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低声讽笑, “不需要。”
随后他缓缓垂眸看她,话锋冷冷一转:“还是不想他死?”
“……当然没有。”
余青灵脸蛋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眼眸含情又可怜,手掌轻轻揉肚子,转移话题, “我现在好饿, 你再不让我吃饭,我就要饿死了。”
从昏迷到现在,余青灵还没吃过东西,先前余怀拿了一些饭菜,她十分有骨气地没吃。
赵墨摩挲她脸蛋, 眼睫垂下一片淡淡阴影,嗓音慢而冷,“是我不让你吃饭吗?嗯?”
“……”余青灵轻轻咬唇, 气势有些弱, “你现在不让我吃。”
赵墨漆黑眼眸盯着她。
余青灵有些闪躲地避开他眼睛, 无措地捏紧手指, 一阵沉默中, 赵墨终于刺啦一声收了剑。
他垂眼看她, 神色仍然不太好看。
他知道,哪怕她说再多理由,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她不想余怀死。
这种不想,十分隐秘,恐怕她自己都没察觉。
倒不是余青灵善意泛滥, 大度到以德报怨,而是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余怀死在她面前。
如果现在他说,把余怀吊起来打一顿,再关上三天不让他吃饭,如此给她报仇,余青灵会能比谁都高兴,甚至还会眉眼弯弯地亲他。
可是他说要杀了余怀,余青灵就有百八十种借口来阻拦。
初夏的风很燥,令赵墨心烦意乱,他周身气压冷冰冰的,像是三冬寒天,完全没了往日慵懒含笑的模样。
世间难过之关,莫过情关。
赵墨一言不发地把余青灵抱起来,重新放回软轿,哑声道:“回瑶光殿。”
余青灵伸手勾住他脖子,接着袖口错位遮挡,偷偷亲了亲他下巴,安慰道:“你别生气啦,我真的没有很疼,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这话落在赵墨耳里,有为余怀开脱的意味,他没忍住,冷笑着捏了她手心一下。
像是提醒她,余怀有多么罪无可恕。
余青灵疼得眼泪汪汪,委屈极了,便听赵墨又语气不好道:“舌头捋直,我听不懂。”
余青灵:“?”
她舌尖有伤口,说话的确不太自然,有些含含糊糊,但哪里听不懂了?
余青灵气闷,觉得他是故意的,索性抿紧了唇瓣,别过头不再理他。
赵墨不满意地捏她指骨。
余青灵忍不住扭过头来,憋出一句话,“那你以后都不要听我说话了。”
赵墨像是觉得好笑,伸手取了软枕靠在她身后,让她舒服一点,漆黑眼眸依然冷漠,也不看她,只漫不经心道:“嗯。”
嗯?
余青灵一噎,眼睛瞪了瞪,觉他好生过分,伸手用力勒着他脖子往下压,有些恼怒。
“你……”
赵墨闷哼着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眼眸黑漆漆的,里面情绪沉而复杂,看得余青灵无端一慌,恼怒散去。两人离得太近,几乎要贴上,气息交缠间,她又红着小耳朵松开手,将他推开,气恼道:“你不听就算了。”
不听就算了,瞪我干嘛。
不知为何,余青灵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待察觉,她愣了一下。
……
另一边,站在殿门前的余怀,一丝不落地目睹了方才的一切,他情绪渐渐暴躁,眼里也猩红,手指攥紧了剑柄,手背上绷出一根根青筋。
哪怕先前吃了两颗药丸,那抹暴躁之意也压不住。
没一会儿的功夫,余怀就掀开了赵也严,掀开了挡路的一众兵士,大步走到赵墨和余青灵面前,“争”的一声拔了剑。
赵墨漆黑眼眸微眯,扯唇冷笑,反应极快地反手就去拔剑。
余怀从背后而来,动作又快又恨。
余青灵眼眸瞪大,下意识地扑到赵墨身上,想要以身挡剑。
赵墨神色一凛,拽开余青灵用力推了出去,他另只手反握剑,朝余怀身上砍去。
两人的力道并未直接相撞,交错开来,银亮的剑影闪过。余怀下意识地往后闪躲而去,留给了赵墨喘息之机。
余青灵猝不及防,跌下了软轿。
轿子有半人高,余青灵的衣裙刮在钩子上,卸去了几分摔下的力道,随着刺啦一声衣裙破碎的声音,她滚落在地上,跌得眼泪汪汪。
余怀的长剑砍入了软轿中,木板与棉絮横飞,一片狼藉。
赵墨已经从软轿中滚了出去,在不远处站定。
“想杀我?”
赵墨唇角扯了冷笑,左手轻抬,阻止了身后的兵士上前,右手不紧不慢地换了个顺手的握刀姿势,不再反握。
他声音嘲弄,“不自量力。”
昔年在魏都,赵墨身为质子,受了委屈得咽,挨打也得忍,五年如一日的低调内敛,如今却不需要克制这些了。
余怀看着赵墨,眼底的情绪阴鸷而扭曲,一片猩红,脑海被叫嚣的杀意充满,挥着长剑朝赵墨劈砍而去。
诚如余青灵所言,余怀一拳下去,能把赵墨打死。然而余怀自幼不敏学,不勤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脾性,是以他剑术不精湛,反应速度也不如赵墨。
赵墨漆黑眼底泛起层层戾气,方才压抑着的情绪都浮现了出来,周身尽是汹汹杀意。
一劈一砍都朝着余怀手腕攻去,逼他弃剑。
两人交缠难分,周围人根本无法融入。
余青灵看得焦急不已,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把两人拦下,偏偏不能如此,她着急得直跺脚,突然灵光一现,提着破裙跑进了刚刚那间密室。
余怀的力气很大,每次挥剑都气流涌动,伴随着破空之声。
偏偏每一次,都被赵墨躲了过去。
猝不及防间,赵墨的剑尖已经挑上他手腕,寒光逼近。
余怀不得已丢了剑,狼狈闪烁,五十斤的重铁剑“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砸碎了青石板一角,四分五裂。
手中没了兵器,余怀瞬时落了下风。
只是余怀现在神智有些不清,难以自控,眼底猩红着,赤手空拳地朝赵墨挥去。
赵墨眉眼冷而厉,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手腕反转,剑刃狠狠擦着他脖子砍去。
一招一式,都在要余怀的性命。
银亮的剑刃在余怀的瞳孔中渐渐变大,他身姿后仰,堪堪躲过。
而赵墨已经抬腿狠狠踹在他腹部。
余怀低声闷哼,重重摔了出去。
刚从密室里跑出来的余青灵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手里还握着一只雪白绸帕。
“……”
余怀败了?
赵墨没有就此停止,他眼底的情绪已经被戾气吞噬,手腕松了松,稍微一转,就换了握剑姿势,那抹银亮的剑尖,直直地朝余怀心房刺去。
只差一寸,余怀便会被钉在地上,命逝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长剑砍上了赵墨的剑,两剑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争鸣。
赵也严轻喝,“王上!”
赵也严挥剑阻拦的力道很重,震得赵墨虎口发麻,剑尖偏了位置,刺入余怀肩头往上的青石板寸余。
电光火石的功夫,余怀便从濒死的愕然中回神,他衣衫被划破了几分,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和赵墨离得很近,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余怀勾唇残忍一笑,趁机起身,手握成拳,卯足了力气打向赵墨。
余青灵瞳孔骤缩。
“余怀住手!”
一声尖锐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水红罗裙的姑娘朝三人狂奔。
赵墨手中的剑插在青石板中,一时间没能□□,只来得及侧身往旁边躲,剑柄瞬时脱手。
赵也严面色大变,“王上!”
他当机立断,提剑朝余怀砍去,控制着位置偏几分,没中要害。
余怀被逼退,踉跄地后退两步,一阵刺痛自肩背传来,低头一看,只见左肩处的衣衫割破了,鲜血汨汨流出,很快就染湿了衣衫。
他身上穿得暗红色衣服,与鲜血浑然一色,乍然看去,不甚明显。
余青灵脚步停下,怔怔地看着顺着余怀肩膀滴落在地上的粘稠血液,血腥味道随风送过来,她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
赵也严左手握剑,沉声道:“余将军,今日闹剧该结束了。”
余怀冷笑一声, “除非赵墨死。”
说着,他微弯腰,顺手拔出了赵墨的剑,一幅不肯罢手的模样,又偏过头,扯碎了衣衫,手口并用系好左肩,简单止血。
“赵也严。”赵墨神色阴沉,看着余怀,朝赵也严伸出了手,“剑给我。”
瞧着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势,哪有人敢上前相劝,只有赵也严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挡在赵墨面前,分毫不让,只道:“我替王上来。”
今日这样的情况,是赵也严从来未想过的,赵墨自幼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这般戾气横生,不管不顾?
赵也严不会任凭赵墨胡来。
他是一国之君,越国不能没有他,也正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不论在何处、何地、做何决策,都应该以越国为先,然后才是己身。
周遭的气氛一瞬间陷入僵持,余青灵站在不远,脑袋嗡嗡的,显然没想到事态发展成这样。
须臾之后,她轻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推开层层越兵,跑到余怀身后。
瞧见余青灵身影,赵墨的神色骤变,朝两人冲过去。
余怀耳朵一动,感受到后面有人袭击,只凭着本能,挥剑平削而去。
偏头的一瞬,他视线里掠过一张分外熟悉的脸蛋,眉眼如画,姝色娇艳。
余怀愣住,手中的力道松了几分,但剑已经来不及往回收。
好在余青灵早有准备,弯着柔软腰肢往后仰躲去,剑锋堪堪从面前划过,只差一点,就能削掉她白皙鼻尖。
后仰太过用力,余青灵失去了平衡,眼瞧着,就要落得一个后脑勺着地下场。
恰在此时,余怀拽住了她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
余怀对力量的感知与普通人不一样,十余年的训练与克制,虽然能让他在平常时控制好力道,可每每情绪激动,就会失控。
比如现在。
余怀手上的力量失控了。
一声细微骨头错位的响起,余青灵小脸煞白,豆大泪滴一瞬间蓄满了眼眶。
也就是这一瞬,余青灵忍着疼,另只手取出那只雪白绸帕,用力地捂上他口鼻。
浓郁的香气窜入胸腔,余怀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帕子上染了是什么,药效来得十分快,他的意识马上开始消散。
两人离得太近,余青灵也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两人双双往地上摔去,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掌又拽住她胳膊,将她拉扯到另一个方向。
从生死关徘徊了一遍,余青灵唇瓣失了血色,精神也愈发不好,而余怀轰然倒地。
一场剑拔弩张的闹剧,至此结束。
魏副将见此,神色焦急,提剑冲上前。
余青灵连忙提起右手中的雪白帕子,忍着疼,朝他道:“是迷药,你们将军没死。”
而赵墨已经掐着余青灵的腰肢外后退去,周围黑甲越军上前,将两人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做完这一切,赵墨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余青灵,瞧见人安好无损,他脊背上泛起的冷汗这才散了些。
魏军副将上前,在余怀身边蹲下,确认自家主上生命无虞之后,松了一口气,只是余怀肩膀上的伤口颇为严重,不容拖延。
“传太医!”
而另一边,余青灵的情况也不太好,她左手腕脱臼了,软塌塌地垂落。
初夏艳阳天,热浪滚滚的午后,她额角滴下冷汗,红唇的唇瓣惨白。
余青灵后知后觉,自己左手不能动了,脑海霎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她颤颤巍巍地开口: “我会变成残疾吗?”
“不会。”
赵墨声音沙哑,有点缓硬,“脱臼了,接上就会好。”
余青灵松了一口气,那药效厉害,她所有的感知都在渐渐消散,连疼痛也逐渐感觉不到了,只凭着最后一点毅力,强撑着精神,勾了勾赵墨手指,“先说好了,你不能和我生气啊。”
赵墨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
良久。
“先去接骨。”
赵墨想,世间可恶可恨的女子,莫过于余青灵。
作者有话要说:已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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