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雨水渐少。昨天刚刚下了一场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还沾着浓厚的湿气。
西街的枣树胡同里,默默的走出一顶四人抬的小轿,摇摇晃晃的走街串巷而过。大概走了七八条街道之后,小轿绕到宜州通判府的偏门,然后悄无声息的抬了进去。
小轿内,宋娇娘怀里抱了个小包裹,里面装的是她娘亲这几天为她赶制出来的几件新衣。柔顺细腻的布料摸起来柔软贴服。这些布料还是通判府的当家太太派人送到她们家的。这样好的料子,哪怕她们家还没有落魄时,她也只能再逢年过节才能穿上一次两次。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新衣了,从四年前那场大旱开始。
宋娇娘原名宋娇,胎穿到古代后,虽然生活没有在现代世界那么便利了,但这一世父母疼爱,兄姐友爱,比起上辈子生活在那孤独冰冷的大城市里,她还是很满足现状的。
但古代就是古代,日子想要过的好,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宋家原本也是小康之家,一场大旱历时三年,哪怕像宋家这样有几十亩田地的小地主,也伤了根本,更何况,在大旱之后紧随而来的洪灾和瘟疫。
三年大旱,宋家的积蓄所剩无几,田地早已不值什么钱。
接下来的洪涝和瘟疫,宋家人实在是承受不起了,只得卖了所有的房宅田地,背井离乡,随着逃难大军,北上投靠远亲。
宋娇随着父母一路经历千辛万苦到达宜州,她娘亲的表舅家。
娘亲的表舅姓崔,和宋母的关系也不算近,她们一家人逃难到这里,崔家人虽然对待她们不算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
在崔家的帮助下,他们租了个小院。小院还是不错的,有三个房间,院子里还有厨房和鸡舍,院墙边上还有棵大枣树。
他们一家也算是勉强安顿了下来。
宋父当了一辈子的地主老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逃难路上还病了几场,身体亏损的厉害,现在只能将养着。
宋娇的哥哥,虽然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但一路逃难下来也成长了不少,以前在家里学过些字,读了些书,崔家帮他找了个客栈当小二的活计,如今也能赚些钱贴补些家用。
宋娇和她娘也可以做些手工绣品卖些钱……
如今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经历过灾荒,慢慢休养下来,一家人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就在宋娇思考着该用些什么法子赚钱时,噩耗突然降临。
兄长宋安在客栈跑趟时,得罪了贵客,被抓进县大牢里。
宋娇东奔西走,各处打点总算进到县大牢见到宋安,宋安被打了四十大板,躺在脏兮兮的大牢里,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宋母看到还剩半口气的儿子哭的不能自己。
宋安虽然得罪了贵人,本来打一顿也该放人了,但是人进了县衙大牢,那里是说放就放的。按照县衙的意思,宋安得罪了贵人,放他出来县大牢也是会承担一定风险的,所以宋家人必须拿出五十两银子,他们才愿意放人。
五十两银子够一般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对现在的宋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他们家目前能拿出五两已是极限了。
崔家舅舅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州县小书吏,在他们一家到宜州后已经是帮了他们很多了,如今这要五十两,崔家也是很难拿的出来。
就在宋家一筹莫展时,崔舅母因常年跟这些官太太们打交道,反而比他的丈夫还多有些门道,于是给宋母出了个注意。
宋娇还记得当时崔舅母满脸担忧的说着她们家目前的难处:儿子正在州学读着书,每年花用实在不少,女儿也快要找婆家了,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银子的……
宋母哭的绝望,她就这么个儿子,要是没了以后谁来为他们养老送终。宋娇也想了很多法子,但是基本都是行不通的。
实实在在的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的她很清楚的知道,小说里写的那些穿越故事都是白日做梦。
她在这古代活了十几年了,最能明白的就是‘官’字两张口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像她们这样活在贫困里的普通百姓,别说尊严了,能满足最基本的温饱就该谢天谢地了。
崔李氏见这宋家确实凄惨,便走过去扶着已经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宋母坐好,一边替她顺着背,一边说道:“其实还是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的,只是……”
宋母一听崔李氏说有法子,便立即满含期盼的说道:“大妹子,有法子快说出来,咱们赶紧去办啊,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这话说的有些责备了,宋母为人一向谦和,此刻爱子心切倒是顾不得那么许多。
崔舅母也没有注意这些,只是满含犹豫的看了一眼宋娇,才慢慢说道:“只是这法子可能会委屈咱们娇娘。”
娇娘!
一听到说要委屈娇娘,宋母立即住了声。
这儿子是她的骨,女儿也是她的肉啊,宋母虽然为人谦和柔弱,但对待自己孩子可都是实打实的疼爱,况且她们家真正的主心骨就是她的娇娇儿。这一路逃难,要不是靠着她的娇娇,她们一家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崔李氏早就知道,宋家人虽然有父有母有子的,但是最有决定性话语权的却是他们家的这个小女儿,所以她才憋到这会儿才把这法子说出来。
宋娇却是多少有几分预料到了,她们一家自逃难到宜州后,崔表舅虽然是愿意帮他们家的,但是舅妈崔李氏刚开始的时候可是完全不情不愿的,后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了态度,愿意积极帮助他们了。
如今这几天他们家里又是遭了难,这崔舅妈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帮忙,但是却也没有冷待他们家,前前后后的也在帮着出主意,宋娇觉着这崔舅妈今天来必是带着某些目的。便说道:
“舅妈有什么法子尽管说,如今再差也不过是卖身为奴了。”
“唉哟!那里话,怎么就会卖身为奴呢?就咱们娇娘这德行品貌怎么的也该是做个富贵太太才是。”崔李氏连忙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夸张的说道:“既然娇娘都这么说了,我这做舅妈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际上是通判府拖我给娇娘说个媒,如果这亲事成了,安哥儿保证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通判府?难不成是个官老爷?那是个什么官儿,很大吗?怎么会看上咱们娇娇?”
听到是个宋娇说媒,宋母立即连珠带炮的一通问。
崔李氏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缓缓的说道:“……这个通判老爷好歹也是朝廷正六品大官儿,肯定是不会看上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去做正妻的。”
“那就是做妾了。”宋娇肯定的接过话头,“好了表舅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儿我同意。”
崔李氏正打算将今天出门前准备好的一大通道理讲给宋娇听的,结果她这还没开始说呢,对方这就轻轻松松的同意了。
自这宋家人逃难到宜州来投奔他们家后,崔李氏跟着宋家打交道是最多的,宋娇这姑娘她看得明白,性子要强,做事又有几分原则性,她还以为这姑娘肯定是个清高的,不好好的磨一磨这事儿肯定不能成,可现在……这就同意了。
不过崔李氏虽然诧异,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既然宋娇同意了,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她开心的拉着宋娇的手说道:“娇娇你是不知道啊,上回那通判夫人的管事媳妇来我这里串门,一眼就看中你了,之后也是多方面向我打听你,我本来只想私下里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同意我就给推了去,可谁知道这几天又出来这事儿,我又不好说了。昨天那管事媳妇又来问我了,我跟她说了你们家目前的困难,结果谁知道,那媳妇竟然说,只要你同意去给通判老爷做妾,你哥哥的事情包在她身上。”
崔李氏怕了拍大腿,满是感慨,“娇娇你看,那媳妇不过是通判太太身边的一个管事,本事竟然这么大,咱们求天求地办不到的事情,她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敢给保证办好。”
宋娇扶着崔李氏一边往外走,一边听她絮絮叨叨,“……据说这通判老爷姓爱新觉罗,是个皇亲贵胄哇,而且我还听人说啊,这通判老爷长得是仪表堂堂,俊美不凡呢。”
“表舅妈,娇娘明白您的意思,这亲事我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反悔,您还是快些去给那边回信儿,好让哥哥早点儿出来才是。下回我再好好招待表舅妈给您道谢。”
“唉,好,好。”崔李氏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被宋娇带出了院门外,她来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连口水都没有喝呢,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也不好在倒回去,只得讪讪的跟宋娇到别离去。
宋娇知道,这已经是极好的解决办法了,哥哥从小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待她却是极好。所以人,她是一定要救的,就算崔舅妈不说,她也是打算去卖身为奴了。她知道如果用卖身为奴的钱,再向崔表舅借一些也是可以将哥哥救出来的。现在既然崔舅妈牵线让她去通判府做人小妾,她觉得也没差了,给人当小妾没有尊严,给人当奴仆也是一样没有尊严,两者区别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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