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邵介身材高大, 穿着墨色的直裰,手里拎着一只白猫, 面色冷峻。
低头对上蒲月可怜兮兮的猫眼,姜杏之心里着急,慌张地走过去, 垂眸作揖“小舅舅。”
邵介轻轻瞥了她一眼“嗯。”
态度语气和往常一样, 不咸不淡的, 姜杏之稍微放下心, 蒲月和仲秋应当不是惹了什么大事。
不过她还是警惕地敛神软声问“小舅舅, 我这只皮猫是犯了什么错吗”
邵介下巴微抬“这两个在前廊瓦顶上玩闹。”
前廊虽不是直接通往后院的长廊,但今日客人多,难免会路过那儿,万一伤着扑着客人了, 这还怎么得了。
邵介严厉,行事不尽人意的名声已经在京中传开, 姜杏之也有所耳闻, 因此不敢辩解, 忙连声道“对不起, 是我没有管好猫,让她们跑了出去, 小舅舅放心, 日后我一定会看好她们, 不让她们惹祸, ”
家中妹妹和外甥女姜桃桃都是霸道的性子, 被他逮到错处不说道歉,恨不得把错事挪到他头上才甘心,像姜杏之这么乖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邵介看她澄澈的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拢。
“知道就好,以后注意。”邵介放柔声音,却因为不习惯,反而显得更加硬邦邦的。
姜杏之手指乖顺地攥着放在腹前,讷讷地点着小脑袋,再三保证。
邵介瞧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眉心蹙起“走吧”
姜杏之“啊”了一小声,脚步却迟疑。
邵介冷冰冰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还有什么事”
姜杏之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左手,怯生生地问“小舅舅可以把猫”
手中毛绒的触感,提醒着邵介他还没有还猫,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把蒲月往前一递。
姜杏之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一旁的小厮也忙把仲秋放下。
姜杏之抱着有些份量的蒲月屈膝谢过他,转身顺势捞起地上的仲秋。两只肉团子快要将她压垮,姜杏之薄背微塌,小碎步迈得起飞,疾步跑进门内。
刚踏进门槛,她就将两只胖猫猫丢下,撑着膝盖,喘着气。
隔着一堵墙,都可以听到姜杏之叹气的声音,邵介扯唇,眼里飞快地闪过笑意。
姜杏之蹲下,小手揉着自己酸酸的胳膊,看着两只卖乖的猫,面颊鼓鼓“你们太过分了”
两只猫歪着头,尾巴一摇一晃的,雪白的皮毛在日光的照耀下光亮顺滑,漂亮极了,只想教人把他们抱进怀里狠狠地揉搓一番。
姜杏之难得硬气心肠,准备说教说教。
谁知在园子里捉迷藏的小姑娘们看见猫也不嬉戏玩闹了,手拉手跑过来,齐齐撑着膝盖,弯腰新奇地看着蒲月和仲秋。
姜杏之默默吞下将要说出口的话,得,这两只胖猫有人撑腰了。
果然,小姑娘们奶声奶气的和姜杏之说“姐姐你的猫猫好漂亮啊”
“猫猫想吃果果么”
“姐姐猫猫也想玩捉迷藏”
“猫猫”
姜杏之瞧着众星捧月的两只猫,强撑着笑,好气啊
承安伯府是傅岸的父母亲自过来送聘的,汴京城的勋贵们也给面子,叫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有亲眷过来观礼。
热闹了一天,年轻的公子郎君们还不尽兴,趁着黄昏骑着骏马,前往马行街夜市继续吃酒去了。
等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天色已经大黑,西宁侯府门灯点燃,邵介步伐稳重,并未带随从,徒步走出巷子,在巷子口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在夜色的掩盖中,马车离开后,又出现在了这条巷子的另一个入口,直至西宁侯府隔壁宅子的西角门停下。
车帘掀开,邵介下了马车,紧接着又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正是邵介的顶头上司殿前司指挥使傅坤。
说来也巧,这傅坤正是傅岸的嫡亲大哥承安伯府的大公子。
马车刚停稳,小门便打开了。
傅坤和邵介的身影没入夜色中。
满园幽静,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没有旁的声响。
傅坤面色严肃,轻车熟路地穿过一道道长廊,邵介是第一次来这儿,但他性沉稳,并不会多言。
吴提笑着站在廊庑下,抱臂笑着看傅坤“傅大人今日得闲啊好些日子没过来了,忙着娶媳妇儿呢”
傅坤年底成亲,如今也忙得很。
傅坤笑骂地踹了他一脚。
吴提跳着躲开他,指指身后的房门“主子在里头。”
傅坤凑过去,悄声打探“主子怎么搬到这个屋了。”
“主子自然有他的考量,莫要多问。”吴提一脸高深莫测。
傅坤看他这态度,冷哼一声,敲门带着邵介入内。
吴提朝邵介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邵介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还是抱拳还礼。
屋门关上,吴提斜靠柱子,回想傅坤方才的问题,难不成他还能告诉他,主子是为了方便和六姑娘约会才搬到这儿的吗
邵介听着傅坤和书案后男子的对话,心中惊骇,垂眸间瞥见男子的仪容。
男人虽着青色道袍但难掩通身矜贵,腰背笔挺地靠着圈椅,手中把玩着一串念珠,目色沉静疏冷,气质斯文温和却又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在瞥见他面容的时候,邵介正了神色,愈加郑重肃穆。
“大抵在十一月中旬,具体日子尚未确定。”傅坤凛声道。
陆修元点头,将手中的念珠放在桌上,翻阅傅坤递上的册子,道“事情交给吴提安排,你先办自己的事情。”
傅坤“嘿嘿”傻笑一声“按咱们的计划,到时候殿下已经回到东宫,要是方便,主子定要亲自参加属下的婚宴。”
陆修元牵唇,应下。
忽而记起一件事,郑国大长公主身子素来硬朗,若好生保养再活十年也是可能的,但年底赶回别宫时,感染风寒,缠绵病榻没熬两年就去世了。
“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让她留在汴京吧”
傅坤脸上闪过一丝惆怅“祖母虽事事为我们考虑,却又奇怪的不同我们亲近,今日三弟定了亲,她老人家已经打算回别宫了。”
“老人家身子骨不好,莫要长途奔波。”陆修元并不是个热络的人,提点一句,已算是尽心了。
傅坤知道自己这个“表侄子”的性,心中微暖“我记着了。”
陆修元淡淡的“嗯”了一声。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却是女子的说话声。
邵介一直敛气恭敬地站在旁边,听着传来的微弱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陆修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唇角微勾。
傅坤瞪圆眼睛,看向陆修元,眼里尽是震惊。慢慢的又变成了打趣。
陆修元面不改色地起身,淡声道“天色已深,你们早些回去。”
傅坤像是撞破了什么大秘密,偷笑地点头。
他这侄子穿着素净的道袍,看着又斯文正经,谁知
嘿嘿,也不稀奇,毕竟他少年人家,火气也重,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
陆修元警告地觑了他一眼。
傅坤不敢再闹,带着邵介出门,院外没了声音,邵介只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转身间,邵介瞥见右侧多宝阁上的磨喝乐。
这个套着绿道袍的磨喝乐在这间布置陈设雅致的屋子里显得不入,心里不免有些意外。
走出屋门,廊庑下的吴提已经不见了踪影,院中静悄悄的,只这书房对面的屋子灯火通明。
直到上了马车,邵介才迟疑道“殿帅,这位”
傅坤拍拍他的肩膀,心道这小子倒也能沉得住气,正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了。”
邵介似乎并未意外他会这般说“殿帅也得让我知道这是何人,我才能安心办事。”
他虽隐约猜到了那人身份,但总有些不敢相信。
傅坤笑了笑,更得意自己的眼光,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眼慢慢倒退的宅子,靠在车壁,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开口告诉了他。
吴提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着长期以往备在茶厅的甜糖和果脯,手肘推门进屋“道长那边来了人,还请六姑娘稍坐一会儿。”
“这么晚还有人”姜杏之意外道。
吴提说“就是,那人不懂事,这么晚还过来。”
姜杏之忙摆手,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初一瞪了吴提一眼“你别逗姑娘。”
姜杏之看看坏笑着的吴提,这下明白他在说笑了,提气轻哼,不再问了,安安静静地捏着一块果脯送入口中,自从知道道长的真实身份,她就明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不是只要每日抄抄经书就好了,便是没有时间陪她,也是正常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她过来,道长在书房见人处理事务了,可每次她到了,没一会儿道长就过来了。
时常这样,姜杏之心里难免产生一些愧意,也在担心,她是不是打扰到他做正事了。
所以后来,她总挑着时辰过来,尽量晚一点,这样他就有空了。
反正她白日里也没有重要的事情,晚些睡也没有事情的。
陆修元进屋看着乖乖坐在软塌上等他的姜杏之,目光柔和。
看见他的那一刻,初一和吴提噤声退了出去,贴心地帮他们带上门。
姜杏之听到动静,抬头,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
陆修元含笑走到她面前,看她脸色,俯身轻嗅,眉心微蹙“吃酒了”
姜杏之一愣,傻乎乎的抬手,撸起袖子使劲儿地闻了闻“我已经沐浴过,换过衣裳啦,道长怎么还能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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