之前怎么对他,又不好在旁的人面前发作,只得呵呵一笑。

    “对啊,还有皇姐关心我呢。”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有人骑马而来。

    这一刻间,马蹄声吸引了书院外所有人的注意力。

    姜婉微微眯眼,看清楚马背上面的人是霍忱。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手中牵着缰绳,笔直端坐,便有种鲜衣怒马的气势。

    霍忱也来书院上课?

    姜婉惊奇,转念再想,假如是她父皇的安排,必定有原因。

    “霍将军!”

    发现霍忱的姜瑞,又果断抛下孟云卿,奔过去,“你也来上课?!”

    姜婉:“……”

    呵,臭弟弟。

    ……

    姜瑞的鼻血很快止住。

    最后没有惊动太医,好好上课。

    如姜婉之前所了解到的,来皇家书院上课的人有不少。

    谢家的小辈,除去谢俊明、谢俊康之外,谢莹、谢珍、谢俊华悉数到场。

    众人的座位安排也有讲究。譬如姜婉左手边是好友冯绮烟,右手边是英国公府嫡女沈今露,前面是谢莹,后面是卫国公府嫡女、郑遥诚的妹妹郑雪香。

    大家上课是在一处地方。

    不过男女分开两侧,因为前朝风气便开放,中间倒没有挡屏风。

    姜道鸿安排一些学识渊博、博学多才的大人来为他们讲课。

    第一天来上课的是于仲生于太傅。

    于太傅是前朝旧臣,往日里便常常被人说性子怪异,不好相处。其实,在姜道鸿称帝之前,他因为得罪前朝皇帝,已经被贬,是姜道鸿后来派人将他请回来的。

    但这不代表于仲生买姜道鸿的账。

    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一个不痛快兴许一样会指着姜道鸿的鼻子骂。

    姜婉见是于太傅来上课,心里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他一上来就教给他们一首张养浩的散曲《山坡羊 潼关怀古》。

    这首散曲姜婉以前便读过。

    里头有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于太傅说要教这首散曲的时候,她直觉不妙也正是因为这个。

    大齐才改朝换代变成大周,这话题未免敏感。

    于太傅不甚在意。

    他不但要讲,还要点人阐述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被点到的是郑遥诚。

    郑遥诚根据散曲原意解释过一番,避开了当下时局的牵扯。

    第二个被点到的是姜婉。

    于太傅问:“可同意他的看法?”

    姜婉想一想,大胆摇头:“我不怎么认同。”

    听言,于太傅板着脸看向姜婉,语气更严肃了两分:“为什么不认同?”

    姜婉问:“于太傅可知多数百姓想要的是什么生活?”不等于仲生回答,她已经自顾自说,“是国家安定,是身体康健、生活平顺,是朗朗乾坤,海晏河清。”

    “若生在战乱之时,这样的生活是怎么都无法拥有的。”

    “此之可谓:‘亡,百姓苦’。”

    “反之,倘若太平盛世、国家兴盛呢?”

    “总归多几分希望。”

    “生老病死,人生无常,本就有许多不顺心之处,但若得遇明君、得遇清官,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生活的艰难往往可以少一些。他们所求不多,心愿也朴素。”

    “记得有一句话是,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能当人谁又要当狗呢?”

    “亡,百姓苦,这是必然的。”

    “但‘兴,百姓苦’,实在太过消极,仿佛是说怎么都不会好了。”

    于仲生轻笑一声:“你觉得会好?”

    姜婉低眉,想起那半年生活,认真点头,语气郑重:“是,一定会好的。”

    这句话惹得屋子里有人“扑哧”笑出声。

    于太傅眼风扫过去,笑声止住,他复看一眼姜婉道:“盲目乐观。”

    本以为自己会被训斥一顿,没想得到这么四个字。

    姜婉摸摸鼻子,坐了下来。

    于仲生兴致勃勃的,继续点名下一个人。

    “霍忱,你怎么看?”

    冯绮烟悄悄伸手拍了拍姜婉的手背,算是给她一点安慰。

    姜婉弯弯嘴角表示自己无事,她背后传来坐在角落处的霍忱的声音。

    “我出身贫苦,为换取一点儿口粮,爹娘将我卖给一户人家。后来那户人家倒了散了,我便只能够乞讨为生。若生在长公主口中的太平盛世,想是不必如此。”

    字字沉重。

    他说得太过平静,反而让姜婉倍感惊心。

    “大名霍忱,无父无母,十五岁就在你父皇身边跟着了。”

    姜婉记起孙晓霜的话。

    她回头朝着霍忱的方向看过去。

    仔细想想,忽然觉得,这个人一张冷硬的脸孔下,似乎有一颗柔软的心。

    ……

    于太傅的课结束,是休息时间。

    姜婉和冯绮烟坐在廊下,对着一丛紫色菊花喝茶。

    “婉婉,本来我觉得你和以前还是一样的。”

    “但是刚刚听你那些话才发现,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指不好的那种不一样。”

    冯绮烟笑嘻嘻,“我是说让人更喜欢的那种不一样,觉得你变得更好了。”

    “怎么说?”

    姜婉只怀疑她拍马屁,“于太傅明明也没有认可我说的。”

    “就算于太傅没有认可,那霍将军不是认可了?”冯绮烟声音低下去一点,“其实霍将军会那么说才是我没有想到的,有几个人愿意把自己这些过去抖出来。”

    “我之前听说,霍将军这个人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现在看看好像也没有?”

    “果然传言不可信。”

    冯绮烟托腮,“这么年轻就当了将军,一定特别厉害吧?”

    “怎么,你想试试?”

    姜婉调侃好友,“正巧你不是也习过武么?”

    “别欺负人。”

    冯绮烟哼哼两声,“要论这个,你比我厉害多了,我连你都打不过……”

    姜婉但笑,伸手取了块如意糕小口小口的吃。

    冯绮烟喝一口茶,换一个话题:“婉婉,你和大皇子相处得如何?”

    “挺好的。”

    姜婉吃完糕点,接过南雁递来的帕子擦着手,“又担心我了?”

    “是啊……毕竟你们以前……”

    话未说尽,冯绮烟叹气,“知道你自己可以处理好,还是忍不住操心。”

    “放心吧。”

    想起一早姜瑞才被她整过一场,姜婉笑,“他不会欺负我的。”

    冯绮烟正要接话,抬眼看到走过来的孟云卿,止住话,打了声招呼。

    “孟公子。”

    “冯大小姐”。

    孟云卿颔首,又拱拱手,“长公主殿下,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闻言,姜婉和冯绮烟一起站起身。

    姜婉面对着孟云卿,说:“不敢赐教,但不知孟公子想要问什么?”

    “方才课上,长公主殿下对于太傅说,一定会好的。”

    “为什么殿下这么肯定?”

    “我如果说……其实没有为什么?”

    姜婉大大方方道,“说到底只不过是我的一点浅薄想法而已。”

    “孟公子原本不必放在心上。非要问为什么,又非要给一个答案,无非我觉得,假如有很多人都希望一切能变好,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总会有回报的。”

    “可惜知易行难?”

    孟云卿笑一笑,“道理虽直白易懂,但似乎不易做到。”

    “但是,这也很正常啊。”

    姜婉摊手,“就像同样喜欢看书,每个人偏爱的书却很可能不同。”

    “别说是那么大、牵扯那么多的事情。”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我们也只能求同存异。”

    两个人说到这里,外面花园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姜婉和冯绮烟都认出来是谢珍的声音,她们对视过一眼,纷纷走向花园。

    谢珍站在一处假山后,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在她面前,有一个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把一只四脚蛇抓了起来。

    “太恶心了!”谢珍扭头看一看围过来的其他人,再看看小姑娘正手指抚摸着四脚蛇,气恼中愤愤道,“你怎么能把这么恶心又吓人的东西带到书院来?”

    姜婉发现这个小姑娘是坐在她旁边的沈今露。

    面对谢珍的指责,沈今露语气克制:“我养在箱子里的,是你非要碰它。”

    “谁让你把这箱子乱放!”

    谢珍瞥一眼地上那个木箱子,“再则,哪家正经小姐会养这个?!”

    沈今露表情一滞,眉眼更加冷淡。

    她没说话,将四脚蛇放回箱子里面以后,抱着箱子越过姜婉等人,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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