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翘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几分,莹白小脸上透着淡淡粉意,冬风不掩倾城色,一如既往的耀眼。
白云挡住了太阳。
廊道上霎时昏暗起来,赵墨背对着光亮处,周身气势愈发深沉摄人,像是在压抑什么。
一别许多年,她稚气的眉眼张开了,容貌变化挺大。
这也难怪,十三岁到十六岁,正是一个姑娘成长变化的年纪。
细细算来,两人已经三年五个月不曾见过。
“呃……”
谢子合舔舔干裂的唇角,僵硬地转过头,“……臣见过王上。”
他将手腕缩在袖口之下,小幅度的轻甩,心底叫苦,方才王上用的力道可不轻,再重一点,骨头都要碎了。
谢子合神色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没能弄清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样子,像旧识啊。
余翘回神,睫毛轻颤,试探喊:“赵墨?”
赵墨盯着余翘,“嗯。”
须臾间,那些压抑着的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少年干净的眉眼低敛,神色自然地伸手去提余翘身上松散的斗篷。
“外面冷,斗篷要系好。”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
余翘怔住,宽大袖口遮过来的时候,挡住了冷冽冬风,周围一下子变得异常狭小寂静。
有一瞬错觉,她听到了自己心跳怦怦的声音,也似乎能感受到他指腹灼热的温度。
没有人发现,赵墨落在她肩头的指尖微微发颤。
余翘忍不住细细凝视他。
男人眉眼很俊,下颌线绷着,眼眸瞳色很深,像藏繁星,能把人看进心坎去。
动作散漫又熟稔,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一点也不疏离。
这个赵墨,是真的吧——?
赵墨没错过她的神色,唇角扯了一个细微弧度,不甚明显。
“如此慌张,怎么了?”
虽是在问余翘,眼神却瞥向了谢子合。
“臣方才是要带公主前往议政堂觐见王上……”谢子合连忙解释。
王上和魏公主这架势,显然是旧识啊,怕是还有情呢。
谢子合觉得自己捅了大篓子,下半句也自然而然地编出来了。
“……魏公主方才还和臣说呢,说久闻王上盛名,心中仰慕已久,这不,现在就见着了。”
堂堂一国重臣,胡谄起来竟然一点都不害臊。
余翘:“……”
她没说过这样的话。
但又不能驳他。
小姑娘露出两个小梨涡,乖巧点头,“是呢。”
-
外边冷,北风吹在脸蛋上有些刮人,小姑娘娇气,耳朵都冻红了,赵墨带人就近回华阳台,顺便把谢子合打发去议政堂。
临走时,谢子合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往正殿看去。
两扇门正在缓缓关上,在化成一道缝隙之前,他瞧见魏公主慢慢解下斗篷,露出里面华美衣裙。
美人柔枝嫩条,腰肢尤其纤细。
谢子合眨眨眼,这太快了吧?
只可惜殿门关上了,挡了一室春色。
正殿内烧了地龙,也燃了炭,脱下斗篷,倒是不觉得冷。
余翘手指轻勾,捋了捋耳边碎发,眉眼娇俏。只可惜此处没有铜镜,不能瞧一瞧她此时的妆容可好。
她把解下的斗篷递给一旁宫女,便听赵墨低声吩咐,“都出去。”
一会儿的功夫,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便鱼贯而退,只剩下赵墨和余翘两个人。
不知道是余翘的错觉,还是大殿内的光线太过昏暗。
现在赵墨的神色不可捉摸,似乎……还有点可怕。
以前她也经常有这种错觉。
一定是太紧张了,余翘捏了捏细白手指,压下不安。
赵墨恍若没有察觉她的局促,迈着长腿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力笼罩下来,余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般近的距离,他可以轻易地揽她入怀,揉碎在怀,三年来的思念与追悔仿佛在这一刻决堤而出,赵墨忽然伸手。
余翘乌黑的眼瞳警惕,要做什么?
这个动作,像极了昔年雀台时的余怀和赵墨。
她脑子混沌,脱口而出,“不能打人——”
赵墨动作一顿。
“打人?”
赵墨唇齿微动,重复了一遍,似乎以为听错了,气急反笑,他打人?
余翘懊恼咬舌头:“……青灵失言,王上勿怪。”
经过这个打岔,赵墨心底涌起的冲动消失,周身气势渐渐温和。
“也不是不行。”赵墨轻声笑,神色也没为难,“那打一下吧。”
余翘倏地抬眼看他,眼眸瞪圆,似是不可置信,“赵墨……?”
赵墨扯了下唇角,慢悠悠勾起她脸颊旁散落的青丝,别在白嫩的小耳后,才不紧不慢,“头发散了。”
“……”
余翘气恼地瞪他一眼,脸蛋烫了好几分。
赵墨没再说话,深长睫羽垂下,指腹慢慢蹭过她耳尖,不轻不重。
触感温热,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没攻打云阳,如果越魏没有联姻,两人是不是会错过一辈子?
赵墨将情绪控制的很好,丝毫没有外露,轻轻捋发的一下好似只是情人亲昵,如果不细看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幽怨情绪的话。
余翘没有察觉到,只觉得指腹划过耳尖时,带来一阵酥麻之感。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缠之间,她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几分灼热撩人。
余翘呼吸微紧,一颗心怦怦直跳。
在出嫁之前,她曾缠着娘亲,“要是赵墨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那时楚姜温柔地捏她脸蛋,“我儿灵敏聪慧,娇憨可爱,世上无人不喜。”
娘亲的话响起在耳畔,余翘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几分。
赵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眸色稍暗,少女窈窕,衣裙华丽,却也单薄,显然不是冬衣。
他知道她自幼娇气爱美,只是燕京不比魏都,冬日天寒地冻,竟然还敢这么穿。
好在屋里暖和,赵墨忍住了伸手把斗篷勾过来披在她身上的冲动。
他俊俏的眉眼舒展,忽然重复道:“久闻盛名,心中仰慕甚久?”
余翘唇角一瞬僵硬。
赵墨挑眉,故意:“怎么不说话?”
“……”他怎么一点也没有三年不见的疏离感。
余翘深呼吸一口气,眼眸微闪,忽然喊:“赵墨。”
“嗯?”赵墨的声音散漫,蹭在她小耳边的手轻捋发丝,“怎么了?”
余翘拽下他的手,“你等我一下。”
【等她一下——】
这种话只有余翘还敢对越王说。
她的手指纤细微凉,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极了一块质地细腻的白玉。赵墨看着她松开手、低下头,从袖口袋取出一个长木匣。
木匣漆色精致,十分漂亮。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如珍宝一般捧到他面前。
赵墨低头看去,匣子里面装的是三朵艳艳盛开的山茶花,重瓣层叠,娇艳欲滴。
余翘藏去紧张,轻声道:“那日王上离魏返越,我本想送给去长亭为你送别,奈何家中惊变,无法前去,心中一直遗憾。”
那一日她是真的想去为赵墨送别,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别怕,你一定会当大王的。
可是最终,她没能去成。
有些事情不能提,比如这句。赵墨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比地扎在他心上。
余翘似乎是在回忆,没有察觉到赵墨的变化,软绵绵地继续说:
“初闻王上登基之时,我远在千里之外,也未能亲自为王上送上贺仪,乃是心中第二个遗憾。这是我辛苦养了三年的山茶花,路途遥远,怕花儿不活,故而摘下几朵,命人用药水浸泡,以保花瓣鲜研不凋谢,今日送给王上。”
赵墨认得这株山茶花,此花名唤玉面女。
辛苦养了三年,是他送的那袋花种。
赵墨眼神黝暗,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心绪有说不清的复杂,正要伸手接过,不料惊变突生,余翘啪嗒一声合上匣子,倏地一下塞到他手里。
木头撞在手心,有点疼。
小姑娘按着他手,再仰起脸时,一双乌黑眼眸里已经氤氲点点水光,薄怒又委屈至极。
赵墨愣住,抬起另只手去揩泪花,嗓音微哑,“哭什么。”
指腹刚刚压上娇嫩脸蛋,余翘的眼泪似控制不住一般,吧嗒吧嗒往下掉,低声质问:“为什么把我赐婚给别人?”
她声音里满满的委屈,赵墨动作一僵,“……没有。”
他怎么会舍得把她送给别人?
窗外冷风在呼啸,大朵的白云压空而过,挡住太阳,四下的光线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屋室内愈发幽静,只能听见女子哽咽的声音。
“赵墨……”
余翘恍若不闻,细声抽噎道:“既然不想娶我,何必如此羞辱我与魏大哥,派人送我回魏国吧,我不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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