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四季分明, 冬日大雪。
楚姜穿了一身素色小袄,坐在桌案前, 手指轻轻拨开小铜锁,打开一只木箱子。
箱子里面放着两本书和一沓走墨顺滑的澄纸。
那两本书叫《春秋》、《原陵君》
楚姜从魏国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几只装满竹简的大箱子,里面是夫君余深昔年时所写的全部的策论和政见学说。
耗时三年, 楚姜终于将那些竹简整理成册, 一共分成了四部分,命名为《春秋》,传阅后世。
另一本《原陵君》,是夫君余深生平的大事记,从落魄贵族时初入风云, 到封侯拜相,再到遗憾落幕。楚姜断断续续的写着,写了五年, 终于写完。
现在, 楚姜正在小札, 是她自己的故事。
乱世红颜多薄命。
时间回到魏武王二十四年, 这一年, 郑国送长宁公主楚姜使魏, 欲与魏王余旻义联姻。
***
郑公主的马车一连走了一个半月,到魏都的时候, 正逢六月梅雨季节。
一行人在距离魏都六十里地的官驿暂住,等待魏王召见。
郑娘撑着一把伞,扶楚姜下马车, 抱怨道:“一连下了十天雨,也没见停。”道路泥泞,走得着实艰辛。
楚姜笑了笑,“明个若天气好,把我的裙子拿出来晒一晒。”
郑娘“诺”了一声,“殿下饿不饿?奴婢命人去准备些吃的。”
“嗯,去吧。”
午膳很快就准备好了,八道菜,两道汤,四碟点心,还有一盘新鲜水果,上面摆着荔枝、杨梅、樱桃和莲雾,以及一叠蜜饯。
碗是翡翠碗,碟是白玉碟。
楚姜在驿馆住了三日,也没得到魏王召见。
魏王太忙了。他忙着强国,忙着扩张版图,根本无暇后宫情-事。
而且他年纪大了,今年正好五十岁,已经娶过三任王后,娶一任,死一任,他心底到底生了点忌讳,有些不想娶了。
尤其是这楚姜年纪比他女儿还小,魏王头疼,也没空去哄小姑娘,只是这么把郑公主撂在驿馆也不像话。
于是魏王传召余深,“原陵君啊,你替寡人去陪陪郑公主。”
时年原陵君二十又二,白面书生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尚未娶妻。
原陵君第一次见楚姜,她正坐在桌案前读书,露出一截纤细白腻的脖颈,身后昏黄色的烛火轻恍,笼上一层朦胧烟霞色,抬眼的一瞬,美目流盼,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那一瞬间,原陵君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字,美。
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只是这小姑娘的心地,似乎不太美。
她杀人了,还在镇定地处理尸体。
死的人是魏国新招的士子,前两日刚刚献上治国策论,有大才,魏王很喜欢他,想要聘其为上卿。只是这名士子,与郑国有宿怨,曾发誓有朝一日必灭郑。
那一天,大雨倾盆,又化作细雨连绵。
容色娇媚的少女站在深巷中,手里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藕荷色的纱衣,怎么看怎么一幅绝色模样。
如果忽略他脚下蔓延的血水的话。
楚姜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内疚,平静地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抵到了墙上。
手中的油纸伞翻落在地,雨水顷刻之间就打湿了她白皙的脸蛋和乌黑的发髻。
余深眼眸幽深,“你杀的?”
他手掌掐在了她脖子上,十分用力,楚姜脸色涨红,呼吸有些困难,手忙脚乱地去掰他手掌,“余深……你、你放开我啊!听、我解释!”
余深松开手,楚姜纤细脊背抵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平复着气息。
余深不想杀她,可是她是郑国派来的细作,不仅心怀不轨,还心狠手辣。余深已经观察她很久了,终于抓到了把柄。
他死死地盯着她,淡声:“你解释。”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倘若她真说出一个理由,他就替她瞒过去。
谁曾想,楚姜抬起眼瞪他,眼眶红红的,语气挺犟,“我杀的,怎么了?相国大人要杀死我吗?”
余深气得耳朵嗡嗡的,深呼吸一口气,忍着掐死她的冲动,冷冰冰道:“殿下杀我大魏朝臣,按最当诛,你若不说出一个理由,深不会包庇你。”
“我若说出理由,相国会包庇我吗?”楚姜反问。
余深面无表情,薄唇抿着,没有说话。
然后,在余深愕然的眼神中,楚姜拉着他手掌缓缓放在胸口,委屈道:“那人孟浪,意图轻薄我,这样摸我胸口,该不该死?”
绵软的触感传来,余深烫火一般缩回手,呵斥道:“胡闹!”
耳朵红透。
许是刚才的触感太过惊人,指尖好像还残留着绵软,一向唇齿伶俐的相国大人,竟然说完那句“胡闹”,就久久沉默了。
楚姜任凭大雨打湿脸颊,垂下眉眼,低低啜泣道:“相国若是觉得楚姜该为那轻薄偿命,便绑我去魏王面前吧。”
绑她去魏王面前?原陵君深谙魏王的脾性,任是天仙美人摆在他面前,一旦损害了国家利益,魏王也会眼也不眨地就把她杀掉。
余深眼神不自觉地下移,落在她胸口,小姑娘身段极好,襛纤得衷,今日身上穿着轻薄,雨水这么一打湿,高低起伏,愈发不能看了。
余深喉咙滚了滚,下颌绷起。
楚姜脸蛋上分不清是哭还是雨水,低声道:“是楚姜命薄,生了一张祸水容貌,合该被人□□,也不能还手……”
话没说完,她就被余深捏起下巴抬起,男人神色依然冷冰冰的,声音有点哑,“楚姜,你莫要在本相面前花言巧语。”
楚姜双眼一闭,眼睫轻颤,“那相国杀了我吧,楚姜认罪。”
余深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她一会儿,一片沉默声中,骤然开口,“来人。”
他弯腰捡起那把天青色油纸伞,带着楚姜离开,漠声吩咐:“把尸体处理了。”
楚姜沉默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余深坚毅俊美的容貌。
这个男人啊……
楚姜摸了摸胸口,她好像有一点,心动了。
两人撑着一把伞,伞不够大,偏偏余深也不等她,步子迈的极大,他以为小姑娘会跟着他,谁曾想,走了没两步,身边就没了那抹藕荷色倩影。
余深回头看去。
楚姜可怜兮兮地站在雨中,瘪了瘪嘴巴,“脚疼,走不动。”
余深冷漠:“那你就在那站着吧。”
楚姜果真就站在那里,攥着细白手指头低低啜泣,好生可怜。余深忍无可忍,大步走回去,把伞塞进她手里,微微弯腰,低声道:“上来。”
楚姜乖巧地爬了上去,一手环着他脖子,一手撑伞,声音娇软地夸道:“相国大人是楚姜见过最好的人。”
余深嗤之以鼻,真真花言巧语至极,殊不知楚姜这句话,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对她最好的人。
柔软的身躯贴在背上,若有若无的馨香传来,余深有些心猿意马,更何况小姑娘故意似地,在他耳畔轻声撩拨,“相国大人,你的力气好大呀,背我累不累?”
余深没有理她,他怕一张口,哑透的声音就会暴露他的妄念,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你一点都不重。
楚姜视线落在他红透的耳朵上,笑弯了眼眸,呵气如兰,“相国大人,我听说魏都的杨梅最好,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摘呀?”
她也不在意余深不理她,只自顾自地说:“相国大人,楚姜昨日新得了一幅棋谱,有些不懂,可不可以请相国指点一番啊?”
“相国大人,去你府邸好不好呀?我这身衣服都湿了,没法见人。”
真是要了命。
她就像妖精一样。
余深的呼吸重了几分。
好在细雨连绵,打在伞上噼啪作响,遮掩了他的不自然。
这条巷子离原陵君府很近,四下也没什么人,鬼使神差一般,余深就这样把楚姜带回了自己府邸。
原陵君出身落魄贵族,不好奢侈,偌大的府邸里除了做饭、养马和洒扫的一些杂役仆人,也没有婢女。贴身的两位小厮又是男子,自然不能让他们去照顾楚姜。
烧好水后,楚姜在浴室里洗澡,余深面红耳赤地在外间等着。
他手里拿了一卷竹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耳畔只有若有若无的哗哗水声。余深低头看了看手掌,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年纪轻轻做到丞相的男人,怎会是良善之辈,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自然要占有,余深已经在想,如何娶楚姜了。
“相国大人。”楚姜的声音传过来,“帮我拿一下帕巾。”
余深眉宇低敛,神色平静地走进去,拿起架子上的帕巾,隔着屏风递给她。
“相国再近一点,我够不大。”
余深面无表情地,将手臂伸长一些。
“再近一点。”
余深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又走近几步。
谁曾想,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拽住了他手腕,笑吟吟地将他拉过去,“相国大人害羞啦?”
余深这才发现,楚姜早就穿好了衣服,一头墨发披散,巴掌大的脸蛋盈盈如春花。
“……”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然升起淡淡失落。
因为刚刚沐浴过,她脸蛋染着一层淡淡的薄红,如荷粉垂露,杏花含烟,妖态横生,不过如此。
余深喉咙滚了滚,冷漠道:“松手。”
楚姜当然不肯松,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细腰上,另只手勾住他脖子,踮脚凑过去亲了一口,“妾身谢过相国大人。”
这还不够,她又咬上了他喉结,轻轻含-住。
“想不想要?”
这哪里还像一个未出阁姑娘,毫无半点矜持和羞怯。
然而余深不得不承认,他沦陷了,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余深低下头,狠狠咬住了她唇瓣,“妖精!”
楚姜回应着他。
她身上的衣服没好好穿,腰带也没系,轻轻一碰,衣衫就滑了下来,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而那只鹅黄色的小衣,成了遮体的唯一一件衣衫,格外碍眼。
余深红着眼将它撕碎了。
两人从浴室,一路到了外间小榻,素了二十二年的男人,又遇上这么一个惑人的妖物,根本不知道何为怜惜,只极尽贪婪地占有他。
半夜红烛轻摇。
床榻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余深半支着胳膊,躺在床上,看着满身红痕的小姑娘,脑海里反复回映她搂着他脖子,哭泣说“相国大人疼疼我啊”的模样。
这般失了理智,余深也没想到。
他无疑是喜欢她的。
今夜荒唐,愈发食髓知味。余深伸手揉了揉眉心,半晌,又轻声而笑。
谁曾想,楚姜才是那个负心人。
两人欢好的第二日,楚姜就盛装打扮,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罗裙,钗环叮咚,愈发娇媚不可方物,准备进宫面见魏王。
她此来联姻的目的,是嫁给魏王。
余深眼眸猩红,攫住她纤细手腕,将人抵在马车上,“你想嫁给魏王?”
楚姜垂下眼,低声道:“母亲与兄长之命,楚姜不肯违背,我与相国大人不过是露水情缘,今后君臣有别,就此别过……”
真是有理有据啊!
余深冷笑一声,狠狠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吞噬所有声音。
楚姜呜咽着,拳打脚踢,却没换来余深的半点怜惜。他眉眼冰冷无情,贪婪而惩戒地夺取她的气息,直叫人呼吸不畅,在他怀里渐渐瘫软。
“楚姜,”余深声音微哑,抬起她的下巴,“你听好了,此生此世,你只能是我余深的妻。”
楚姜气得红了眼,抓下他胳膊就狠狠咬一口。
余深也不知道痛,任凭她咬着,甚至还十分变态地抚摸着她柔顺青丝,如情人亲昵一般。
“我知道你此来魏国,心思不纯,你若嫁给魏王,有朝一日必会祸乱朝政。”余深眼眸低垂,屈起手指在她莹白脸蛋上缓缓滑过。
激起一片冷颤。
楚姜咬得愈发狠,余深的声音便愈冷,带上了威胁语气,道:“楚姜,你想活命,只能嫁给我。”
胳膊咬破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涌入口中,十分不适,楚姜渐渐松了小牙,抬起一双瑰丽如花瓣的眼眸,朦胧地看向他。
然后她听见,余深说:“此后一生,有我在,你别想祸乱魏国。”
余深,真的好想和楚姜白头偕老。
(完)
作者有话要说:把爹爹和娘亲停在最美好的时候。
HE(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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