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建和十年，大周朝国泰明安, 风调雨顺, 这也是盛德帝长孙陆修元继位的第十个年头。

    建和帝在位这十年, 政治清明, 万朝来贺, 但近几年百姓们谈及他更多的不是他的丰功伟绩，而是他的后宫, 他的私事。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帝王后宫如同摆设，不说皇后, 连最低等的侍御都是空置的, 正值壮年, 却不近女色，自然惹得朝中大臣, 市井百姓们议论纷纷。

    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各种流言传出来，但人们最为相信的还是皇帝先前在道观修行，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不过帝王高高在上离百姓们太远, 他的私事对百姓们而言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臣工们来说却又是头等大事。

    皇帝不选后妃, 皇嗣从何而来, 百年之后, 大周江山又要落到何人之手, 臣工们愁白了头发，自前年皇帝三十生辰过后，臣工们催促的更加明目张胆, 一封封请求皇帝选妃的折子送到御前，每逢朝会更是乐此不疲的提起此事。

    今晨林大相公与众多老臣直指陆修元对不起祖宗先帝。

    陆修元当场挥了杯盏，拂袖而去。

    此刻乾清宫侧殿内侍从们噤若寒蝉，深怕发出一点儿动静再触怒皇帝，使其把怒气撒到他们身上，小心翼翼地服侍陆修元换了衣袍。

    红色常服，玉带束腰，身形修长精瘦，往上是陆修元的脖颈和线条流畅的下颚，薄唇抿紧，鼻梁硬挺，面色冷淡，眸色阴沉。

    待内侍们退后，于安双手稳稳地托着一只墨色的佩囊递到陆修元手边，陆修元垂眸，脸色微微好转，抬手接过来，系在腰间。

    于安低头悄悄打量着他腰间的那只佩囊，他心里着实好奇这只佩囊里装的究竟是何物，值得陛下十年如一日的随身携带。

    装物件的佩囊除非磨损，陛下才会命人拿新的来换，且每每都是由他亲自动手，不会任何人触碰到里面的物件，连他这个贴身服侍在身边的也只能摸到外面的佩囊。

    眼见陆修元系好了，于安赶忙收起胡思乱想，拿起其他宝玉佩囊走进前去。

    陆修元动怒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也传到了高子晋耳中。

    高子晋听完，只叹息一声，这几年他越发的冷情冷性，也只会在这件事情上动气了，当即收拾衣冠进了宫。

    “少卿，里面请。”于安亲自迎他入殿。

    高子晋虽刚及冠，但才思俊逸，下场科考连中三元，性格又稳重沉静，因而名冠天下。

    进入侧殿，绕过座屏，便看见陆修元伏案批阅奏折，走过去，并未行礼，而是道了一声：“表哥。”

    陆修元抬头，看他，目光带着一丝警告。

    高子晋端着的表情龟裂，低声道：“这次我不劝你。”

    陆修元这才颔首，让他坐下。

    高子晋认真地道：“若是表哥决心不纳后宫，挑选嗣子一事要趁早定夺！那些老臣快坐不住了。”

    陆修元嘴角微松，淡淡的道了一声：“嗯。”

    高子晋见他这般神色，心中猜测他怕是早已有这个打算，眼里闪过怅惘，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已经去世十年了，我不劝表哥忘记她，但表哥待自己好些吧！”

    谁能想到一个帝王竟然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出去吧，嗣子的事情交由你来办。”陆修元长眸宛若枯井般毫无波澜，眉头更是不曾动一下，薄唇轻启。

    高子晋心头一哽，来一趟肩头莫名又多了一个重担，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侧殿，站在廊下，却又定下脚步，解了腰间的荷包，掏出一块枣脯，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瞬间充盈唇舌。

    汴京贵女们私下猜测子晋公子腰间的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上等的熏香，更有甚者花重金买通高府的小厮前去打探。

    却不知里面全是果脯。

    殿内陆修元抚着额角，原来已经十年了。

    陆修元心尖一痛，倒吸一口凉气，手掌慢慢地攥紧又松开，这场痛苦，后劲强烈，十年了，不曾减少一丝一毫。

    缓了片刻，陆修元拆了墨色的佩囊，里面有一个红绳脚链，数年过去，红绳早已褪色，银铃也无法作响。

    陆修元干净的手指疼惜地拂过脚链。

    当初他离开，自然也想过无数个再次相见的场景，如果他能成事，必定会平安去寻她，若那时她尚在闺中，他会求娶，若她已经出嫁为人妇……

    陆修元苦笑一声，心口的疼痛让他清醒，他不可能做到他想象中的祝她幸福，他会抢她到自己身边。

    设想过种种，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后回来，已是阴阳相隔，连他手里所谓的遗物也是他捡来的。

    当初他侥幸的以为，漫长岁月中，他会慢慢淡忘失去她的痛苦，却不知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控制，唯有情感不能。

    余爱绵长，不死不休，自此他便陷入了无尽的悔恨当中。

    午夜梦回，他也时常想，若能重来一次，必定不会有今日的结果，他一定会把她牢牢地攥在手掌之中。

    可机会只有一次，陆修元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的猩红，手背青筋暴露，脚链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片刻之后，陆修元起身，换上轻装，出了宫。

    陆修元挑选嗣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老臣们也不没有想到，陆修元直接走这一步，但这合乎祖宗礼法，他们虽然不情愿，但陆修元强势，容不得他们反对。

    又一十年，四月二十日，陆修元照例前往玉霞观，请崇云道长做了法场。

    崇云道长今年已是一百零四岁的高龄，但身板依旧硬挺。

    “这些年，陛下托贫道的事情，有了下文。”崇云道长幽深地说道。

    陆修元身体一僵，压下心头的激动：“道长的意思是……”

    “陛下先别急，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是不知陛下舍不舍得。”崇云道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陆修元笑了一声，心中所念除了那个小姑娘，再没有旁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道长请讲。”

    “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寿命也无妨？”崇云道长问道。

    陆修元面色坦然，没有犹豫，语气坚定：“无妨。”

    崇云道长点头：“陛下潜心所愿，贫道必会助陛下一力。”

    待陆修元走后，真元道长走到崇云道长身边道：“师父真要如此？可值得？”

    崇云道长：“人生在世，不过缘分二字，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真元道长知道自己无法劝住他，徐叹一声：“我算过他的命理，北宸寿及期颐，倒是可惜了。”

    崇云道长又笑：“何为可惜？从心才不可惜。”

    寿长，却是孤独终老，天煞孤星之命，命运轮回，或许下辈子会更好呢!

    ·

    “殿下，太孙妃出宫了，看着是往明山方向。”于安匆匆地进殿禀道。

    陆修元声音听不出喜怒：“吴提跟过去了？”

    于安道是。

    陆修元挥手让他退下，沉默片刻，搁下笔，指腹摩挲，心中却是从所未有的轻松。

    昨夜，他虽然饮了不少酒，但要说酒醉得意识模糊那是不可能的，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和所带来的的后果。

    他很早之前便想要把这些告诉她，但一直没有寻到机会，昨夜正好是个良机。

    陆修元知道姜杏之现在心情还有些激动和难以平复，便纵着她出宫散心，缓一缓情绪。

    只不过，陆修元虽然是这般想，但过了午后，便坐不住了，放下手头的事情，让人备了车架。

    岱宗观观前的杏树，枝繁叶茂，熟透了的杏子黄灿灿的挂在绿叶之下，十分诱人，若不是因为姜杏之怀孕不可食杏子，这些熟杏早被摘下送去奉宸宫了，哪里还能留到今日。

    阴凉下，置了一张躺椅，姜杏之躺在上头酝酿着睡意，但翻来覆去，一闭上眼睛，全都是陆修元的声音。

    她索性拉起搭在腹部的薄毯，盖住整张小脸。

    听到脚步声，姜杏之开口：“你们吃杏子的，不要来诱惑我了，你们好坏的……”

    那脚步声却没有停，而是离她越来越近，姜杏之似乎心有所感，噤了声，也不动弹了。

    隔着薄毯，姜杏之都能感觉到眼前有道黑影，手指微动，慢慢地把薄毯拿下，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眼眸。

    在看到陆修元面旁的一刹那，姜杏之不知怎么，心里一酸，眼眶瞬间蓄满水光，秀挺的鼻子泛红，嘴巴扁了扁。

    陆修元眉心一跳，坐到她身旁，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抹了抹她的眼角，尽管心里陡然有些慌张，但声音依旧温柔：“怎么哭了？”

    姜杏之哽咽：“我，我也不知道。”

    陆修元看着她，眸子微暗：“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上辈子没有照顾好你？”

    姜杏之连忙摇头，水盈盈的眼睛满是焦急：“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声音低落下来：“我只是觉得心疼，心疼道长。”

    白皙的小脸上不加掩饰的心疼，陆修元为着她这句话，竟红了眼眶，喉咙干涩，偏过头，运了运气，展臂环住她。

    姜杏之侧靠着他的肩膀，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没入他的衣袍，心里止不住的遗憾，为上辈子的他们遗憾。

    陆修元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要心疼，也不要难过。”

    说着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背，一同放在了她的腹部：“我现在很好。”

    姜杏之低头看着他的手掌，把自己的小手拿出来，盖在他的手背上：“道长，我和宝宝都会很爱你。”

    她认真的小模样，印在陆修元眼里，陆修元眼底一片柔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评论都有红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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