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朝

    自从那天的谈话以后，贾瑾就真的日日来寻贾珠，让他教导他读书。贾珠原先还以为这小弟坚持不了几日，没想到贾瑾倒是十分诚心，平日来他这里也是十分安静懂事，他有时对着他念几句蒙学读物，他也能一字不差的都复述出来。时日渐久，贾珠也相信了贾瑾所说的话。两兄弟一个教，一个学，渐渐地竟然真还有了几分样子。

    贾瑾日日往贾珠院子里跑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府里的众人。贾史氏听见这事时，元春、宝玉以及她院里的几个大丫鬟正陪着她逗闷子。

    赖嬷嬷跨进内室就笑着恭贺贾史氏道:"老祖宗，我们府中怕是要出个文曲星了。"

    "哦？此话怎讲？"

    赖嬷嬷赶忙将贾瑾向贾珠求学的事儿向她讲了一遍，贾史氏听罢淡淡道:"他小孩子家家，只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好玩，又能坚持几天。这珠儿自己身子还未大好，瑾儿也不知道体谅着些。"

    赖嬷嬷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一旁的元春笑道:"瑾弟弟最最古灵精怪，有他在大哥哥身边，想来大哥哥也能开怀几分。"

    "正是，正是呢！"赖嬷嬷赶紧接话。

    见贾史氏的目光一直放在与丫鬟嬉闹的宝玉身上，赖嬷嬷接着道:"谁让老祖宗福泽深厚，这一个个仙童们啊都围在您身边，您以后啊只管享福就好，老奴我呀，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贾史氏笑道:"你个老货，就见不得我好，你呀过段日子就可以出府当个老太君了，也可以享享子孙福啰！"

    "我们家那几只皮猴子啊，只要不给我闹腾的上房揭瓦就行，哪像宝二爷，看着就是个孝顺聪慧的孩子，以后啊一定能读书考上状元呢！"赖嬷嬷道。

    一旁玩耍的宝玉听到这话，连忙跑到贾史氏身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老祖宗，宝玉不想读书！"

    贾史氏一脸笑意道:"你才三岁，小人儿一个，劳什么心力去读书，迟几年也可，也不怕熬坏了身子。"

    旁边陪同的几人也附和应着。

    几人玩笑说闹，没一个人将贾瑾读书之事放在心中。

    元春看着宝玉在贾史氏面前撒娇卖痴的做态，内心叹了口气。女儿家早慧，她因着被贾史氏教养的缘故更是早早的就懂了一些事情。

    世间女子艰难，能做依靠的不过就是娘家与子嗣。如今的贾府虽然外表荣华，但内里虚空。她曾经去给她母亲请安时不小心听到她母亲说家中现在已经有些入不敷出，偏生府中众人用度奢靡不减，偌大一个家族竟没有一个真正的顶门立户之人。

    父亲她已经不指望了，只求她几个兄弟能有点出息，将来与她也是一个依靠。

    只是她大哥哥天生体弱，如今于科举仕途一途更是无望。而宝玉虽然出生神奇，却是个天真浪漫的性格，平日也不喜读书。反到是瑾儿，小小的人儿却自有一番主见，说话做事都井井有条，心中也有算计。

    平日她与母亲请安，与贾瑾相处时，贾瑾对她十分的尊重，言语中对她也是妥帖关怀，很难想象同一天诞生的两人却是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

    唉，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此时话题的主人公贾瑾正施施然的从贾珠的院中走出，他面带笑意，脚步轻快，显然现在心情极佳。

    刚才在贾珠院中，贾珠已经开口应承下教导他学业一事。贾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这段时间他日日上门来贾珠院中请教，他虽然未实在应承下教导他的事情，却为他整理了一份开蒙所需的读物。

    贾瑾在他院子里时，他也会教他念《幼学琼林》《三字文》等蒙学读物。

    贾珠也确实算的上一个好老师，他不像贾政一般，只是会囫囵的跟贾瑾讲君子礼义廉耻那套，也不管贾瑾是否听不听的懂。

    自从那日从王氏的院中回来后，贾珠这几日总有些出神。他们这些勋贵子孙读书基本都不算早，一个是出身的缘故，如他家祖上就是武将起家，在底蕴上就比那些书香世家要差，也就没有那些规矩要求子孙读书要如何。二来则是当下风气重文轻武，边关近几年都无大战，文官权重，武官式微。勋贵世家若想要往清流世家发展，在家族资源上就只能着重培养家中的承嗣者和家中天资聪慧的孩童。

    贾珠当年是受过贾家老太爷代善教导的，他天资还行，读书也算有毅力，贾代善当时是起了倾族中之力培养他的想法的。只是这想法还没实施，贾代善就因替圣人挡了一箭而殒命，贾珠虽然有心读书，却也因身体的缘故而放弃。

    贾珠心中不是不怨的，只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心中对贾瑾抱有期望，却也担心小人儿只是一时的兴致，没几日就会放弃。也幸亏贾瑾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几日教导下来，他既惊讶于贾瑾的天赋，又庆幸自己没有完全拒绝教导贾瑾学业一事。

    实在是贾瑾的天赋让他赞叹，一般他教导他读过的课业，贾瑾诵读几遍就可以记下，虽然还不懂文章的意思，但是单是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就已经让贾珠叹服。

    这也让贾珠坚定了要把贾瑾教导好的念头。

    贾瑾看着兴致勃勃的贾珠，内心是痛并快乐着的。他知道他自己的天赋如何，经过灵力洗涤后的他耳聪目明，记性也十分好。若是按他的想法，他更加偏向于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做法，过早的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

    只是现实让他不得不过早的筹谋。

    总归前头还有一个更有大造化的宝玉挡着，贾瑾这么想着。

    这日，贾瑾刚从贾珠的院中回来。想着也有几日没跟母亲好好讲过话了，于是脚步一拐就进了王氏的院中。

    王氏房中，王氏刚刚将几个送账本过来的管事打发走，她按按眉心，扶着额头有些头疼。如今年节才刚过不久，公中的银两就如此捉襟见肘，府里吃用花销、姻亲故交往来哪样不是要用钱的。偏偏府里收入就那些，这粮食收上来还要许久，铺子里的钱也不能取用，真真是愁死个人！

    王氏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更痛了。她旁边周瑞家的见状赶忙上前帮忙按摩着。

    贾瑾进来时就看到王氏这副模样，他赶忙上前扶着她手臂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王氏摆摆手，握住贾瑾的手道:“无事，不过是有些吹了风，有些头疼罢了。”

    “母亲无事就好。我刚才见几位管事刚刚离开，可是府中有什么事情？”

    王氏看着聪慧的小儿子，心中叹气，只是面上却不显明，只是笑笑道:“能有什么事情，就是取了上个月的账本送过来罢了？”

    见王氏不愿多讲，贾瑾也配合着不再问，反而跟王氏聊起了他与贾珠学习中的一些趣事，逗的王氏的心情倒是开怀了不少。

    这时，门房那里来人说是姑苏林家遣人过来抱喜，说是贾家的姑奶奶贾敏，也就是那位嫁给姑苏林家林如海的那位于上月诞下了一位小公子，恰逢林如海的长女两岁生辰。林家便想着宴请一下亲朋，也是向众人宣布林家已经后继有人。

    而贾家做为贾敏的娘家，是肯定在邀请名单上的，就不知家中会派谁过去了。

    闻言，王氏嘴边的笑意渐淡，等打发了人离开，她才哼道:“喝了那么多年的补药才得了一个病秧秧的女儿，如今这儿也不知道什么样子，就这般大张旗鼓的折腾。”

    贾瑾还是第一次得到林黛玉的消息，他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因此便没注意到王氏听见消息时的脸色。此时回转过来听见他母亲的话，他怎么感觉他母亲对姑母有点意见呢？

    “母亲，难道不为姑母开心吗？我可是听说姑母嫁到林家多年都未曾有孕，女子无子为七出之过，也幸亏姑父和林家对姑母体贴，如今姑母儿女俱全，请人来报喜，我们也应为姑母开心不是？”

    王氏嘴角一撇，说来她与贾敏有些龃龉。她初嫁到贾家时心气有点高，想着在公婆面前显显自己的本事。那时贾赦的原配夫人张氏刚刚生下贾赦的二子贾链，这家里的管家之事本应交到她手中，只是当时贾史氏却说贾敏要出嫁，需要多练习管家之事，硬生生从她手中抢过管家权，她心里难受，又不好对婆母的决议有不满，便将怨气都归在了贾敏身上。

    这么几年下来，王氏和贾敏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的处着。贾敏本来性子也清冷，她这二嫂不与她往来，她也不会软了面子去贴着，渐渐地两人的关系就成了这样。

    “哼，你这小人精，还教训起你母亲了不成？你母亲有说不为你姑母开心吗？读了几日书，倒是学起那老学究讲起大道理来了？”

    贾瑾见王氏把怨气转移到他身上，赶忙讨好道:“母亲，您看您有四个子女，膝下儿女绕膝，大嫂子如今还有孕，不久您可是要做祖母的人了。”

    “您再想想姑母，我可是听说姑母为了求子，拜了不少菩萨，喝了许多汤药，这才辛辛苦苦得了妹妹弟弟，她跟您比啊，可是辛苦多了。”

    王氏一想，倒是有几分道理，当初她还觉得贾敏这个假清高的样子寻了林如海这个探花郎这门亲事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赚到了。没想到几年过去贾敏都楞是没怀上一胎，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听说还老是病秧秧的。

    反观自己，没几年就生下来长子，后来又在正月初一生下元春，最后还诞下了一对麒麟儿。在子女缘分上这点，贾敏倒是真真显得有些可怜了。

    王氏心中那么想，面上便也好看了几分。贾瑾见对王氏的劝说有用，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母亲，瑾儿不过是读了几本书又哪敢在母亲面前班门弄斧。不过这林妹妹的生辰，我这个做哥哥的当为她备份礼物才是，平日都是我一个人，难得听说有个弟弟妹妹的。母亲，儿子这就回去准备礼物去了。”说罢，贾瑾就想离开。

    王氏看着贾瑾的举动，嘴上嗤道:"你这小皮猴，别说风就是雨的，在母亲这儿用了膳再回去不迟，母亲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

    王氏没将贾瑾口中说要为林黛玉准备贺礼一事当回事儿，实在是他这个儿子的家底有多少她一清二楚，故此便没将这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