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陈大站在窗户前, 绝望地看向越来越近的兵士。

    见到越兵们毫不迟疑的动作后,陈大便知道,弟弟不仅失败了,恐怕还被人抓住, 供出了他和魏公主的方向位置。

    他只是一个替主上办事的人, 仅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带公主回魏都,而他们兄弟二人的任务是送魏公主出燕京,余下一概无知。

    若是被越兵抓到,怕是一番严刑逼供,生不如死。

    陈大咬了咬牙,拔出手中短剑, 狠狠捅向自己,然而落剑的那一刻, 手腕却一直抖, 怎么都落不下去。

    -

    昏暗的屋室内,余青灵费力地撑着床榻坐起,揉捏额角, 记忆的最后一幕还停留乌南巷。

    迷药的残余让她的脑海有一瞬间空白, 一时间没能明悟这是哪里。

    余青灵指尖动作蓦地一顿, 觉得周围的气息有些不对。

    似乎……还有一个人。

    一瞬间,脊背上汗毛竖立。余青灵僵硬地转头,薄红色的床帐随风飘荡,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视线中。肌肤颜色偏黑,留着络腮胡, 一双铜铃大眼天生带凶。

    砰砰砰——

    余青灵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腔。

    她没说话,只不着痕迹地捏紧了床铺,稍微往旁边小幅度地挪。

    “殿下。”

    那人一开口,余青灵便听出了是魏都口音,呼吸微紧,脑子里一瞬间过了数个念头,却如乱麻般毫无头绪,难不成是魏王派人来杀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魏王很盼着越魏联姻盟好。

    “大人可是魏人?”余青灵小心翼翼问,不料那人什么都没说,只唰地一声拔出一柄短剑。

    银亮剑刃闪过的一瞬,她险些失声尖叫。

    余青灵忍住,心如擂鼓一般,软绵无力的四肢让她无力可逃,连脑袋也有一阵眩晕。

    她强忍着恐惧,“大人为何要杀我?”

    “我不杀殿下,只想送殿下离开燕京。”面容含凶的男子声音竟然意外的平静和温和。

    余青灵愣了一下,“送我离开燕京?”

    陈大没有回答,而是将那把剑握在了余青灵手中,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外面被越兵包围,我弟弟也被越兵所抓,我已经无路可逃。”

    余青灵的手腕无力,几乎握不住那把短剑,然而求生的欲望,让她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小姑娘抬头的一瞬,一双如死灰般的眼睛映入眼帘,余青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瞬时面无血色。

    陈大握忽地伸手,掐上她脖子,五指逐渐用力,窒息的感觉一阵接一阵,余青灵颤抖着挣扎,手中的短剑挥舞。

    噗呲——短剑扎入了他胸膛。

    鲜血喷溅在脸上,余青灵下意识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掐在她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懈,周遭仿佛一瞬间寂静下来,只有耳畔嗡鸣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怔怔地低头看去。

    鲜血汨汨流出,晕染了身上锦袍,凝雪的手腕上喷溅上一道刺目鲜红血液,滴答滴答往下流。

    粘腻的触感,令人不适的血腥气息。

    大口的鲜血溢出嘴巴,布满了整个下巴。陈大的面容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心底却是无尽的放松。

    自己杀自己太难了,他下不去手,只能让余青灵来杀他。

    一声闷哼——

    短剑又扎入几分。

    这一次,陈大瞬息毙命,身体无力地往后摔去。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后脑勺磕到地板上,从床上往地上跌的姿势,让他的两条腿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似乎还有骨头扭碎的声音。

    嘴角涌出的鲜血濡湿了络腮胡子,两只大眼睛没有阖上,毫无光色地望向屋顶。

    余青灵仍然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原本娇艳的脸蛋惨白如纸,神色茫然而愣,好似一只了无生机的精致瓷娃娃。

    她的嘴巴张了张似乎要叫,然而喉咙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

    又过了良久,余青灵低头看向短剑,后知后觉地扬臂扔出三丈外。

    剑尖划过地板,发出刺啦刺耳的声响。

    其实这样的死人余青灵见过。

    原陵君府陷落那天,到处都是血和尸体,那天雨下的很大,雨水混着血水,目之所及皆是猩红的颜色,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

    初秋的风很凉,像燕京的冬天一样,如寒锥般刺骨。

    ……

    长长的走廊上,披盔戴甲的兵士往两边散去,让出一条路。

    此时已近夕阳,灿灿昭昭,远处连绵的山脉瑰丽如画。

    光线将赵墨的影子拉得斜长,半投在窗棂上。他从走廊一头,大步朝着另一头走去,宽大的袖口卷起一阵风,推门而入。

    一具身量高大的尸体躺在地上,脑后和胸口都布满鲜血,浓浓的血腥气息卷入胸腔,令人分外不适。

    不远处绯红色的床帐轻轻飘荡,薄纱轻卷间,隐约露出一道水青色的纤细身影。

    赵墨眉头拢得很深,几步便上前,撩开了床帐。

    余青灵坐在榻上,抬头时,露出纤细白皙脖颈上的青紫痕迹,她的神情茫然而恹恹,“赵墨,我杀人了。”

    娇糯的声音清澈,却在陈述一个分外罪恶的事实。

    赵墨漆黑的瞳孔轻缩,有些见不得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微低下身子,指腹轻抚过那圈青紫痕迹。她肌肤凉得惊人,显得他手指分外灼热。

    许是因为她肌肤太白,又许是歹人的力道太重,那道青紫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该死。” 赵墨低垂眼眸,紧抱她在怀里。

    “是,他该死。”

    余青灵像是在说服自己,动作极其缓慢地将身子埋在他胸膛,汲取温暖,“他胆小,还掐我脖子,我应该杀了他。”

    自己想死却不敢,便诱她去杀他,可怜又可恶。

    赵墨敏锐地捕捉到“胆小”二字,却没说什么,手掌落在他脊背轻抚。

    他喜欢余青灵性情里的纯粹和善良,但也不希望她柔弱到见不得半点血腥,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王后。

    两人应该相像,也应该相知。

    赵墨抚过她冰凉柔顺的发丝,低声安慰说:“我们回家。”

    -

    戒严乌南巷的兵士有序地退去,从事情发生到结束,只有两刻钟的时间,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繁华热闹的模样,诸人面面相觑间,不明所以。

    听说,是为了追捕细作。

    赵墨带余青灵回了明泉宫。

    浴室内热气蒸腾缭绕,余青灵泡在木桶内,温水内加的香露是往日的两倍,淡淡甜香弥漫在整个屋室内,分外浓郁。

    她把手指和胳膊搓了又搓,直到白嫩的肌肤泛红,黏稠的血液触感仍还挥之不去。还有令人不适的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鼻尖。

    余青灵将身子往下缩,肩膀以下全埋在水里,只露出一个漂亮的小脑袋。

    【我不杀殿下,只想送殿下离开燕京。】

    那人说过的话反复萦绕的耳畔,是谁要送她离开燕京?为什么送她离开燕京?又准备带她去哪儿?

    一时间,余青灵毫无头绪。

    直到郑娘匆匆入宫,余青灵才缓缓从浴桶中起身。

    她肌肤白皙,光滑细嫩如羊脂玉,晶莹剔透的水珠慢慢滑落,流下一道道引人遐思的痕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脖颈上的那道青紫的痕迹。

    郑娘凝视着那道触目惊心的指印,忍不住伸手抹泪,心底有劫后余生的欢喜,“还好小姐没事,不然奴婢以死谢罪,都难弥补。”

    先前在乌南巷,郑娘一直跟在余青灵身后,约莫五步左右的位置。意外发生之时,小主上被人流冲走,而她被人流冲向另一边。

    等她回神时,小主上已经不见踪影。

    郑娘十分自责,“是我没拽住小姐。”

    余青灵浅浅摇头,不是郑娘没拽住她,是有人反应更快,将她推走。

    当时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人流是往街道两边散去以躲避马车。

    而她却被一股力量推向了路中央,后来又有一股力量将她推回去,再后便是迷药捂口鼻,一无所知。

    “郑娘,郑公主是不是站在我的左手边。”余青灵忽然问。

    郑娘替她绞发的动作一顿,认真回想后点头,“是。”

    当时两位殿下相伴而行,意外突发之时,谢大人前去斩马,郑公主就站在小主上的左手边。

    余青灵卷翘的睫羽低垂,眼底光色稍冷,似乎是在凝神思忖。

    虽然不确信楚甜有没有推她,但心中埋下几分怀疑。

    -

    “捉到的魏国探子已经全招了,他知道的不多,只说要送魏公主回魏都,他们的任务是送魏公主去距离平云山五里地的青茂亭,那里有下一批人接应。”

    “臣带人去过的时候,青茅亭空荡无人。或许燕京内还有其他密探,看到乌南巷戒严后,便先一步出城递信,告知在青茅亭接应的人。”

    谢子合立身下首,如实禀道。

    送余青灵回魏都。赵墨听到这句话,眼眸里的光色倏地黝暗几分。

    他脊背略松,似像懒散地靠在矮椅背上,情绪也淡淡平静,然而手背上的青筋紧绷。

    “奉谁之命?”

    “不知。只说是魏都权贵,身份很高。”谢子合摇了摇头。

    如此费尽周折,只是想接魏公主回魏都,谢子合心底不禁怀疑,是不是哪个儿女情长的青梅竹马,一拍屁股做出的决定。

    即便接魏公主回了魏都,她敢露于人前吗?难不成像养姬妾一样养在不见天日的宅子?

    恰在此时,岁留庸匆匆入内,手里捧着一封信递到赵墨面前,角边三纹盘蛟,封蜡漆黑,是密信的标志。

    赵墨拆开信封,一共两张信纸。

    第一张,是细查原陵君之死。

    第二张,是细查公子渠谋反一事。

    正如赵墨所料,原陵君非死于意外,而是被魏王诱杀,伪成坠马而亡。

    至于公子渠谋反一案,赵墨漆黑的眼眸微眯,看向上面一行字——公子渠之死,恐与襄侯父子有关。

    襄侯。

    赵墨落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哒哒轻敲。

    襄侯余长义,魏成王嫡幼子,魏武王余旻义胞弟,如今魏王余钊的亲叔叔。

    襄侯自少年时便随魏武王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那时的魏国如日中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天下人提起魏国,只知道三个人:魏王余旻义,襄侯余长义,还有相国原陵君。

    直到八年前的越魏之战,襄侯大败,一蹶不振,渐渐地消失在人前。

    谢子合看着王上神色似乎沉重,眨巴眨巴桃花眼眸,正欲问问怎么了,赵墨已经两指夹着第二信纸递过来,嗓音低慢,“你看看。”

    谢子合看得很快,愈往下看神色愈凝重。

    虽然襄侯的动机不甚明,但谋害魏王独子,已经显露几分窥伺王位之心。

    “襄侯恨我大越入骨,他若掌权,对我国有害无利。”谢子合折起信纸。

    赵墨自然知晓,襄侯若掌权,怕是即刻发兵伐越。现在越魏两国不能开战。

    他慢条斯理地捏着另一张信纸点燃,火苗瞬间吞噬了雪白的纸张,淡淡焦糊弥漫。

    昏黄的烛光跳跃,光影不皦不昧,赵墨淡声吩咐:“告诉驻扎魏国的使臣和密探,想办法把这件事捅给魏王,无论什么办法,也勿论真假,务必要让魏王深信,襄侯父子有谋反之心。”

    王位更迭和朝堂变换是魏国内政,远在千里外的越国很难插手,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只能寄希于余钊争气些,不要那么废物,被襄侯牵着鼻子走。

    -

    迷药的后劲还在,余青灵的神思稍微迟钝,直接昏昏睡去。

    这种情况持续整整一天也没好转。

    因为那行人想带余青灵回魏都,为了防止她半路逃跑,特制的一种迷药。

    极小的剂量便会让人嗜睡,且四肢无力。

    太医前来看过,说等药效散了就会好,无需施针煎药。

    余青灵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傍晚。

    外面的天色刚擦黑,明月初上梢头,简单地用过晚膳,她半支着下巴坐桌案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外面灯火恍恍,烟花炸开。

    巍峨庄肃的宫殿层叠交错,檐角高飞,基台高阔,此时明灯挂窗,昭昭恍恍。

    这是她在越国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思念娘亲,也憧憬赵墨。

    因为精神不济,余青灵没有出席除夕夜宴,而是留在明泉宫。

    赵墨仪式性地出席了晚宴,很快便回到明泉宫,转过屏风走进内间,便瞧见余青灵坐在那里咬手指,似乎是在意图让自己清醒。

    她很困,但今夜除夕,应该守岁。

    忽然笼罩在身侧的阴影,让余青灵的动作一顿,偏头扬脸看去,便瞧见了赵墨。

    此时,她的牙齿还咬着手指。

    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翦水,因为咬合的动作,梨涡若隐若现间,几分娇憨和稚气,卸去了娇艳明媚。

    赵墨轻扯唇角似笑,敛衣摆在她身边坐下,像是故意,“饿了?”

    “……”

    到底是贵女,咬手指这种事情,在余青灵看来十分失礼,本来她偷偷地咬,没人知道,现下却被赵墨看到了。

    “我不饿!”余青灵瞪他一眼,飞快地松口,耳尖顿时红了。

    她将手躲在袖口下,假装方才的事情不存在,话锋一转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除夕夜宴,百官皆在,不亚于那日国宴的排场。

    赵墨将人抱在怀里,双手环腰,下巴搭在她肩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没听到他说话,余青灵偏头看他,便和一双漆黑的眼眸撞上。他的眼睛很漂亮,细碎含光,深长的睫毛半遮,投下诱人的阴影。

    一瞬间,她的心跳快了几分,红唇微张。

    赵墨没错过她神情,知道余青灵又被他勾到了,以前他觉得一副好皮囊似乎没什么用,现在却十分满意自己的容颜俊俏。

    他眼尾泛出浅淡的笑意,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小耳上。

    耳垂白皙细腻,没有戴耳坠。

    赵墨笑了笑,低声道:“你靠近一点。”

    余青灵不明所以,以为他有话要和她说,迟疑着靠近几分。

    “要说什么?”

    下一刻,温热唇瓣和尖锐牙齿突然贴上她耳朵,慢吞吞的含住,又缓缓往上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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