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公子和失足摔下台阶,骤然去逝。越王疼惜幼子,悲伤过度,一下子缠绵病榻,不能理事。
正统继位无人,为了避免四国趁机攻打越国,越相按下大王病重的消息,秘而不宣。
而越王室的诸位公子已经察觉不对,蠢蠢欲动,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变正在悄悄酝酿。
魏都外辞别的长亭。
“我们从魏西地绕道郑国,到时候从将军会在上阳接应,入了越国地界后,一路向东,快马疾驰,四日便能回燕京。”从皎站在黑衣少年身旁,条分缕析地说着。
黑衣少年是越王膝下第四子,早逝的先王后之子,名唤赵墨。越王抬嫡妻陪媵吕双为继后,诞下公子和后,便把十一岁的公子墨打发来魏国为质。
赵墨站在雨幕中,眼眸漆黑如墨。
“王后属意谁?”
“王后属意的是公子围,”从皎又道,“不过相国大人对此颇有异议,满朝臣工还在观望。”
赵墨“嗯”了一声。
初秋的寒风夹着冰凉雨水,将宽大袖口吹得猎猎作响,赵墨俊俏脸颊上打上细碎雨珠,他却没有在意,只遥望着魏都。
燕京和魏都相距三千里,即便千里快马回越,不受阻拦,等绕过重重关隘,也得七天七夜。
此次回越,成则为王,败则埋骨。
不知此生……
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少年负手身后,俊俏脸上的神色似是淡漠,不见情绪起伏,漆黑深沉的眼眸里闪烁纷杂的情绪却出卖了他。
从皎不察少年春怀,只以为是在担心,又宽慰道:“公子放心,我与兄长手握越国最精锐的十万骑兵,只要能平安回到燕京,再得到上大夫上官决的支持,即便相国和王后不愿,也无力回天。”他顿了顿,“上官决那老匹夫若是不愿,我等便为公子杀出一条血路。”
赵墨不疑心从皎和他兄长从慎的忠心和能力。这二人是他娘亲和亲越国时,在路上救下的孤儿,一晃十五载岁月,干瘪瘦弱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威震一方的将军。
赵墨摩挲着手上墨玉扳指,“齐国动静如何?”
“属下来魏时,齐国不见动静。”
言外之意,此时不好说。
越王后是齐国公主,一向心心念念着母国,趁机搅一搅越国的浑水不足为奇。
赵墨神色未变,心中的思忖却没停下,回越之后,那才是真正要打一场血仗。在大争的乱世,谁人不是盘中棋,每行一步,或光芒万丈,或尸骨不存。
这次回越国之路,注定荆棘艰辛,以人骨为堆,浴血前行。
雨势渐渐变小,站在赵墨身旁的老仆人岁留庸收起油纸伞,低声说:“墨公子,我们该走了。”再在魏国耽搁下去,怕是会走不掉。
狭长小路两侧树叶簌簌作响,不见人烟,赵墨薄唇抿了一道线,她没来。
也是,余青灵是原陵君的掌珠,自幼娇俏明媚,魏国都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公子爱慕她,一掷千金撕帛裂锦,只为逗她展颜一笑。
或许在余青灵心里。
他就像是漂水而过的石头,涟漪起了,很快又散了。
又或许连涟漪都没起。
岁留庸又喊了一声:“墨公子。”
赵墨略微青涩的喉咙滚动,低低嗯了一声。
此时的他,必须得走。
“走。”
少年收回视线,接过蓑帽戴在头上,利落地翻身上马,紧握缰绳,迎着风和细雨疾驰。
数匹骏马狂奔,蹄下黑泥四溅,离魏都越来越远。
天空放晴了,明亮的太阳钻出乌云,灿色的光线透过云隙,斜洒大地。
雨水洗清了污浊和血水,无人知晓这一会儿的功夫,城内城外又有多少冤魂入了地府。
余青灵。
等我。
我会接你去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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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声作响,此时原陵君府里不见往日的门客满盈,处处萧条寂寥。
余青灵摔到在地,华丽衣裙上沾染了一大片黑泥。
魏王内侍贴心地扶着余夫人,那力道接近于禁锢,语气却恭敬,“夫人,往这边请。”
那被称作夫人的女子是余青灵的娘亲,也是原陵君余深的妻子,她容貌美丽,即便此时脸上神色悲戚,依然让人心动不已。
余夫人回首朝女儿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以。
小姑娘在仆人的搀扶下重新站直身体,看到娘亲的眼神之后,终于不再往前挣扎。
她娇艳的唇瓣紧紧抿着,手指攥成拳,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
黑漆的大门关上了。
外面的天地逐渐收缩,慢慢化成了一条细缝,直到隔绝全部视线。
郑娘眼圈微红,张口劝慰道:“小姐,外面雨大,我们先进屋暖暖可好?免得着凉。”
着凉?余青灵觉得浑身已经彻骨寒冷,还能凉到哪儿去?
悉悉索索铁链落锁的声音掩盖在淋淋沥沥的秋雨声中,余青灵偏头往旁边看,院内的血水已经被滂沱大雨冲刷得干净。
房檐的残雨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像是在敲打悲乐。
谁能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灾,只因魏王路过原陵君府时,多瞧了嫂夫人一眼,惊为天人,便心生歹念,不惜密谋策划杀兄夺嫂。
“小姐,夫人一定会回来的。”郑娘挽袖拭去她脸上泪水。
余青灵卷翘睫羽微颤,轻声低喃,“会回来的。”
她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身上的浅粉色罗裙湿透之后,便洇成了深深的桃色,隐约露出足上一双华锦明珠履,裙旁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鲜花,碾成了花泥。
那是本来要送给赵墨的山茶花。
不去了。
去不了了。
……
又过一月,天气愈发温暖,阳光明媚。这一日,魏王来诏,将原陵君府门的禁制解开。
内侍手捧诏书,声音尖细,“寡人深悲堂兄之殇,亦感嫂夫人大义,追随堂兄而去,特准堂兄之女余青灵,继承其父封地……”
余青灵面无表情地接过魏王旨意,纤细的手指捏成了青白之色。
面对这样一个杀她父、夺她母的昏君,却不得不装作欣喜地感激。小姑娘苍白憔悴的脸上扬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道:“谢过我王。”
王权一番洗涤,所有的真相全被掩盖。
原陵君余深成了摔下马匹不治而亡,而其夫人楚姜成了悲戚过度,撞柱随夫而去。
与此同时,魏王后宫多了一位美貌夫人,名唤思如。
魏王迷恋地看着楚姜的脸庞,执着她纤细白皙的小手轻拍,温和说道:“寡人一日不见夫人,便思之如狂,日后唤你思如夫人可好?”
昏黄的烛光跳跃,楚姜纤细的脖颈低垂,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多谢王上赐名。”
谁愿意服侍一个杀了自己丈夫的人?没人愿意,可是楚姜得服侍。
以死示贞的不屈,不过是化黄土一抔,了无痕迹。
拿性命与魏王相博,是以卵击石。
即便她侥幸杀掉魏王,她和丈夫的女儿能逃过魏军追杀吗?楚姜不会做这样的事,也不会堵那些虚无缥缈的侥幸。她不得不敛去哀戚,曲意逢迎面前的大王来保住自己女儿。
太快向魏王屈服不行,对他太过冷淡也不行。
楚姜费尽心机,拿捏着其中的尺度。
像她这样的美人,无论是明媚与哀戚都是极美的,比起那些青涩的小姑娘,二十九岁的余夫人身上,多了一抹妇人的娇媚。
这让魏王深深地为她着迷。
又过了三个月,原陵君遗孤余青灵,思念爹娘成疾,缠绵病榻不能起身,魏王特派医师前来诊治,然而病重,无力回天。
余青灵死在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
那一天,城郊的樱花开了。
淡粉色的花朵满枝,幽香艳丽。
树下的少年和姑娘。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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