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开解余青灵脸生不识人的相思苦,赵墨亲自送她回离宫。
她唇瓣微肿,愈发娇艳不好见人,好在今日出门之时戴着幂篱。
外面风燥,皂纱拂开了一角,露出半张白嫩小脸。
咸亨酒肆二楼的一间雅间,郑公主楚甜推开窗户,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皱眉问:“王叔,那是越王和魏公主吧?”
她迟疑几分,“容貌和长宁姑姑很像呢……”
“长宁?”郑王叔闻言,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看了一眼,皂纱起伏间,容貌若隐若现。
他面上闪过惊讶,随即摇头道:“也不算太像。”
容貌像楚姜,三四分,但气质迥然不同。
倒是楚甜,更像一些。
-
芳华馆。
这是赵墨第一次踏入余青灵的房间,虽是暂住之地,也勉强算是闺阁。
床榻、桌几、屏风、香炉等摆件已经焕然一新,原本庄肃的房间,处处玲珑小巧,透着温软雅致。
赵墨的视线落在桌案上。
上面摆着一个小册子,敞开半页。宣白的纸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还用朱红笔勾画了许多。
凝目细细一看,两个猩红小字——可嫁。
赵墨眉头微蹙,走过去,将小册子拿起。
谢子合赫然位列榜首。
再往下翻看数页,还有不少老世家和赵氏宗室子弟在上面。
只看朱笔勾画的痕迹,便知余青灵从头到尾细细致致的看了一遍。
赵墨捏着小册,冷笑一声。
余青灵正吩咐人上茶点,听见这声阴阳怪气的冷笑,连忙转过身,便瞧见赵墨拿着那本小册子在看。
她心中暗道不好,一面懊恼竟然没有收起来,一面挪步伸手去夺。
赵墨却将册子举高,不叫她够到,阴沉沉地开口:“可嫁?”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余青灵连忙解释:“不是我嫁!我只嫁你!”
“……”赵墨眸子里似乎没有温度,唇角扯了一个弧,“是么。”
“嗯嗯。”余青灵乖巧点头,伸手地抱住他,扬脸看他,试探问:“王上不是也这么想吗?”
赵墨眉梢轻动,垂下眼眸,似笑非笑问:“想什么?寡人娶妻,并不嫁人。”
“你让蜀公主下榻谢子合的水云间。”
余青灵小心翼翼开口,纤细手指搭在他脊背上,不乖巧地一点点往上攀,红唇翕辟,“你想让谢子合娶她。”
这件事,除了谢子合,赵墨没和任何人说过。
一别三年余,她聪慧更胜往昔。
“你倒是聪明。”赵墨深深看她。
“那王上夸我吗?”余青灵手指已经攀到他肩膀上,轻轻搂住。
温软的甜香卷入胸腔,似乎撩动心深处的某根线。靠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乌发雪肤,明眸皓齿,卷翘的眼睫轻眨,如含情春水,娇软的声音分外惹人怜惜。
“夸你?”
赵墨挑眉,忽然手臂轻扬,将小册子丢到了一旁的炭火炉子里,火焰瞬时将小册吞噬,纸张烧焦的味道弥漫在屋室内,有些刺鼻。
他淡声:“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余青灵轻咬唇,难得乖巧,软声:“知道了。”
……
赵墨没有久留,约莫太阳西斜的时候,便回王宫了。
等人走了,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郑娘递给余青灵一方帕巾净手,劝诫道:“殿下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
君王不可戏弄,更不可老虎身上拔须。好在越王没有计较,今日有惊无险。
余青灵点头,乖巧应声:“知道啦。”
其实余青灵明白郑娘的担忧,但是她没办法做到温顺可人。一部分是天性使然,另一部分,她若骤然改变性情,赵墨或许也不喜欢。
现在的赵墨是君王,坐拥方千里江山,只要他想,天下美人尽可送到眼前,任君挑选。
甚至不用赵墨想,别人也会主动献上美人。就像她入燕京第一天,三国送来尊贵美丽的公主,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给他送美姬。
或妩媚多姿,或清纯可人,百花齐放时,没有哪个能一枝独秀。
她所依仗的,是比别人多了一段与赵墨年少时的情谊。而这份依仗,可以让她稍微无所顾忌,在赵墨面前放肆胡闹。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小心谨慎,把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
余青灵不知道赵墨的底线在哪,更不知道有朝一日赵墨能不能爱屋及乌,做到与魏国为敌,做到不顾礼法,把她娘亲接过来。
所以她试探赵墨的底线,想要他为她让步,想要他对她百般宠爱。
可是余青灵也贪婪,她对赵墨有所求,更有所爱,她还想要更多。想要赵墨把她放到心尖尖上的位置,一生一世,眼里、心里、只入她一个人。
幼年时,父亲原陵君常和余青灵说,待人以诚,人方能以诚待之。
想来男女之情亦是。
她能温顺讨好赵墨一时,却不能小心翼翼的一辈子假意。赵墨纵然对她有情,但是不会深爱上戴着面具的“余翘”。
赵墨重情,哪怕知道她虚伪讨好,知道她心思不纯,也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予她一生平安和富贵,或许还有几分宠爱,可是想要再多,就没有了。
所以余青灵不能压着自己的本性。
一些无伤大雅的撒娇与放肆,小女儿家而已,赵墨不会计较。
就像方才咸亨酒肆之内,赵墨怒极,却只将她压倒亲吻,这样的惩戒,于男女之言,调情而已。
七分真性情,拿捏三分尺度,就像现在这样,她不委屈,他也喜欢,已经很好。
郑娘不能察觉余青灵心中所想,瞧见她慢条斯理地净手,娇艳的眉眼低垂,像是不以为然,心中不禁着急,决定下一剂猛药,收一收她的胆。
“殿下可曾听闻公子围。”郑娘忽然道。
公子围是老越王长子,年长赵墨三岁,但是一直不受重视,平素也不打眼,却在燕京内乱时舞得最欢,后来被赵墨处死了。
余青灵知道郑娘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个人,便问:“怎么了?”一面说,她一面掬过一捧温热的水,透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轻淋纤细白皙的手指。
郑娘道:“越王将公子围五马分尸,剁成肉酱。”
余青灵愣了一下,偏头看她,美目瞪圆,“不是斩首示众吗?”
“是只有斩下的一颗头颅保存完整,挂在城墙上给众人看罢了。”
余青灵默了须臾,十分理解,点点小下巴,“是得挂城墙上给众人看,不然以后还有人敢叛乱。”
“可是……”她细眉微蹙,又问, “两人还有别的仇吧?”
不然把公子围草席一卷扔乱葬场就行了,哪至于不留全尸,还剁成肉酱。
赵墨一定很恨他。
郑娘:“……”
小主上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余青灵的确不怕。
她和赵墨之间有情,没有仇,怎么走到五马分尸打得地步。
玫瑰花汁净过手,余青灵忽然想起了什么,“越太后当年属意公子围?”
郑娘点头,“是。”
那真是稀奇了。余青灵眼睫忽闪,若有所思,赵墨将公子围五马分尸,却不动太后分毫。
“郑娘,你同我说说越太后。”她忽然道。
“越太后名唤吕双,当今齐王的异母妹。二十二年前,齐公主吕蓁联姻越国,越太后吕双是吕蓁的陪媵之一。”郑娘不紧不慢道来。
“这个我知道。”
王后驾薨,除了另娶新后之外,也有君王会从先王后的陪媵中挑一个立为继后。这样一来,既有新后,还能继续两国姻亲联盟。
郑娘又道:“不止,吕双的娘亲,也是吕蓁娘亲的陪媵。”
余青灵眼眸里闪过惊讶,“还有如此关系?”
“是呢,听说姐妹二人关系很好。”郑娘有些惋惜,又道:“吕蓁命薄,生公子墨的时候九死一生,伤了身体,没两年便病逝了,老越王把吕双立为继后。”
“初时,公子墨养在吕双膝下,九年。”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句话。
余青灵“唔”了一声。
难怪赵墨留太后一命,仅仅将她迁居离宫。
彼时。
挽风台内。
齐公主吕初月眼眶微红,低低啜泣:“越王着实过分,竟让楚上原那老东西过来说,听闻齐使臣携公主访越游玩,一定尽地主之谊,让我宾至如归。姑母,我可不是来越国游玩的……”
太后淡淡一笑:“这话还和谁说了?”
“和谁?”吕初月愣了一下,“我就和姑母说了呀。”
一旁小画听了连忙提醒,“太后是问,楚上原还和谁说这句话了。”
吕初月小声道:“还和郑公主说了……”
唯独,没和蜀公主说。
太后点点头,像是颇为认可,“墨儿还没糊涂。”
“天下人若是知晓,齐郑二国都要沦为的笑柄了。”吕初月不甘心,美目燃火,咬唇道:“我若如此回国,一定会被兄弟姐妹笑话。”
太后瞥她,“你若强留在越国,才叫天下人笑话。”
吕初月听了,火气渐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我该怎么办?”
“既是访越游玩,那就拿出游玩的心思,玩够了,就回去。”
吕初月不敢反驳,低低一声:“诺。”
等人走了,小画不解问道:“太后为何不帮帮十五殿下?”
太后握着小金剪,咔嚓一声剪下多余花枝,“墨儿自幼便一意孤行,登基后更是专断独行,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一个女人能迷惑住他?而且越王不要,齐国却硬塞,齐国的面子往哪放?”
“不如就坡下驴,打道回府。况且,”太后顿了顿,盯着修剪得宜的花枝,神情有些疲惫,“此局之解,不在齐郑,而在蜀魏。”
这几日赵墨利落而果断的动作,叫吕双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到,赵墨虽年少,但并不气盛,反而进退有度。越国有此君王,明日可待。
自嫁到越国二十二年,吕双半生所求,弱越制魏强齐。
然天下局势万千变化,二十多年过去,弱越不成,制魏也不成,反而叫原为强国的齐国沦落到夹着尾巴求生存的地步。
大势已去,不过如此。
常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今这仇恨,便落到了魏国身上。吕双捏着花枝的手指微紧,忽而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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