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 我是为两座灵石矿就能改变心意的人吗？”阿梨神情淡漠, 慢条斯理道，“还是说, 区区两座灵石矿, 就能入我的眼？”
他又不是真的贪财，若非是为了凤凰山, 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如今既然已经有宝藏打底, 金钱的来源有了保障。阿梨最多也就对自己口袋的钱看的紧一些, 别人口袋里的钱他可不打算惦记了，就算是小狐狸的也一样。至于收不收礼全看心情，他看这只小狮子不顺眼，就算把灵石矿白送给他，他都懒得要, 何况这还不是白送还连带附加条件呢。
黑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的阿梨, 阿梨这么高高在上的模样, 真的是很难见到呢。
就好像是水中月亮一样, 让人觉得触手可及，却是梦幻泡影，真身在遥不可及的天上。越是得不到，才越是心痒难耐。
只是, 若阿梨不需要钱了, 他又该用什么来博君一笑呢？
师尚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可他打听到的消息说，这位前辈可是很抠门的啊？
师尚抬眼看向了阿梨, 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嫌弃代价不够，在向自己讨价还价。
可当他看到阿梨似笑非笑的脸时，仿佛当头一棒，将他敲醒了。整个人像是突然落入深不见底的冰窟一样，脸刷的一下子变的惨白，手脚变的冰凉。
他猛的站了起来，朝着阿梨弯下了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晚辈失礼了，在此给您赔个不是，还望前辈恕罪。”
阿梨没有说话，师尚就一直弯着腰，头未曾抬起一下。他的后背渐渐湿了，不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累的，而是因为恐惧。
作为一只幼狮，最应该牢记的就是，永远不要在成年雄狮的面前放肆。即使那个雄狮是亲爹，也会受到教训。若不是亲爹，恭喜你，可以重新投胎了。
不过，以上是没有成为妖精的普通狮子的法则，成了妖精之后嘛……现实只会更加残酷。
在自然界，狮子是草原之王，幼狮最大的天敌是其他雄狮。而在妖精的世界，狮族却失去了王者之位，为了生存，他们抛去兽性联合起来，不会轻易杀死别的雄狮的崽子。但妖魔的世界里，比雄狮更可怕的存在有很多，每一个都有可能让幼崽夭折在路上。
师尚后悔了，他不该忘记畏惧之心。雄狮哪怕表现的再温和无害，都是可以随时捏死他的存在，而他面前这位山神，可是比雄狮更可怕的存在。哪怕他表现的再怎么轻易近人，本质上都是强者。为了保命，他从来不敢在比自己强大之人面前放肆。他为何会生出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冒犯一位顶级大能，还与他谈条件……天呐，他是嫌弃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师尚越想越怕，腰弯的更下了了，头低的更低了。
他在看我。
对，他在看我。
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杀我吗？
我不想死，不想死……
“行了，坐下吧，别搞得像我欺负弱小一样。”
一瞬间，师尚仿佛听到了天籁。
“多谢前辈。”
师尚激动道，坐回了原位，这才发觉，后背已经是湿透了。
太好了，命保住了，阿梨山神真是他见过最心善的大能了，竟然未曾给他惩罚。若是他族的大能被冒犯，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了。
阿梨嗤笑了一声，不知是笑他，还是在笑旁的什么。
辛十四娘神情淡漠的看着对面的师尚，眼底生出几分不屑来。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问题了吧。”阿梨慵懒道。
“是。”师尚再不敢提什么拜师了，态度恭敬，比先前不知老实了多少倍，“前辈，我身上的变化，是源于落英山上的醉陶菊。”
“醉陶菊？”阿梨坐直了身体，“你不是说，这是你族的机密吗？”
“确实是我族的机密啊，若不是因为这个，我族怎么会派人长期驻守在落英派。”师尚理所当然道。
毕竟落英派又不是什么大门派，能够提供的资源在狮族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落英山有样好东西是别处没有的，而狮族正好需要罢了。
落英山上，有一种名醉陶的菊花。每十年，醉陶花丛之中会生出一株花王。幼崽食之，能够提升根骨，提纯血脉，甚至有几率出现返祖现象。当然，风险也是有的，可与得到的相比，一点风险算不了什么。
大猫们都是很看重幼崽的，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成材。每到花王出现之时，落英派就会搞个内部比拼，赢的人就能将花王拿走。狮族就是为了这花王，才努力保持自己在落英派中的地位的。
若是要问为什么狮族不直接占领落英山，原因很简单。哪怕狮子天性就喜欢圈地盘，可落英派也不适合他们占领，因为这里离暹罗实在是太远。没有母狮子会愿意放弃自己祖传的领地去那么远的地方开拓新的领地。因而，落英派中的狮子全都是被赶出狮群的流浪狮子。若是能得到花王，至少能在狮王面前露个脸，万一就得到哪个妹子的青睐了呢。
其次就是因为虎族了。虎族的势力并不比狮族小，他们留在落英派也是为了花王，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狮族独吞落英山的。我不能占领，你也不能占领，大家都得不到才公平。在实力面前，两族的大猫妥协了，用不着为此发起两族大战。因而，狮族与虎族在落英派中的势力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等到花王出现的时候，大家都用拳头说话，谁打赢了算谁的。
“其实，这件事情落英派上下都知道，醉陶花王可以提升天赋。不过，每次比赛的时候，赢家都是狮族或者虎族，我身上的怪异之处，就是因为我吃过一株花王。我的根骨血脉真的提升了，只是我的身上还出现了些副作用。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大能的元神，每当我生气的时候，他就会接管我的身体，就像是夺舍一样。不过，狮族里的医师也为我检查过，并没有在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元神夺舍？不，我觉得更像是鬼附身。”阿梨老神在在道。
“鬼是什么东西？”小狮子好奇道。
阿梨噎了一下，“你没听说过鬼？”
小狮子摇了摇头。
“好吧，那今天我就给你上一课。在八荒，那些没法修炼的人族还有动物死了，灵魂就会变成鬼。”
“鬼是和元神一样的东西吗？”
“那可不一样，鬼是凡物死后所化，大多数死了都会立刻进入地狱，只有极少部分滞留阳间，通过轮回，才能投胎再降生入人间。元神是修炼出的东西，妖魔若死了，元神可不会进入地狱。”
“怪不得我没见过，可鬼都是凡物的灵魂，他们也能有那么高强的修为吗？”小狮子问道。
这可把阿梨给问住了，他见过的鬼不多，能够滞留人家的鬼都是依靠生前的怨气之类。同样的，他们自身的修为也都是因为此。大概是因为自身的限制吧，阿梨还真没听过有什么厉害到哪里去的鬼。他们最多也就跟凡人横横，然而化神期，难度似乎也太大了些。
“阳间与阴间又不相通，我又怎么会知道鬼能不能修炼。”阿梨如实说道。
按理说，不管是夺舍，亦或是身上藏着元神还是鬼魂之类的玩意儿，肯定能看出点端倪。可他的神识将这只小狮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发现半点问题。不然的话，又何必去问他。
虽然不知道师尚身上的异处究竟是何缘故，但这并不妨碍阿梨不喜欢他。这小子身上的死气藏都藏不住，谁会喜欢与死亡相伴啊。
落英山脉间，流动的云雾像是一条薄薄的丝带，缠在山峰的腰间。
云雾之下，是大片大片的花田。异色的菊花舒展着身姿，在风中摇曳着，挥洒着花粉与香味，吸引来蜂蝶的注意。
繁花之间，一人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个白玉色的酒壶。菊花们伸长着枝颈，将开的最好的花朵送到他的面前，任由他采撷。
漂亮的桃花眼从周围的花朵上扫过，修长的手指挑选出几片花瓣投入壶中，轻轻摇晃几下。壶中美酒顿时散发出一股菊花的清香，一壶菊花酒便酿成了。
他的手一翻，一个白玉盏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壶身倾斜，微黄的菊花酒液落入杯中，那人高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请满饮。”
说罢，将手中的杯盏抛向了身后。
葱白的手指接住了杯盏，入目的，是一位红妆艳丽的女子。她面上带笑，轻启红唇，“酒神之酒，自当满饮。”
说罢，以袖遮面，将杯中酒饮尽。
陶醉笑着转过身来，“清淮夫人莫要打趣我，我可担不上什么酒神之名，只是一酒鬼罢了。不知您这次来，所谓何事啊？”
清淮夫人将手中杯盏放在了身边的菊花中，花朵托着杯盏，互相传递着，送到了陶醉的面前。
“我听闻三郎有一酒名为仙人醉，可醉仙人。不知可否在我芙蓉城的拍卖会上一睹此酒的风采？”清淮夫人从花田中走过，两旁的菊花纷纷退避，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她停在了陶醉的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请帖，郑重的递到了陶醉的面前。
“好说，好说，芙蓉城的拍卖会我当然愿意捧场，每次我的酒在拍卖会上都能卖出天价呢。”陶醉接过请帖，有些疑惑，“不过，只是送张请帖的事情，你怎么亲自来了。”
“三郎久不出世，怕是许多消息都不知道吧，那位来六合了。”
“那位？”陶醉挑着眉毛，“那位是谁？”
“三郎莫不是酒还未醒，可是要我帮你醒醒酒？”清淮夫人说着，抬起了手，手瞬间被灰黄的烟尘包裹住了。
陶醉面色一变， “好好说话，莫要动手。”
旁人不知道，可跟清淮夫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的陶醉却是知道的。别看虽然只有元婴期的修为，但即使是化神期的高手也不一定能在她手中讨的到好处，原因就在于她手上的那团“灰尘”上。
清淮夫人虽然拜在缥缈宗中学法术，但她最厉害的不是法术，而是蛊术。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学的蛊术，缥缈宗没教过，至于她的族群，那就更不可能了。一般来说，没有植物妖会喜欢虫子，对虫子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竹子怎么会喜欢虫子呢，可偏偏就是出了这么一个跟虫子打交道的竹子精，真是令人费解。
陶醉一点也不想体验被虫子包围的感觉，哪怕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怕虫子咬也一样。天性如此。
“三郎可想起来那人是谁了？”清淮夫人微笑道。
陶醉头冒冷汗，慌忙的在脑中搜索着符合的目标，“可是那位开天辟地的启天大神？”
清淮夫人收起了蛊虫，“看来三郎酒已醒，用不上我帮忙了。”
陶醉呼了一口气，这女人太可怕了，也不知道芙蓉城里那朵娶了她的娇花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他来就来呗，六合又不是我家的，关我何事？”
“三郎可是忘了，你为何会困于落英山上。”
“此事当然不能忘，只是，那位若真想放我离开，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就算他来了六合又如何，恐怕也不会来这里。若是能有机会离开此界，谁又愿意被拴上绳子啊。”陶醉漫不经心道。
“那可未必，你可知，现在他已经在来落英山的路上了。”
“果真！”陶醉坐直了身体，惊讶道。
“我岂会骗你，说不定他这会儿就已经到外围了。”
陶醉站了起来，左右走动着，“这不可能啊，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不知道来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对，他还真的好像不知道。莫非，是有人骗他来的？是谁？”
陶醉眼睛看向了清淮夫人。
“不是我，不过，被困在落英山上数万年，难道你就不想离开？”
陶醉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故作轻松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本就是我自愿接替镇守落英山的，我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没打算余生能够摆脱这座大山。而且我又不是不能离开此山，这里又没有限制我的东西，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不然如何去参加芙蓉城的拍卖会。”
“戴着铁链的自由和没有铁链的自由终究是不同的。”清淮夫人拂了拂衣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将真相告诉那位，他会让你自由的。”
“你是代表谁来说的？”
清淮夫人勾起嘴角，“自然是让他来到此地之人。”
陶醉微微皱眉，“若是不清楚缘由，我认为启天大人有权利得知真相。”
清淮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是华清境主。”
“是他？你堂堂芙蓉城七夫人，怎么会与华清境扯上关系？”
“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清淮夫人说道。
陶醉了然，没有继续追问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他无意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你可知，若是阴阳路开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知道。”
“那你还帮他，一旦阴阳路开，凡未成仙者，死后皆要入轮回。难不成你如此有自信，自己可以飞升成仙？”陶醉质问道。
不入轮回，依靠元神或是夺舍，或是再造个身体，终究自己还是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的修为也还是自己的。只要元神不消，就能一直活着，跟永生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一旦阴阳路开，落入轮回，重来一世，就相当于将自己撸成了白板。几千几万年的经验没了，修为没了，记忆也没了，那还是自己嘛。而且还不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出生，万一投胎成了个凡人，亦或是什么资质绝差，一辈子都开不了灵智的小动物，那还不如一死百了呢。
“自古以来，妖魔都在追求飞升，可到了如今，也未曾有一人成功过。天道不全，只要一日不完善，飞升之事就是妄想。天地鸿蒙，生阴阳二气。如今阴阳路都不通，九州小世界又如何能够完善，飞升路又如何能够打通呢？”
“谁也不知道九州小世如今还未有飞升者是缺了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是因为阴阳路不通的缘故？”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境主并未告诉我原因。”
陶醉:“……”
说了那么半天，原来就是瞎猜的啊。
“我相信境主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阴阳路通也没什么不好。我听闻在其他世界中，仙已下，皆为凡。无论是妖魔，还是凡人，寿命都有定数，死后皆要入轮回。唯独九州小世界是例外，这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但若是真让成为打通阴阳路的帮凶，我……”陶醉话还未说完，便被清淮夫人打断了。
“为何是帮凶？你又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只是在帮忙将一个错误拨回正轨而已。你大可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早在你接守落英山时，你的前辈就应该告诉过你，只要那人需要，你绝不可阻拦。显然，先人早有预感，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天命不可违，你又何必违之，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陶醉还是有些犹豫，“此事容我再想想。”
“机会只有一次，我相信三郎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清淮夫人笑道。
陶醉心里泛起了嘀咕，听清淮夫人这么一说，他还真不敢拦。
他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真真假假他不敢去赌，若是输了他付不起那个代价。
万一九州小世界的演化真的就差了这阴阳路一道呢。若是因为他的缘故，阻碍了阴阳路的开通，导致世界演化不全，对不起妖魔修士倒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那可就是一个界的因果加在他身上。守了落英山这么多年，功德没赚多少，他可不愿意到了落得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既然没什么事情，我就告辞了，还请酒神不要忘了帖子的时间。”清淮夫人说道。
“放心，我记得的，不会忘了，保重。”陶醉说道。
赶紧走吧，再不走他真的想打人了。他真的越想越觉得清淮夫人的话真实度肯定不高，定是在故意吓唬他，可他想不出哪些是真，哪个是假。万一踩到雷了，该谁去负责。
他是个谨慎的妖怪，好吧，还有些胆小。清淮夫人就是了解他这一点缺点，让他很轻易就做出了选择。
清淮夫人坐上了芙蓉城的马车离开了花田，陶醉再无法静心，干脆就到落英山外围等着去了。
他刚到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飞舟从天上飞了过去，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便一头扎进了群山之间。
其实陶醉也挺好奇的，他很想知道华清境主究竟是怎么把那位大佬骗来的。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一看。
飞舟停在了一座石头山上，那座石头山都是大石块，见不到一点泥土。除了悬崖上的崖柏，就见不到绿色了，简直比凤凰山还秃。
阿梨看着这石头山还觉得挺亲切的，不过，这会儿他却不觉得高兴。
石头山上怎么会有酒窖，他就算了解的不多，也听说过一点。凡是酒窖，对温度和湿度都有要求，不然酒可能就会发生变化，最典型的就是酒变成醋了。显然，这个石头山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和湿度可言。
阿梨的神识侵入石头山，这石头山还真实在，里面果然是实心的，不像凤凰山，就是个样子货。
没在石头山上找到酒窖倒也不是件，至少阿梨不必担心酒变成醋了。
陶醉疑惑的看着这几个人在山上敲敲打打，然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坐上飞舟就走了。
走了！
陶醉睁大了眼睛，这不符合常理啊，他都还未现身呢，启天大神怎么就能走了呢。
陶醉不死心的追了上去，好在阿梨他们并不是真的要离开落英山，只是要去落英山脉中的另一座山峰而已。
不过，在那座山上，阿梨一行人同样一无所获。
“很好，三个地点已经排除两个了，就剩最后一个了。那个酒窖肯定就在这个地方，小狮子，前面带路！”阿梨拿着地图说道。
师尚凑在阿梨身边看着地图，“可是前辈，这座山在落英派的禁地范围。就是落英派本派之人都被禁止入内，我们恐怕也进不去。”
醉陶菊是个好东西，落英派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在落英派建派前，醉陶零星分散在群山之中。后来，落英派在自己后山专门圈了一个地方，把落英山脉所有的醉陶全都移栽到了那个地方。这样，一旦花王出现，就肯定会落入落英派手里了。
阿梨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心思，去别人家的后花园里挖宝，想想都觉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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