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寒流过境,全被冻在冰层里的鲑鱼,嘈杂的记者一个个跟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瞬间安静。
被枪口指着的记者一瞬间冷汗流了下来,他退后了一步。
握着枪管,被黑色皮革包裹着的手好整以暇地移动,再次把他笼罩在枪口下。
“继续问啊,你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我又有丑闻心虚到不敢出面吗?怎么,我现在亲口来给你解释,躲什么?”
看他瑟缩的可笑模样,艾德莉嗤笑一声。
“我、殿下,您这样真的好吗?”
“嗯?”她从鼻头哼出一声。
没有接话茬,记者在恐惧过后,左右看看,似乎是从围观的人群中汲取了勇气,再次抬头挺胸,“我是曼纽因公民,没有做任何违法违规的事,就算采访您时行为有些过激,也只能说这是我的职业要求吧!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那也没办法啊!您现在仅仅因为个人心情不好,就拿枪顶着我,是说王室可以随意践踏律法,凌驾在人民之上吗?您就不怕被曝光出去,大家的口诛笔伐吗?”
不愧是记者,他脑子转的快,有急智。一番辩解的话出口,瞬间把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连他自己,说完后都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就看她怎么应对。
一张记者证,一张公民证,就是他的挡箭牌。
在他看来,哪怕最离经叛道的人,在得罪记者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看自己吃不吃得消铺天盖地的丑闻报道。
谁知,听了他的话,车中的少女不怒反笑,她甚至又把车窗摇下了一点,慵懒地把手肘搁在车窗上,懒懒地鼓掌。
“真是好口才。”
记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巴巴地一笑:“多谢殿下夸奖……”
“口才不好,怎么能颠倒黑白,做愚弄大众的小丑?”谁料她下一句就话锋一转,让他脸色大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职业要求,就是像追求腐肉的苍蝇,一旦闻到臭味就闻风出动,挖掘别人的隐私?布伦希尔德战舰遇难,远洋舰队出动,你闻不到异动的气息,不去报道,却要纠缠我所谓的花边新闻,追求猎奇吸引眼球。你的主子就是这样吩咐你的?帝国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你们却只顾着歌舞升平,追着别人的丑事自我高潮,这是把民众当傻子,巩固谁的统治,嗯?”
记者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针扎似的蓦然收回话筒,背在身后。
上面有他所属的电视台台标,闪电形状。
这是莫西里公爵的私人产业。
回想着她刚才的话语,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确实,他就是从公爵那里得到的小道消息,说让他把新闻重点放在王女的丑闻上,引导舆论忽视运载船上发生的一切。
他动机不纯,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只觉得难堪的无地自容。在同僚了然的目光中,他眼睛充血,狠狠地瞪向了王女,嘴硬到底。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就是不承认丑闻,也没必要恶意揣测我……”
干涩的声音中却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凶狠的意味。
察觉到那抹恶意,艾德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杀意都只有这种程度,未免令人感到无趣。
她从一开始的怒意勃发,到现在终于兴致缺缺,收回手,无视了记者的挑衅,示意车队继续行进。
最大的傲慢,不是敌视,而是彻头彻尾的忽视。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不怕死地挡在车队前面了。他们顺利驶出了港口,把他们留在了背后。
留在原地的记者牙一咬,被戏耍揭穿的不甘涌上心头。稍作思考,他抿着嘴,拨通了一个号码。
专车启动时,坐在另一边的少年似乎对记者感到好奇,越过她的身体,探头向外看。
她一把按回去,挑眉:“别给我添麻烦,坐好。”
言叙没有抵抗,顺着她的力道倒在椅背上,伸手要去抓她的手玩,却被她误会是对那把枪好奇。
“拿去玩吧。”她没有吝啬,关掉枪栓,抽出弹夹,把剩下的枪管一个抛物线扔在他手中,“改时间我叫人做两匣圆头子弹给你拿着防身。”
他接过枪,好奇地拿在手里摆弄,墨镜滑到了鼻翼两侧。她看见了,一只手给他推了回去,他唔的一声,还有些不习惯。
在港口的基地里,安德烈的副官给他做了简单的便装处理,一是为了防止记者瞎写,二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一双金色的瞳孔实在是惹眼,副官给他带了一身黑色修身的西装,顺便也带了一副墨镜,让他遮一遮眼睛。
全帝国就没几个金色眼睛的,再惹眼也不过是紫色,绿色之流。比起来,这双金瞳就有点拉风过头了。
艾德莉双腿交叠坐着,难得的走了神。
当时拿到西装,他抓着这堆布料,表现地像只从未接触过人类社会的小猴子。一会把手伸进领口,一会掰着扣子一脸好奇。
副官让他找个没人的房间穿衣服,他倒好,进去捣鼓了一阵,穿着上衣,裤子系在腰上,就这样露着大白腿直愣愣的走了出来。
——可怕的是,就算穿的这么滑稽,他看起来依旧俊秀美丽,反倒让人产生荒谬的错位感。
他吓得路易那群大老爷们红着脸抱头鼠窜,大叫非礼勿视。
最后还是她冷着脸把裤子解开,抓着他的脚套进的裤管。
现在衣着整齐的他倒是衣冠楚楚了,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出他流畅的腰线,同色的领结束在如玉般的喉结下,有种禁欲的少年感。
她食指扣了扣,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他有时表现地像个纯白的婴儿,连衣服也不知道穿,也不知道避嫌。即便是发情,也是一脸懵懂无知,仿佛并不知道这意味什么。
但他又不是全然的无知,他在面对不好对付的安德烈时,会躲到她怀里;他会讲帝国通用语,即使说的并不熟练;他会矫揉做作地说自己打不开机甲舱门,让她代劳。
这一切都让他像一团迷雾,透着一股天真的狡猾。
他究竟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喂,”王女殿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问道,“你……几岁?”
看着少年秀丽的脸颊,她突然肾疼了起来。
饶了她吧,这家伙不会还没成年?她差点睡了个小鬼?
简单的问题似乎把眼前的少年问倒了,他露出了动摇的表情,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十万岁……不。”他又考虑了一下,谨慎地修改了答案,“三,三小时吧。”
“……”
艾德莉觉得自己问错了人。
她突然不想说话。
你耍我呢?!
见王女无语地转过头,不再搭理他,言叙委屈地垂下眼,他明明说的是真话……怕说的不准,他还特意数了数呢。
为什么不信他呀?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中间只有路易用车载通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作为证人,和安德烈一起去录口证去了。
几辆车分头行驶,他们这一队直接去见早就火气直冒,中途夺命连环电话催了好几遍的皇帝。
“在我大哥面前不要说谎,也不要往我这里躲。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懂?”
到了皇宫,下车前,艾德莉好心叮嘱他。
等到了皇帝的办公室,他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曼纽因帝国的皇宫有着数千年的历史。早在前人类时代就修建完成,带有很强烈的前人类时代风格。
走几步,时不时就能看到复古的红色宫墙,让人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古代地球。
然而在漫长的发展中,皇宫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现代金属工业风,一整面墙的淡蓝色投影屏,墙壁上造型简洁的金属射灯,还有来来往往,运送文件的机器人……
这些截然不同的因素共同塑造了这个银河系古老帝国的风格,包容并收,和而不同。
现在的皇帝,迦太基二世陛下是现代风的忠实支持者,他的办公室就由大面积的黑白,以及点缀其间的金色纹路构成,给人以雍容华贵之感,同时也压迫感十足。
皇帝坐在轮椅上,接见妹妹时,见到言叙第一眼,就看他不顺眼。
绝不是因为——他是引诱了他妹妹的狐狸精。皇帝面上不显,暗地里握紧了轮椅扶手。
嗯,他才没有这么小肚鸡肠。
“哥,他是言叙,之前你在投影里见过的。”艾德莉见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关于他。
她转头叫言叙:“给陛下行礼。”
她知道大哥并不喜欢言叙,毕竟他的出场场面实在是搞的难看。一向护着自己的大哥一定会认为言叙给她惹了麻烦,从而对他厌恶不已。
这其实也跟她没关系,大哥讨厌他,就讨厌吧,与她何干?
最开始是这样想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来的路上,她要教他怎么行礼,还叮嘱他注意事项。
见鬼,她心中别扭,一个oga而已,就算她标记了他,那也不代表她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那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在她开口前,oga少年并没什么敬畏的表现。他平平淡淡地直视着皇帝,甚至带着好奇,肆意打量着王女的这位兄长。
他乍看起来温文尔雅,威严禁欲,在民间向来有圣人的称誉。然而那双与王女相似的眼睛里却闪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绝不是可以轻视的角色。
直到艾德莉让他行礼,他这才慢吞吞地照做,动作标准,里面却没有半分敬意。
不,与其说是不敬,不如说……那是一种从容。
皇帝注意到了两种态度间微妙的差异,比起暴躁的妹妹,更加善于深思熟虑的他眯起了眼。
就好像……生而为王的傲慢。
他不会对别的王者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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