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四溢的旋律在北海的上空久久回荡, 每一个勾托抹挑都是一道凌厉辉煌的剑气。
纵横海面的剑气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杀阵, 令前赴后继的妖魔们心生畏怯, 止步不前。也有畏惧天魔的小妖不顾生死强行越阵,却在踏入剑阵的瞬间被无处不在的剑气撕成了碎片。妖魔惨死的哀嚎声夹杂在急促的音律里,令那仿佛万马奔腾的铮铮琴音平添了三分阴森诡异。
望凝青指腹往琴弦上一压, 止住了尾调高昂的颤音, 她轻描淡写地拭去指缝上的血迹,神色淡然仿佛不知已军陷入了困境。
一个月以前,望凝青收到了灵猫的求助, 薛怜儿一如命书上原有的轨迹那般,为了帮墨夷雪挡灾而遭受了羽雀仙子的攻击。但是出乎灵猫预料的是,墨夷雪击退了羽雀仙子, 薛怜儿却因为伤势过重,险些一命呜呼。要知道, 薛怜儿的命运虽然坎坷, 但也背负着此世少许的气运, 就算羽雀仙子乃是天庭小仙, 她也未必能伤到气运之子的性命。
但是事实就是,薛怜儿真的命垂一线。
无奈之下,灵猫只好向望凝青求助, 得到了一片希华仙花的花瓣儿,喂给了薛怜儿。
灵猫和望凝青推测了一下, 怀疑这是望凝青立下“心境”概念之后引发的蝴蝶效果, 导致薛怜儿气运失衡。气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 却是修真问道的人必不可缺的东西,拥有气运的人总会被天道眷顾,就算一朝落入尘埃也能迅速爬起。反之,就算再如何聪颖卓绝,雄韬伟略,也很有可能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功败垂成,心血付之一炬。
望凝青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例子,她的问道之路十分坎坷,幼年时几次于鬼门关外徘徊,宗门内修天机道的师叔都说她是早夭之命。后来还是铭剑仙尊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立下道侣誓约,将气运分拨予她,才硬生生将望凝青扶持了起来。
灵猫猜测薛怜儿流失的气运许是落到了望凝青的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让望凝青意识到,希华这个反角应该退场了。
气运是好东西,望凝青不想再让出去,但是气运本身也是一柄双刃剑,她若是一直待在这个位面不走,那最终的结果也多半就是和雪苍一样,被气运捆缚在此世,为黎民苍生尽职。除非日后她能渡劫飞升,才能摆脱凡尘的桎梏,超脱三界五行,得超然自在之境。
既然得到了此世的气运,自然也要为凡尘做些什么,这便是望凝青率兵挡在这里的原因。
望凝青不得不承认,即便她问道千年、称得上见多识广,但遇上枯无这种疯狗依旧是半点没辙。前段时间,枯无拼着第二具分灵被反噬的后果击碎了人界的屏障,天界那边也如闻见腥味的猫儿一般蜂拥而至,要不是守光军们反应够快,北海恐怕已经沦陷了。
如今三军僵持,天界大军碍于立道者以及雪苍与天地的契约,不敢擅自攻击守光军,甚至在希华身陷险境时还必须出手相助。炼狱那方倒是肆无忌惮,因为枯无只想得到希华,至于雪苍留下的守光军那简直碍眼极了。但是令人无奈的是,明明地位尊崇,希华却好似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样,永远作为先锋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奇怪的是,守光军的将士们居然都不阻止她。
“希华仙子。”天界率兵的天将是云画,许多年不见,他依旧是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温文姿态,“多年未见,您的风采更胜以往。”
当然,固执也是。云画垂眸,神情极为温柔地笑了笑。
“您何必如此呢多年前希华仙子为了雪苍上神,不惜与天地为敌,如今为了雪苍上神的转世,您甚至要违背天意了吗”云画无奈地笑着,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惯来伶俐的口舌能够劝服希华仙子,不要再为一个已死之人做尽傻事。
“天意,谁敢说自己代表了天意呢”望凝青不为所动,她的灵力催发到极致,以至于惨白的面容都浮起了病态的薄红,她端坐在一朵冰莲之上,身前摆着古琴。希华擅箜篌以及古琴,箜篌轻灵,可以手持战斗,适合迎击数量较少的敌人,可以施展结界术以及治愈术;古琴较为笨重,移动不便,但却具有极强的群体杀伤力,可以用来布置杀阵以及控敌。
“我们没有恶意,天界需要信仰,我们愿意为凡人帮助,并换取信仰。”不能强夺,便只能智取,云画耐心十足地解释道,“天界愿意给予人界一切必要的援助,甚至愿意与守光军共同进退,毕竟天界与炼狱的恩怨由来已久,您是知晓的。”
“对对对,你们天界堂皇光明,想要害死有功之臣都要扣上一个谋逆篡位的污名,我们炼狱直来直往,当然与你们这些伪君子不入”天魔那边厢当即有人狂笑出声,“希华仙子,咱们都是大老粗,也不跟你玩那套虚的。我实话实说,咱们魔君看上你了,既然都是要为凡人牺牲,与其跟我们一绝死战,何不从了魔君等你成了魔君夫人,就算你要攻打天界为雪苍报仇,咱们炼狱也绝无二话”
打情理牌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前提是旁边没有一群疯狗搅屎。
守光军的将士们纷纷对天魔怒目而视,正是因为哪方势力都不愿意妥协,这才导致了三方僵持。
“看样子是谈判破裂了。”云画遗憾地收起了折扇,他的确忌惮希华仙子,但也不能让她坏了天界的大事,“希华仙子,多有得罪了。”
望凝青早就不耐烦与他们谈判了,要不是因为灵猫传讯于她,说墨夷雪已经在路上了,她恐怕会直接跟这群人开打。对于剑修而言,以弱胜强、以少胜多都是常态,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以及勇气,就少了利剑该有的锋芒。
即便战斗到死,也没有什么好怨悔的。
“闲话休提。”望凝青一拨琴弦,漫天金莲飘散而出,化作千百道璀璨的光影。这些金莲可以瞬间置换望凝青的身形,让她的身法快到极致。但是望凝青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是因为身体扛不住才会选择加快身法,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她的生命。
三方开战,天魔最先出手,他们本就是嗜杀喋血的凶徒,苦苦忍耐了这么久都是碍于枯无的威势。在他们的眼中,比起人界那些待屠的猪狗,与他们死斗了上万年的天兵显然更招人恨。一群无序且制度混乱的妖魔顿时扑向了天兵,毫无章法,只顾杀戮。
“变阵。”云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部队,手中的折扇一扫,指向望凝青,“将希华仙子请过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二十四名天兵越众而出,他们披着暗色的斗篷,那斗篷的内衬由织女裁剪而下的夜色组成,隐隐可以窥见闪耀的星辰。这二十四人手中持有二十四种不同的武器,步伐不紧不慢地走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奇特的韵律。
“二十四山九星阵。”希华在音律与结界阵法上的造诣极高,一眼就看出了阵法暗藏的杀机,“劳烦星君出手,当真不胜惶恐。”
“擅音律之道者,其性高洁。”云画款款一笑,“在下不愿对希华仙子动粗,高洁之人自当敬之,对否”
“可惜。”望凝青摇了摇头,她面色冰白,覆盖在眼纱下的明眸却一点点地变得幽深,日月星辰在她的眼中流转,而她身上柔软而又无害的气势节节攀升,仿佛洗去铅尘的利刃,乍然出鞘,雪光凛凛,“你许是不知晓,我原是修剑的。”
一剑耗干希华的生命,也只够望凝青使出属于晗光仙君的一剑。
但是,已经足够了。
“参商日月,倒转星河”磅礴而又浩瀚的剑气于苍穹上凝聚,如炽烈的火焰,如永恒的骄阳,将天空烧灼成一片艳丽的红。
那可怕的威势还在节节攀升,突破了天将之境,越过了上神之境,隐隐接近那至高之巅。骄阳之下,星辰黯淡无光,云画仰头望着那几乎要通天贯地的剑势,后背已经沁湿了冷汗“全军后撤开起御守阵立防护结界”
不过徒劳。
清正磅礴的剑气搅动着风云,感受到其可怕威势的妖魔遵守着本能狼狈而逃,但无论逃到哪里,似乎都笼罩在剑势的威压之下。
云端之上,斜阳流淌了满地悲壮的红,她站在那,宛若一朵燃烧的花儿。
“长虹贯日。”
“诸君,可愿随我赴死”
她说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话语,伸出一只手,却是邀请他人赴一场十死无生的炼狱修罗场。
“然也。”
为她效死,不必言悔,也不必有其他的答案。
“杀”
甘旭提刀,悍不畏死地杀向了敌方,他睁大了眼眸,任由光明挤满了眼眶,即便被光辉刺痛,为此而落下泪来,他也觉得温暖极了。
“您知道我们为何被称为守光军吗”
向死趋光,是甘旭的不畏生死,是秋霖的温文浅笑,是每一位追随她的人,心中不灭的信仰。
他们守的,是胸中的热血未凉。
“希华”
墨夷雪望着远处贯彻天地的光柱,一剑破开吞天嗜地的海浪,他踏在沧溟鸟的羽背上,声嘶力竭地呐喊“希华”
“哎,轮到我了呢。”秋霖踏上了极北之境的仙岛,依旧眉眼温润地笑着,“可不能让吾主走得太过孤单啊。”
鸿蒙开元初年,三界大战,炼狱筹集十万兵马,天界出兵三万余者,对敌极北之境守光军八千五百七十三人,除孩童之外,无一人退避。
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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