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19章】冰山女掌门

    掌教首徒在山门外跪了三天, 几乎变成了冰雕。

    这三天里,有人在山门外掉了灵气馥郁的灵果,有人掉了疗养外伤的丹药, 有人落了几张隐音符,还有人刚回山门不明所以、试图把入定的冰雕搬回宗门

    而赏雪的司仪长老之徒也从一开始的端正赏雪变成了四仰八叉,躺在毛毯里睡得毛发乱翘, 偶尔还发出磨牙一般的呓语。

    至于大名鼎鼎的内门天骄空逸真人, 他倒是盘腿正坐老实入定,但不入定的时候就以入殓的姿势躺在雪地上, 枕头已经从皮裘换成了师姐的腿。

    望凝青都随他们去, 端得是“他强任他强,我自清风拂山岗”, 仿佛只要没人阻止, 她能入定到地老天荒。

    争执不一定有结果, 但放弃一定很清净, 何乐而不为呢

    三天后, 罚跪结束,望凝青也没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 直接用弟子令牌进了栖云真人的仙府。

    栖云真人在等她。

    修为到了栖云真人这等地步, 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在发生之前都会心有所感,望凝青并不意外会看到等待她的栖云真人,但她有些困惑他的衣着打扮。

    栖云真人穿了一身堪称华丽的正装。

    诚然, 栖云真人生性严谨, 平日里也并非不修边幅之人,但他的装扮多数以简洁端庄为主,甚少穿得这般隆重奢华。

    “尘儿,过来。”栖云真人感知到弟子的气息, 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望凝青快步上前,将手递给了他。

    栖云真人握住望凝青的手轻轻一拽,周围的景象便如同浮光掠影般运行流转,一眨眼间,他们竟又回到了天枢派的山门口。

    这是名为“溯时流光”的仙法,能让人身临其境地看见过去的影像。

    望凝青抬头,看见了跪在山门外的“素尘”,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人拦住了几名不怀好意的外门弟子,低声地劝说着什么。

    “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呢”那人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那几位外门弟子着想,很快便劝退了些人。

    望凝青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对方转过身来,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这是当初一起去沧国的弟子。

    “尘儿。”栖云真人又唤她,“你可知这位弟子为何要维护你”

    望凝青抬了抬眼,思忖道“因为他处世圆融,深知中庸之道。正如他所说的,得罪徒儿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而已。”

    栖云真人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与照先在劝退了几名外门弟子后,又在原地徘徊踌躇了片刻,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伞,远远地掷到雪松上。

    “他这么做又是为何”栖云真人问道。

    “许是觉得我听见了方才几名弟子的不轨之言,想为他们抹去此事。”望凝青毫不犹豫地道,“防微杜渐,谨小慎微,如此,他才能在外门有如此显赫的名望。”

    景象继续流转,空逸借摔倒为她披衣,素荧以赏雪为借口予她一丝温暖。

    这回不必栖云真人出声询问,望凝青也已经看着素荧的举动,言辞直白地道“赤子心性,贪耍好玩。”

    忽而转向空逸,又道“心中有愧,欲弥创伤。”

    之后出现的,是不同弟子们对素尘的小小善举,或是直白,或是委婉。

    而望凝青的回答依旧干脆果断“因为我是掌教首徒。”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即便并无人情往来,能结下一点善果也是好的。”

    望凝青说完,轻轻眨了眨眼。那落在她眼角眉梢的雪花被她的体温熨得融化,变成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氤氲在眼睫上。

    栖云真人牵着她的手,久久伫立于风雪中,过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望凝青悟性极高,她在这样的沉默中明悟了什么,道“这便是弟子的过错”

    说是过错其实,也算不上。

    栖云真人转过身,另一只手覆在了弟子的发上。

    他垂眸望着她,眼中深藏着无法言语而形的怜爱,这让栖云真人那双非人冰冷的金瞳都有了一丝人情味的暖。

    溯时流光再现了方才的景象,栖云真人牵着望凝青的手,一一指向那些付诸了善意的人。

    “他虽对你心有芥蒂,却并非不敬不喜,恰恰相反,正因为心有敬意,才不许他人冒犯于你。”栖云真人指着与照先,这般说道。

    又指素荧与空逸“而这两人,贪耍好玩是真,心中有愧亦是真,但他们对你,却是敬之、爱之、不舍离之,故而形影相随,荣辱与共,不愿留你一人。”

    “那送药的弟子怜你年幼,觉得女子爱俏,忧心你苦痛自咽、不肯宣之,才特地向师尊讨了好药。”

    “那送你灵果的弟子窥见你心中剑道,心有所悟,尊你为一言之师,想对你好,却怕你心性刚直不肯接受,这才假作无意将灵果掷于雪地之上。”

    “那想带你回宗的弟子向同门倾述了此行的艰辛,曾言自己本是心灰意冷,只觉道阻且长,不料远道归来时蓦然见你身披风雪、迎寒而立,一时感慨万端。”

    栖云真人语速缓慢,平淡而又没有波澜。

    “有人只是想对你好。”

    “有人想表示感谢。”

    “有人觉得你值得。”

    “也有人,只是单纯想为你拂去发上的风霜。”

    呼鹅绒大雪盖过了眼前溯回流转的景象,一眨眼,他们又回到了栖云真人仙府的台阶之上。

    栖云真人放开了望凝青的手,沉默地伫立一旁,见她的鬓发被风拂得散乱,他抬起手将她的乱发撩于耳后,清淡道

    “尘儿,你不相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对你好。”

    少女闻言,偏头看他,掩藏在刻薄皮相下的眼眸纯澈而又干净,比冬日梅枝上的第一捧新雪还要无暇。

    她眼中有些了悟,又有些困惑,但那些了悟与困惑又像晴空下微不足道的阴霾,转眼便烟消云散。

    她闭了闭眼“的确如此。”

    显然,她能明白栖云真人话语中的深意,但她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采取措施来改变这种现况。

    望凝青正思忖着自己的“过错”,耳边却忽而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她一转头,却发现栖云真人单膝跪地,认真地看着她。

    宽大的流云广袖迤逦及地,包拢着身量纤弱的少女,仿佛将稀世无双的珍宝奉于掌心。

    栖云真人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弟子会生有一双尘埃不染的明眸,胸膛肋骨却空荡荡地灌着穿堂的风。

    她是栖云真人师妹的孩子,那位曾经有望成为天枢掌教的三席之一、曾以匣木之剑名扬四海的丹平真人,后来因未能通过掌教试炼忿而离山,自此一去不回。

    有这样的娘亲在身旁护着,即便是纯阴之体,应该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头,更别说养成这样孤情寡欲、淡出红尘的心性。

    更奇怪的是,她并非不知世事,也并非不懂人心。

    只是比起大部分修者都相信的“人性本善”,她更偏向“人性本恶”,因此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他人。

    “何至于此呢”栖云真人轻抚弟子的额发,看着她因为痒意而乖巧地闭上了眼,“尘儿是值得被爱的人。”

    望凝青忽而睁眼,眸色清明,一瞬不瞬地望着栖云真人。

    这样一句话从无情道修者的口中说出,无疑是有些可笑的。

    她心平气和,言辞却尖锐到近似质问“也包括师父吗”

    栖云真人微微一怔,半晌,却是淡然道“是。”

    无关容貌皮相,无关根骨天赋,与身世、地位、财富那等红尘俗物更无关联。

    只是看见了一只在风雨中不断振翅的雏燕、崇山峻岭间的一朵雪莲她问他大道何在但于师父而言,对弟子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怎会成为道的阻碍

    “随我来。”栖云真人不再多言,起身走上了台阶。

    望凝青沉默地跟在栖云真人身后,脚下这段走了七年的台阶不再通向熟悉的院落,最上层的台阶被白雾笼罩,一眼望不见尽头。

    两人踏入了白雾,望凝青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台阶,听着栖云真人的脚步声,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脚步声停了,望凝青才抬起头。只见栖云真人拂袖一扫,周围的云雾散去,极高的山峦之上,隐约可以窥见宿稀罗列的宏伟星宫,半倚苍穹,巧夺天工。

    以晗光仙君的眼界,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来这是一套极为高深玄妙的阵法,以九座宫殿为阵眼,借轨道之流转,幻化出一片星辰恒载的虚假之天。

    这是天枢派的“护山大阵”,是门派的立派之基,是道统的薪火传承。

    望凝青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栖云真人会穿得那般郑重。

    他们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

    仰头望去,只见居于正中的殿宇苍然宏伟,鎏金牌匾高书“无极殿”,殿前立了两块石碑,一书“天地同枯槁”,二书“日月终销毁”。

    字迹潦草凄狂,前一句隐有走火入魔之相,后一句却已豁然开朗,得证无情大道。

    望凝青“”

    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正正经经由情入道的修士的。

    晗光仙君连“心”都没有,自然不懂“心死”是什么感受。

    无极殿内没有任何摆设,更没有修士居住或者停留过的气息,殿内只有一棵繁茂葳蕤的银杏,高至穹顶,精致小巧的叶片泛着金光,将殿宇照得堂皇无比。

    银杏树的枝干呈现出琉璃般通透的光泽,数不清的红线挂在树干上,上面系满了桃木制成的牌子。

    栖云真人走至银杏树下,伸手勾出了一条红线那条红线上只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绘着流云的纹路,写着“栖云”二字。

    “这是你的。”栖云真人拿出一块空白的桃木牌,递给了望凝青,“刻上道号,滴一滴指尖血。”

    望凝青看着桃木牌上的莲华印记,神情微微一顿,很快便拔剑出鞘刻上“素尘”的道号,划破指腹在木牌上摁了一个指印。

    这枚桃木牌被栖云真人亲手挂上了银杏树,系上红线的瞬间,木牌上的“素尘”二字泛起了鎏金一般温润的光芒。

    那光芒十分微弱,却如同燎原的星火,顺着红线蜿蜒而上,点亮了包括栖云真人在内的其余几块令牌,如同叶脉中流淌的血液,银杏焕发出越发璀璨的光。

    荧烛之火如飞絮般飘散,望凝青在树前单膝跪地,一手覆住心口,任由那些光点落在自己的身上。

    “从现在起,你便是我宗第三十六代掌门人的首席候选。”

    一片银杏叶自树梢上飘落,落在素尘的身上,那璀璨的金光如流水般汇聚在她的手背,凝练成一道金色的天枢派标志。

    望凝青敏锐地感觉到,她体内相撞的阴气与金锐之气,在这道烙印成型的瞬间平复了下来。

    原来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要为她平复阴气。望凝青心平气和地想。也对,栖云真人寿数久长,还远远没到卸任的时候

    “三年后的恶潮,由你率领内门弟子下山。”没等望凝青想出缘由,栖云真人便抛出了两个霹雳弹,“为师闭关之时,也由你代行掌教之责。”

    望凝青抿唇“弟子惶恐,力有未逮,只怕难以服众。”

    “所以为师要你罚跪三日。”栖云真人垂眸,金瞳如熠熠曜日,凝视着自己的弟子,“这三日,你在反省,为师也在反省。”

    “为师一直注视着你。”

    因为一直都在看着,所以才会明白。

    自栖云真人掌教以来,天枢至今仍分裂为司法与掌教两派,但他的弟子,却已经让司法长老之徒心悦诚服,甘奉为首。

    “你已经做到了为师所不能及的事。”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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