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希华, 我叫希华。”
一模一样的场景,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看得灵猫一阵忧伤。
“这里是极北之境, 你魂魄有缺,子时天地时序扭转,你才会受到牵引,误入此地。”与年幼时的小凝青不同,望凝青几乎是快刀斩乱麻地解释道, “随我来,我帮你稳定一下命魄。”
墨夷雪命魂有缺不假, 但实际上是他命魂里的烙印感知到了希华的苏醒,这才循着执念而来。因为雪苍生前最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极北之地, 所以梦境中呈现的景象也是这里。跟灵猫记忆中的一样, 精致的楼阁, 清雅的莲池, 还有菡萏般孤寂却动人的少女。
望凝青最终还是取了希华的本体, 为墨夷雪泡了一盏茶。
在奏响天地之音后,望凝青的五感大幅度衰退, 虽然在冰雪中修养了十七年,但依旧是伤残一身。灵猫看着她面不改色地手撕本体,只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明明没有爱却能理所当然地做出割肉喂鹰之举, 灵猫觉得其他人栽在晗光仙君的身上真的一点都不冤了。
待她亲眼看着墨夷雪饮下那杯茶, 残缺的命魂像屋内关上了门窗的烛灯一般逐渐稳定了下来,望凝青这才斟酌了言语,将天魔欲要害他之事娓娓道来“丞相府长子薛瑞与天魔梦喰勾结在一起,意图谋夺你的灵根以及躯体,好借此掌控云熙国。梦喰擅长换皮之术,若要对付他,还需徐徐图之,切不可贪功冒进,打草惊蛇。我如今无法就近保护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说完,望凝青觉得没什么纰漏,便起身准备送客,但墨夷雪却突然出声问道“仙子,你我以前认识吗”
在墨夷雪看来,这个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银发女子仿佛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一身白衣,眼覆薄纱,浑身都是离世而居的清冷出尘,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看得见,求不得,令人心中焦灼。因为拢了薄纱,她的眉眼朦朦胧胧的,令人看得并不分明,但是仅仅只是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是世人难以想象的绝色。
墨夷雪不想表现得这么急躁的,事实上他本也不是什么毛躁的人身为云熙国的二皇子,世人提起他都只会说天资卓绝、心性沉稳。他十二岁那年便被派往边疆,十四岁便能驱除鞑虏,三言两语让冒犯云熙国的来使背生冷汗。即便面对生死,他也很少慌张,从记事那年开始,他便一直都是寡言少语、冷若冰霜的模样。
可不知道为何,他在面对这名银发女子时总是无法保持冷静自持的姿态,他的理智在触及她的瞬间,仿佛就分崩离析了。
“此事你无需知晓。”望凝青没打算与墨夷雪再续前尘,更不打算将雪苍的前生告知于他,她不仅不会说,她还要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谁也别想透露给墨夷雪知道,“我不会害你,但也无法帮你太多,切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去吧。”
说罢,她纤细的食指便在墨夷雪的眉心上轻轻一点,墨夷雪挽留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觉得身体一坠,而她伫立云端,距离他越来越远。
“希”
墨夷雪从梦中惊醒,坠落的失重感让他猛然坐起身,有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墨发披散而下,挡住了半张脸。
窗外月华流照,温柔地铺洒在屋中,照亮了幔中人紧抿的薄唇,以及润着水光的眸。
“希华”
他嗓音低哑地轻喃,仿佛怀揣着一腔芽苗般稚嫩的心事,无法对他人诉说,只能藏着暗自焦灼,其中的滋味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她到底是谁呢墨夷雪微微偏头,近乎失神地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
搅乱了少年平静无波的心湖,望凝青转头便找上了甘旭,询问起墨夷雪这些年来的过往。
她在昏迷前有特意恳求甘旭保护雪苍的转世,因此甘旭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也将这件事情做得很好。正如望凝青预想的那样,墨夷雪成长的道路相当坎坷,各路妖魔鬼怪尽出,仿佛把他当成了大补的唐僧肉。墨夷雪尚未拥有雪苍那般震慑群魔的实力,却偏偏有着一副受过希华仙花灵气浸染的仙躯,只要吞噬掉墨夷雪,想要统一炼狱也不再是荒唐之语。
虽然墨夷雪并不知晓,但守光军这些年来为他挡掉了许多灾厄,只是守光军的前身是天兵,跟天魔一样受限于人间的戒律,很多事情不好插手,偶尔也会鞭长莫及。丞相府便是其中之一,根据甘旭收集到的情报消息,望凝青这才知晓云熙国内的政权一片污糟,皇帝不理事,丞相一家独大,皇后虽然有心维持朝堂秩序,却到底心有余心力不足,君弱臣强,内忧外患。
云熙国只有两名皇子,墨夷雪的皇兄名为墨夷晟,是个沉迷书法字画不理朝政的逍遥王爷,与当今圣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后倒是很有责任心,又出身书香世家,颇有大家风范,但除了教养两个孩子以外,她的手段并不足以与丞相府抗衡。以往她垂帘听政之时提出任何建议,朝堂百官都会齐声反对,她若手段强硬一些,朝臣便阳奉阴违,骂她牝鸡司晨。
皇后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个清流,一生忠君爱国,最是在乎家族名声。皇后过得束手束脚,连带着墨夷雪也处处受到掣肘,直到墨夷雪十二岁那年孤身前往边疆,把持了军权,屡屡立下不菲的战功,这才让皇后的处境变得好过了起来。
危难时相互依存的母子,奚后又更为疼爱这个伴随祥瑞而生的次子,墨夷雪与其母亲的关系自然亲近。母子二人齐心协力对抗朝堂奸佞,这些年来倒也挽回了一些颓势,皇帝对这名生而不凡的次子也有期待,承诺在墨夷雪及冠之年,便是权力交接之日。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墨夷雪,是一个责任感很重的人。
“但实际上,丞相府之所以会发展成如今一家独大的局面,应当有皇帝的手笔在里头。”甘旭粗中有细,对政事也有着敏锐的嗅觉,“皇帝手中的修仙之法,大多是丞相府在民间搜刮来的。对于丞相的野心,他未必不知,但他似乎将丞相府视作二皇子的磨刀石。”
皇帝并不愚蠢,这从他对皇后的选择中就能看得出来,明明后宫妃子不少,但真正诞下皇子的却只有清流世家出身的皇后。受身份限制,他并不担心外戚坐大,而大家出身的皇后能教养好孩子,却无法在权势上给予过多的帮助,皇子想要什么,都需要自己去拼搏。
而且,皇帝沉迷修仙并非一日之事,但在发现大皇子沉迷书画不堪造就之后,二皇子便出生了。这足以看出皇帝并非如情报上所说的那般不理朝政,他只是化明为暗,评估着手中所有的棋子。若是墨夷雪不能让他满意,那皇位之事还有得掰扯。
“磨刀石太硬,也有可能会将刀砸断的。”望凝青看完情报,微微摇了摇头,“朝堂正事,我等不能插手,但天魔寻衅滋事,便是违反了人间的条例。派人监视丞相府,有任何异动,便将消息传给墨夷雪。”
“是。”甘旭应了,他想到了什么,踌躇了片刻,又道,“主,我这些年来让人在东海搜寻,侥幸得到一枚扶离果。”
扶离果,生于海上珊瑚宝树,可令人忆起前尘旧事。
只要让墨夷雪吃下扶离果,他便能回忆起身为雪苍的一生,重新成为那个被希华爱着的神。
“甘旭。”望凝青听懂了甘旭话语中的深意,她眉眼悯然,微微摇头,“我说过,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就像曾经明明能苟活于世、却偏生选择了慨然赴死的他。雪苍也好,墨夷雪也好,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擅自决定他的一生。爱或者不爱,都是他的选择。”
她语气淡漠,却有着藏得极为深沉的温柔,甘旭只觉得心口一痛,却还是咬牙,道“可是,您明明”
您明明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因为我对他无所求。”望凝青扶起跪在地上的甘旭,好似长姐般温柔地抚摸着他有些刺手的头,“我只愿他安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拼搏一生,最后却狼狈收场。他不需要迁就我,我也不需要他的迁就,你能明白吗”
躲在一旁的灵猫忽而愣住了,它看着望凝青宽慰甘旭,看着甘旭心事重重地离去,忽而间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希华这个角色,好像被演活了。
实际上,一个故事如果用不同的角度来进行描写,给人造成的观感是大相庭径的。就好比这一段复杂而又狗血的三角恋,如果站在希华的角度上来看,墨夷雪是负心人,薛怜儿也不讨人喜欢。
但如果站在薛怜儿的角度上来看,希华这个角色莫非就很得人心了吗
希华前世是世上唯一一个得到雪苍倾心的女人,今生又是墨夷雪心中不容亵渎的皎皎明月。
这个角色被称为“反角”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如果这是一本从女主的视角来描写的书,那读者很容易便带入薛怜儿的角色。薛怜儿温柔善良,身世凄苦,她悲惨一生中唯一的光明,就是不带任何偏见以及恶意、搀扶了她一把的男主。活在黑暗中的人,总是会比正常人更加渴慕光明,而墨夷雪,就是薛怜儿身处地狱时窥见的一根蜘蛛丝。
她视他为救苦救难的神明,不求他爱她、怜惜她,只求自己能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读者若是代入其中,自然能得到她情绪的共鸣,那种恨不得将对方奉上神坛、处于下位者的痴心与爱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月光的存在在这个故事中就显得外碍眼。
被她当做神明一样爱着的人,居然也会像她一样,卑微地爱着另一个女人。
灵猫感到有些惶恐,它知道望凝青很认真地翻阅过命书,也很认真地分析过希华以及墨夷雪的心境,但是它没想到望凝青居然做到这般完美的地步她利用自己对人心的把控,塑造了一个与薛怜儿完全对立的、另一个极端的“女神”。
女神男神之所以被称为“神”,是因为他们高不可攀,也是因为他们对待感情的“傲慢”。
即便是对一个人动心,他们也不会将爱意宣之于口,只会沉默地用行动来昭显自己的爱是骄傲也是不屑,因为他们自身已经足够优秀,足以吸引异性所有的目光,所以不需要以“痴情”为武器,来博取爱人的怜惜与动容。
你爱我,只能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我为你付出了什么。
上位者的情,从来不会将“爱”挂在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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