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地被切割成数个部分, 每一片小天地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季沉歌身处的这片大地上, 一场战争刚刚打响。
赤红的天空,荒芜的大地,天地间渐渐传来喊杀声。两方阵营互相冲锋, 在天地间竭尽全力相互厮杀。
这两方阵营, 分别是仙修和魔修,这样规模庞大的战争是季沉歌从未见过的。而距离最近的一次正魔大战,是二十多年前, 正道讨伐九泉魔帝与魔门的战争。
三十年前, 凭一己之力整合魔道的九泉魔帝用十年的时间, 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世界搅的天翻地覆,终于惹怒正道, 由重雪宫和佛莲宗带头,组织了这场正魔大战。
畸形的魔物爬满了大地。
魔道的先锋部队是大片的鬼面蛛。鬼面蛛因身上的鬼面纹路而得名, 但出现在眼前的鬼面蛛,却跟季沉歌认识的很不一样。
鬼面蛛的八条腿, 皆是人手。粗壮的人手上, 覆盖着钢针一样的黑色毛发, 它们前进的样子也不像是寻常魔蛛,反而像猴子那样, 八只手轮番撑在地上灵活跳跃, 身上的鬼面纹路一起一伏。
无端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正道那一边,冲在最前头的女剑修,一身蓝白劲装, 沉静的脸上无波无澜,她一马当先,冲进密密麻麻的魔蛛群中,劈下裂天一剑。
天地摇晃。
裂天剑无坚不摧,是这片战场上最锋利的剑,裂天所过之处,魔物无所遁形,变成大片的残肢。
季沉歌认得这个人。
是白思思。
还没有变成小女孩的,曾经的裂天仙尊白思思。
给师祖来了两次大逆不道的摸头杀之后,季沉歌这辈子都不会认错师祖的脸了。白思思在这场战争中“身死”,重雪宫的四名长老已自身为代价,逆天改命,将白思思的魂魄封入裂天剑中,以剑为身,重归剑道。
那一夜,重雪宫中雷声不断,梅园里尚且只有季沉歌一个三十三代弟子,他那时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师玉树才将白思思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这几个入室弟子。
几个时辰间,战场上的魔物与魔修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黑乎乎的一片,铺在荒芜的大地上,如同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灰烬中,有某种存在苏醒了。
魔物与魔修的残肢蠕动着聚在一起,□□纵一般逐渐堆成了一个人形。
尸山血海中,一个单薄的身影独自矗立着。
柔软的、毫无生机的白发一直垂到腰间,发丝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裹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只露出苍白的脖颈和手臂。
手臂上,绽开黑色的蛛网纹,黑白对比之下,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刺目极了。
一片死寂中,正道那边忽然喊了一句:“九泉魔帝!”
九泉魔帝低低笑了一下。
这声笑很轻,却好似水滴落在耳边,轻柔无比,却也瘆人得很。
也熟悉的很。
九泉魔帝的半张脸戴着魔气凝成的面具,他在整个正道的注视下,缓缓揭开了自己身上的长袍。
长袍底下,并不是苍白的身体。
是一张张脸,人脸,鬼脸,头骨甚至是一些不知名魔物的脸,一颗颗脑袋镶嵌在他的身上,九泉魔帝一笑,无数张脸也跟着桀桀怪笑起来。
笑声颤动大地,响彻天地间。
如此魔音贯耳,修为不够的修士当场就疯了。
季沉歌如同一个旁观者,站在高处看着眼下的情形,只有一个感想。
真是制造恐怖氛围的一把好手。
就跟邵玦一样。
他身后的少年问道:“你参与过这场战争吗?”
季沉歌回过神,不大情愿的答道:“没有,这个时候我才刚刚出生。”
梅雨中世界是少有的没被魔门荼毒的世界之一,但也有可能是梅雨中世界的人都太佛,根本不足为患,这才没有引来大批魔门弟子捣乱。
少年一挥手,底下的战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发少年招呼季沉歌:“跟我来,我带你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祭天大阵。”
季沉歌沉默一瞬,无语的跟上了他的脚步。他身处别人的梦境,无法逃离,无法脱身,就算拒绝了少年的邀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
在脑内第十次呼唤系统无效后,季沉歌明白了一件事,他现在身处的世界,的确如少年所说,是“梦境”。当初使用“记忆卷轴”的时候也是这样,季沉歌在似梦非梦的过去里独自成长,系统则在原地守着他的身体,那时候是季沉歌穿越以来仅有的、联系不上系统的一段时间。
眼前这个身形单薄,披着可疑的黑袍,长的跟邵玦一般无二的少年,显然就是梦境的主人。
他热烈欢迎了闯入他梦境的季沉歌,并带着他巡视自己的梦境世界。
季沉歌观察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初步判断这应该不是少瑶或者邵玦。
首先,眼前的少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修,而少瑶则是个仙修,至少,他作为少瑶的一生是纯粹的仙修,不曾入魔,入魔后干脆利落的抛弃了身体,所以排除少瑶的选项。
其次,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太有活力了。
邵玦绝不是这个样子。如果说邵玦很多时候像个死气沉沉的垂暮老人,对周围的大部分事情意兴阑珊,那么眼前的少年则是与邵玦大大相反。
他年轻,充满活力,神情满是天真,俯视正魔厮杀的战场时,眼里闪动着最纯粹的恶意,像个处在幼年期的小恶魔。
季沉歌很肯定,这个小恶魔过的很快乐。
别人都以为九泉魔帝在法阵底下暗无天日的沉睡着,但现在一看,事实完全相反。外面的人都怕九泉魔帝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常年处在忧虑之中,活的战战兢兢,而封印里头的九泉魔帝,却在自己的梦里编织了一个庞大的世界,浪的飞起,怕是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无忧无虑。
季沉歌想起了邵玦曾说过的话:九泉魔帝,是少瑶的灵魂与上古邪魔融合后的产物。从那之后,上古邪魔便严重影响着九泉魔帝的心智,按邵玦的话来说,是“从此坏掉了”。
他不能把眼前的九泉魔帝当成邵玦来对待。
少年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热情的介绍道:“看,这就是祭天大阵。”
季沉歌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猩红与漆黑的色彩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天空都被一股怪力强行扭曲,漩涡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巨兽,它张开血盆大口,里面有紫色的雷电在闪烁。
漩涡黑沉沉的压下来,几欲跟大地融为一体。
少年轻轻一抬手,无数魔修、仙修的尸体从天空坠落,如同迅猛的雨滴坠在地上,堆积成了一个古老的法阵。
由人的尸体组成的古老法阵。
尸雨越下越凶,数千万的尸体跟下冰雹似的砸在地上,砸出清脆的骨折声,慢慢的渗出血来,少年兴致勃勃的介绍道:“祭天大阵需要大量生机,本该由合体期、大乘期的修士来填满的,只是现在的修真界灵气低微,人数不够,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化神期和合体期的修士了,至于修为不足的部分,就用人数来填补。”
季沉歌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着乱葬岗一般的祭天大阵,心想恐怕整个朝阳大世界的化神期聚在一起,也不过是这个规模了。
“不过……”少年的眼中有恶意明晃晃地闪动:“压阵的阵眼必须是四个大乘期,你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乘期。”
他指过去的方向,果然有四具漂浮的尸体,季沉歌不认得他们,只隐隐判断出这四具尸体应该都是魔修。
季沉歌其实有所耳闻。
如今的魔道为什么没有大乘期修士?因为仅有的几个大乘期,早都被九泉魔帝杀了大半,后来在正魔大战里又死了几个,魔道从此就没有大乘期魔修了。
九泉魔帝对正道魔道一视同仁,修仙修魔都没关系,当阵眼用的嘛,只要是大乘期的修为就好。嗯?仙道的大乘期都住的很远?
真麻烦,那就用我们的大乘期压阵罢,效果都是一样的。
少年凑近季沉歌,满眼期待:“要进去看看吗?”
季沉歌沉着脸拒绝:“不必。”
少年一把握住季沉歌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容乖巧:“那就走罢。”
季沉歌:“……”
不听别人说话这一点,跟邵玦很像。
少年身形一闪,便带着季沉歌进入了祭天大阵,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季沉歌忍不住皱眉,并不想看见这样的场面。
却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季沉歌,那只手强硬的捏起季沉歌的下巴,逼迫他看着眼前的情形。
“看一看,小剑修。”熟悉的声音,用熟悉的语调在耳边呢喃:“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季沉歌狠狠皱眉,从刚才开始萦绕心头的不详之感越发清晰,他掐了个决,想要唤出饮冰,但依然没有剑会回应他的召唤,他想调动体内的灵气,却发现连灵气都滞涩在体内,根本不听使唤。
“啊……我忘了。”
少年歪了歪头,笑的天真邪肆:“这个时候你才刚刚出生,哪里会认识这些尸体呢?真可惜,这里面没有你的亲朋好友啊。”
他的手缓缓摸到季沉歌的丹田处,季沉歌心中一凌,尚未做出反应,就觉得丹田一痛,仿佛有把钢刀插入了他的腹部。
九泉魔帝愉悦地笑了起来。
钢刀残忍地搅弄着季沉歌的丹田,季沉歌狠狠扣住九泉魔帝的手臂,纤细的胳膊却像钢铁铸就,无法撼动半分。九泉魔帝将季沉歌牢牢禁锢在怀里,还颇有闲情逸致的亲了亲他的脸颊,不过须臾,冷汗就打湿了季沉歌的全身,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鲜红的血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溢出嘴角,一滴一滴弄脏了雪白的衣襟。
少年看着他挣扎又隐忍的模样,满足道:“真好。我喜欢耐玩的猎物,记得要坚强一点,就算是梦境,也是有可能被我玩死的。”
他再一次用嘴唇亲了亲季沉歌的脸颊,柔声哄道:“好孩子,乖,让我多玩一阵子。”
侵入丹田的钢刀转了目标,开始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乃至大脑中作乱,季沉歌没了灵气护体,张嘴便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九泉魔帝松开手,季沉歌便栽倒在地,情不自禁的蜷缩身体,抵御身体内部地巨痛,他的五指狠狠抠入地面,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剑修的身体在极度的疼痛下控制不住的颤抖,却始终不肯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
少年俯下身,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季沉歌流血的手指,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指尖。
少年露出个病态的笑容,脸上浮现一抹醉酒般的红晕:“我们——”
毫无预兆的,他被捏爆了脑袋。
砰的一声,刚刚还鲜活的少年霎时间成了一具无头尸体,鲜血与脑浆迸溅,身体轰然倒地。
祭天大阵里,悄然多了一个人。
一身青衣的邵玦站在大阵中,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脚将九泉魔帝的尸体踢开。
桀桀桀桀桀……
瘆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黑色魔气涌来,包裹住无头尸体,片刻后,九泉魔帝的脑袋又重新长了回来,少年若无其事的从地上爬起来,笑魇如花:“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邵玦。”
他垂眸看向季沉歌,剑修倒在地上,似乎十分痛苦。但哪怕狼狈至此,露出来的半张侧脸依然俊美的让人心动不已。
九泉魔帝也看向季沉歌,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与欣喜:“他是谁?这个小剑修……难道是我们的道侣吗?”
邵玦笑了。
他将难得弱势的剑修挡在身后,神情竟与对面的少年有七分相似。
昳丽的脸上绽开奇异的笑容,他吐出信子,像是条在季沉歌身边盘踞几百万年的毒蛇。
“我的。”他指了指自己,压低嗓音,语调缠绵,仿佛蛇类攀在肩头,贴着耳朵发出的嘶嘶声。他强调道:“我的,不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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