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清晨的阳光洒在院落里，幼小的宋云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小脚丫子荡啊荡啊。小巧的鼻子轻轻一吸，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药香让她心安。

    一个颀长身影朝她走来，手里举着两个枯草。

    “云娘，你过来看看，哪个是白茅根哪个是白草？”

    “爹爹怎么不考些难的，这可难不倒我。”宋云娘看着递过来的两根枯草，扬着小脑袋得意道。

    “白茅根中心有小孔，如同车轮。白草断面中央有白色髓，无车轮状空隙。所以左边是白茅根，右边是白草。”

    宋父捋须，表情甚是得意：“我的女儿就是厉害，男儿郎也比不过。”

    宋云娘扬着脑袋：“那是当然，我可是爹爹的女儿。”

    “你们父女两又在互相吹捧了，也不嫌害臊。”一个容貌温婉，面带微笑的妇人也走了过来。

    “娘——”宋云娘从秋千上跳下来，拉着娘亲的胳膊撒娇。

    宋父佯作不悦：“有了娘亲又忘了爹爹了。”

    宋云娘连忙另一手拉着爹爹，两手拉着双亲，整个人幸福极了：“云娘才不会忘了爹爹和娘。”

    突然，宋云娘胳膊上一空，她的娘亲不见了！仓皇寻找，只见娘亲竟是躺在了一口大棺材里，闭着眼面色苍白。

    宋云娘心底一紧，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连忙冲上去拍打棺木：“娘，娘！你快出来，别躲进去和云娘玩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祈求，那棺木的盖子还是合了上去。

    “爹爹，他们要带走娘亲，您快……爹，您要去哪里！爹爹，您不要丢下云娘！”宋云娘连忙转身赶紧找爹爹，刚才还笑着考校她的爹爹却漂浮在空中，面色青白，朝着她挥手。

    “去，云娘，去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不要来这里，快去……”

    “这里才是我的家，你们让我去哪啊。爹爹，娘，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好好活着，别忘了曾经你答应爹的话。去吧，快点回去吧。”

    爹爹的声音越来越远，娘亲的棺材也不见了。

    别走，别走，宋云娘拼命的追逐却是徒劳，她痛苦极了，眼泪不停的流下，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怎么也没法抓到。

    “爹，娘，你们别走，不要抛下云娘，爹，娘——”

    宋云娘想要大喊，可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叫不出声，猛的叫了一声却突然惊醒了过来，引入眼帘的是破旧却洗得很干净的帐子。

    她一脸茫然的坐了起来，喉咙传来的疼痛让她逐渐找回了意识，眼角还挂着泪水。

    脑子渐渐清明，她全都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她的宋家，也不是她嫁进去五年的沈家。

    爹娘早已经撒手而去，她现在因无子被迫与丈夫和离。说是和离，实际上是被休。

    丈夫金榜题名时，却是她被休弃之日，何其讽刺与悲惨。她连一句辩驳也无法说出口，‘无子’二字压下来，所有的反抗都变得如此的可笑与无理。

    拿到和离书，她被赶出了婆家，连丈夫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若非同宗的嫂子收留，她连个去处都没有。

    她觉得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选择了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想要上天去寻找自己的爹娘。

    没有想到，她没有死。

    睡梦中爹娘的叮嘱历历在目，宋云娘无声大哭。

    “爹，娘，孩儿错了。”

    她不该轻贱自己的生命，她的爹爹是个大夫，最是看不得别人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救人一命难如登天，能活着就是幸运。

    而她，却不知珍惜。

    “娘，姑姑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很快招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娘子一听到动静，连忙冲进了屋子，看到宋云娘坐在床上痛哭，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哪能就这么去了啊！”王娘子又气又恼，“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死去的爹娘想想。他们泉下有知，肯定不希望你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嫂嫂，我错了。”宋云娘声音嘶哑，她是用麻绳上吊自尽的，没要了命却伤了嗓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王娘子很是心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嫂嫂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嫂嫂也是女人还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哪里不知道你的艰难。可就是因为不容易，咱们才更应该好好的活。”

    王娘子的眉目中充满了疲惫，比同龄要苍老的脸庞透露着生活的艰辛，可她的双目清明，从未因为暂时的困苦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见她这般，宋云娘惭愧极了：“嫂嫂，我给你添麻烦了。”

    四年前，王娘子的丈夫上山打柴的时候，不小心给摔死了。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只留她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可想何其艰难。

    即便如此，她得知宋云娘被休了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把她接回了家中。

    两家从前就一直互相照应，而且王娘子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了，是宋父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大女儿也是宋父慢慢调理，才没有夭折。能有第二个孩子也是宋父的功劳，他们一家都记得这个情。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宋云娘出嫁的时候，因为没有兄弟，还是王娘子的男人将她背上了花轿。

    可到底两家还是隔了一层，王娘子还是个寡妇，即便不出手帮忙也不会被人说道什么。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管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可她依然这么做了。

    “你知道给我添麻烦就别给我干傻事，还不信咱们没了男人还活不下去了！”王娘子声音铿锵有力，这话对云娘说也是对自己说。

    宋云娘抹掉泪水，目光透着坚定：“嫂嫂，我不会再干傻事了。鬼门关走一圈，我想明白了。”

    王娘子看她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暗想若真想开了，这般折腾一番倒也是值得。

    宋云娘自从被接回来之后，就如同行尸走肉。她性子软和，又遇到这样的事，很容易想不开。果不其然真找机会轻生了，还好一直盯着她的动静，才没有酿成大错。

    “你昏睡了一天现在肯定饿得不行，你等等，堂嫂给你整点吃的。”王娘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宋云娘连忙拦下，这几天她一直沉浸于自己的哀伤之中，整个人糊里糊涂的。被人好心收留却什么活也没干，还给王娘子添了这么多麻烦，现在哪里还敢让王娘子伺候自己。

    “嫂嫂，我不饿，你不用忙活。”

    “少给我胡说八道，你自从归家就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又饿了一天，真把自己当铁打的啊？”王娘子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并将一旁的小豆包扔给她：“你想做事，就帮我照看这个小的。他就是小豆包，你之前见他的时候，还在襁褓里呢。”

    看她还想说些什么，王娘子又道：“你现在也别着急，先把身子养好。家里活多，以后有得忙，你就是想躲懒都不行。”

    宋云娘这才没有坚持，她现在确实浑身没有力气。自从拿到休书，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之前太过伤心倒也不觉得，现在只觉得饿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虚得很。

    很快，堂嫂将一碗稀饭送到宋云娘的跟前。

    白米稀饭被熬得烂烂的，上面还撒着翠绿的小香葱，清淡却香味扑鼻。

    “你现在的身子骨不宜大补，怕没法克化，先用白粥养几天。”

    宋云娘确实饿了，道了声谢也没再客气，将一碗粥给喝了下去。暖暖的粥在肚子里绽开，嘴齿间还残留着白米的清香。

    整个人这才缓了过来，便是发现一旁不满五岁的小豆包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宋云娘手里的碗。

    小豆包长得很瘦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眼巴巴的看着很是可爱。

    宋云娘的心顿时柔软下来，捏了捏他的嫩嫩的小脸：“小豆包是不是也饿了？姑姑给你盛一碗好不好？”

    “你别惯他这毛病，整一个小馋猫，好似没给他吃似的。”王娘子没好气的瞪了小豆包一眼，小豆包瑟瑟一抖，低着大脑袋不吭声。

    宋云娘笑道：“小孩子能吃是福。”

    王娘子却坚持不惯这毛病，别人教子，宋云娘也不好多说什么。

    宋云娘刚醒来，喝了一碗粥又困倦了，她深知养好身体才能打算其他，没有硬撑着又眯下继续休息。

    不知道睡了多久，宋云娘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已经夕阳西下。

    晚上的山风比较凉，她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屋子，看厨房那有声响便是走了过去。

    她的动静并不大，因此里面的人并不知道她已经醒来。

    正欲张口打招呼，宋云娘却眼尖的发现了锅里的食物，她顿时哑了声。

    王娘子母子三人吃的竟是刮嗓子的糟糠饼子，配着完全没有一点儿油水的水煮菜，看着简直令人难以下咽。

    可母子三人却很习惯的将这些饼子咽下，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明显就是平常吃惯了的。

    对比中午自己的那碗白米粥，这一顿实在是磕惨极了。

    即便如此，一只小手朝着装着糟糠饼子的筐子伸去，被王娘子用筷子狠狠的打了一下。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一个不够还想拿，也不怕吃撑了，真是饭桶投胎！”

    王娘子嘴里骂骂咧咧，却将手里的饼子撕成了三份，给两个孩子一块。

    刚才伸手想要拿饼子的大丫头宋桃儿连忙摆手拒绝：“娘，您吃，我已经吃饱了。”

    “饱了你刚才拿什么，赶紧吃，一会天黑了家里可不会点灯吃饭。”王娘子直接将饼子塞到两个孩子的手里，孩子们还想说什么，被她又给凶了回去。

    两个孩子这才小口的吃着手里的饼子，表情并没有因为能多吃而愉悦。他们虽然还小，却很清楚这是娘亲饿了自己，才挤出口粮喂他们。

    宋云娘知道这个家并不富裕，却不知道原来已经贫困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