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苍知道, 虽然天帝忌惮于他,但这并不代表雪苍能够轻易伤害天帝他毕竟是距离至高之境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
他忌惮雪苍, 是因为他太过惜命, 枯尤不过是他抛出来的马前卒, 实际上上真的交手,枯尤根本不是天帝的对手。因为他太过惜命,所以雪苍才能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一位上神的元神寂灭, 其冲击力足以让天帝元气大伤, 但是真这么做了, 他也就没有后路了。
他连转世都不会有, 更罔论要在这个世上继续保护希华。
所以, 他只能握住自己手中唯一的筹码,逼迫天帝让步了。
天帝并不知道希华就是他寻找了许久的上古仙花, 因为希华那一族本身奇特, 每一朵花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雪苍也是在听到希华说她拥有“净化魔气之能”的时候,心中才隐隐有了决断。虽然不知道希华是否有破障之能, 但她已经是这世上最后的希华仙花了, 若天帝迟迟不能突破至高之境,他迟早会注意到希华,这是雪苍不愿意见到的。
雪苍没想过造反, 也不会造反, 因为他很清楚, 天帝虽然疑心重, 可在治理天庭上却是有功无过的。换他自己来,他未必能比天帝做得更好。因此,虽然有非常多的痛苦以及无奈,但雪苍依旧选择了最坎坷的一条路。
雪苍从袖袋中摸出了灵猫,递给它一枝花白花说过料峭崖壁上的花儿很美,雪苍就忍不住上心了。他在准备离开白家村的时候特意转道折了这一朵花,高岭之花果然极美,绽放在山岩薄土之上,迎风而立,对雪而开,像极了希华。
“替我转交给她。”雪苍温柔地抚了抚灵猫的脑袋,随即站起身,拂袖离开。
留下灵猫一只幼小无辜可怜的猫咪叼着花儿蹲在云梯上,努力思考一个问题那个“她”是谁
灵猫“”
崽崽你这样让爸爸好生为难啊
平心而论,如果想要让尊上成功渡劫的话,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将雪苍给的这朵花叼给白花,制造出希华和雪苍错过的假象。但是灵猫看着那朵花,莫名就觉得雪苍口中的“她”指的是希华,这倒不是毫无理由的指摘,而是因为雪苍的确一辈子只对希华动心过。
这一朵花,是雪苍沉甸甸的一颗心呐。
到底是疼爱崽崽的爸爸,灵猫收起了那朵花,寻思着能不能麻烦尊上另外再摘一朵,由它来转交给白花。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咬合,吱呀吱呀地旋转。
灵猫想,它大抵永远也无法忘怀,处理完后事之后从容走上刑台的雪苍。
一个男人心中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他会变得这般勇敢,这般富有担当。都说“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雪苍对天界众生的不忍,对天帝的不为,已足以为万物立命,为天地立心。
他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有望突破至高之境的人这个世界所谓的至高之境,就是望凝青所在世界的“飞升”。因为此世之人不注重心境,这才造就了万年来无一人抵达至高境的困局。这浩浩荡荡的天界,与凡间的修真界们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
剜去仙骨,废去修为,九天雷霆响彻整座离恨天,那个时候的雪苍,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在想这千年来丧命于自己剑下的亡魂还是在思念极北之境漫天的光辉
谁知道呢
苍茫的白雪覆盖了天庭,从高耸巍峨的云梯,到雕栏画栋的屋檐。天地尽归霜白,风雪一路吹拂至遥远的天边,像凄厉的哭嚎,又好似送葬的悲曲。可是这一回,再没有一个忧心天界的神明,会为了他人的喜恶而停下刺骨冰冷的风雪。
“雪苍上神”
“雪苍上神啊”
天帝的诏令还在耳边回荡,爱慕着雪苍的仙子们却已是忍不住掩面痛哭,哽咽难语。
三十三重天是一座又一座浮空的岛屿,无数仙神都忍不住走出了自己的屋舍,仰头看着天边雪落。大部分小仙都是懵懵懂懂,本能为雪苍上神的陨落感到悲戚,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却不敢多言,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的愧疚,默默为雪苍流泪。那足以令人形神俱灭的雷霆从离恨天一直劈到一重天上天,雪苍仙躯泯灭,神识不存,就连灵魂都破碎成无数纷扬的雪,浩浩荡荡地落下九天。
望凝青闭着眼,仰着头,感受着空中飘零落下、细细柔柔的雪。
每一片,仿佛都在诉说着思恋。
“希华仙子”甘旭率领着大军,跪在苍茫的雪地之上,重重地垂下了孤狼傲慢的头颅,眼眶发红,“是我的错,我们来迟了”
雪苍的一军都沉默无言地跪在雪地里,他们得到了希华仙子拼死送出的线索,将天魔大军杀得片甲不留,但最终却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他们不知道希华仙子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如她这般不染浊世的世外谪仙,若不是心中爱极,又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我没事。”望凝青背对着他们,轻轻抬手拘住了落在掌心中的雪,“这大概是我和他的宿命吧。”
她嗓音轻柔,空灵而又遥远,带着几乎催人泪下的力量,低垂着头颅的甘旭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淡漠寸寸凝霜。
望凝青递给甘旭一块莲华令牌,雪莲是希华的本体,这令牌是希华的一片花瓣儿化成的,能够打开极北之境的结界。
“日后若是有难,便带着这块令牌前往极北之境,那里可以是你们的家。”望凝青的声音非常柔和,几乎听不见埋藏的伤感。甘旭手足无措地接过了莲华令牌,一抬头却对上了望凝青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下着雪啊。
甘旭忽而间便明白了什么,他接过莲华令牌,却是俯身一拜“希华仙子,日后让在下追随您吧。”
望凝青原本正无知无觉地凝视着掌心的雪,听见他这般说,倒是偏头扫去一眼,嗓音清淡“哪怕会死”
“百死无悔。”甘旭垂眸,右手捏成拳头抵在心口,以示效忠。
追随雪苍加入一军的都是受过他提携的仙神,有什么将便有什么兵,整个一军都是孤家寡人。他们心知即便回归天庭也无法再得到天帝的信任,更何况雪苍的死也委实令人感到齿冷。希华仙子是雪苍毕生的挚爱,他们心中也很是敬爱这位离世出尘、有情有义的仙子,眼看着甘旭俯首,便也沉默不语地跟随,虽然没说效忠之语,但却将态度摆得明白。
“我明白了。”望凝青扶起甘旭,低声道,“你们先回极北之境,伺机而动,甘旭,你随我来。”
甘旭低头“可要多几人随行保护”
“不必。”望凝青转身,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苍穹,眼神冰冷,“有我,就足够了。”
灵猫叼着雪莲花寻来时,便看见望凝青抱出了一件凤首箜篌,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
清越婉转的音调直飞九天,在天地间回荡不止,余音重重,即便是最荒僻的山野,那乐曲也仿佛流转在耳边。
望凝青十指纤纤,如神女织云,悲凉而又哀婉的乐曲自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可那音色却不像箜篌,反倒蕴含着鹤鸣千山的清越、雨落竹林的幽美、泉水淙淙的灵动,仿佛弹琴的不是人,而是整片山川河海、九州大地。
天地之音
灵猫缓缓瞠大了眼睛,它想尖叫,但口中却含着那朵雪莲,它想阻止,可奏曲的女子却已抬头,望向虚空。
她幽蓝色的眼眸中有莲花开放,眉宇浮现仙痕,她红唇轻启,那空灵的嗓音便随着乐曲一同响彻天地。
“风雪有灵,感随天意,于极北之地化为一神,执掌严冬,令万物归寂。以苍为色,以雪为心,得造化,入风云,册封天兵。”
“百年,镇守边城,斩天魔,屠妖鬼,一己之身,换天界百年康平。”
“二百一十五年,封天将,率天兵,自此后,风雪所在,魔气不侵。”
她竟是在唱雪苍的一生
灵猫只觉得喉间哽着一口血,想吐却吐不出来,它觉得自己快疯了,可是天地之音一响,不至曲终,其音不绝。此时的望凝青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那个奏曲的存在名为天地,那个唱曲的声音来自天道,望凝青不过是一个媒介,她在为雪苍的一生,鸣不平。
是的,鸣不平。
以道心为誓,以心境为基,这是一场名为“问心”的豪赌,胜者得天道馈赠,败者道心破损,此生难有寸进。
望凝青在以自己的道心,质问天帝,甚至是质问众生。
道心有瑕可以高居天位;无德之人可以封神为仙;为苍生立命不得好死;问心无愧则陨落九天。这满目疮痍的世界,是否还有清正可言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有多难以一人之思颠覆举世道统有多不易
望凝青抬步,踏上了贯彻三十三重天宫的云梯,她神色淡然,她仰头望着天空,却有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那滴泪划过她的鬓发,甘旭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接,却被烫得猛然缩回了手掌。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那滴泪如同艳阳,落在了他的心上,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燃烧了起来。
望凝青唱出的歌化为了金色的字,一一缀在苍穹之上,一眼扫过只觉得满目清圣,可那曲调却越发悲凉。
三十三重天宫的草木在歌声下低垂,林间的动物亦灵眸含悲,无数仙神听着那一词一曲,只觉得心潮澎湃,悲从中来。实力强横的尚能忍耐,实力低微的早已泣不成声,有人以袖遮面,转身而去,有人仰望苍穹,泪落如雨。
那清丽姝圣的神女,就这么一步一莲华地走向至高天,将那份铭心刻骨的悲意流淌进所有人的灵魂里。
以苍穹为碑,催草木落泪,令万神齐哭,送天君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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