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石散人重现人间的消息在整个修真界中引起了莫大的动荡, 毕竟自栖云真人闭死关后,修真界中真正达到渡劫期的巅峰战力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也都是寿元将近、突破无望的老祖级人物了。相比之下,玄石散人好歹是曾经渡过劫的, 若是能再渡过一劫, 日后还有千年岁月可以挥霍, 堪称未来可期。
但,玄石散人修的是卜卦命算之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即将面对的乃是十死无生的娑罗劫。
娑罗,源自梵语,在道教中有另一个称谓“浮世劫”, 但是大体意思相近,指代的都是三灾九难中最苛刻同时也最凶险的死劫。
此劫步步杀机, 磋磨修士的意志、信念,将尘世万千苦楚加注于一身,若行差踏错,身陨道消还是事小, 怕就怕它层层堆积,最终化为无量劫。
但是,娑罗劫一般会应在发下大慈心大佛愿的圣僧身上,因为修道之人牵扯的因果较少,也不以功德为道,所以一般应的都是天雷劫、阴火劫和风解劫。
“真是看得起我”玄石散人苦笑, 丢开手中的龟甲。
他心有悔意,暗叹早知道便不修卜卦命算这等最容易触碰因果天机的道法了但这个念想一出来,他就忍不住面色微变,不愿承认自己道心失衡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修行天机道之人看似最接近天道、最容易窃得一线生机,但走这条路的修士也容易因为直面了天道的威能而心生无力。
遗憾的是,玄石散人并没能成为这些人中的“例外”。
他没能渡劫飞升反而成了散仙的缘由便是因为提前卜算了自己的劫难,但这是大忌,正所谓“医者不自医,算命不算己”,他这一算便失了与天道的争锋之心。
“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啊。”
事到如今,玄石散人也早已认命,再不去奢想那遥不可及的大道,只求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没过多久,修真界各大门派都收到了玄石散人发来的请帖。
请帖上言明玄石散人自感大限将至,又是无门无派的孤孑散人,为了传承道统,诚邀有缘人前往山赤水天,即便不能如愿也能得到玄石散人送出的厚礼一份。
这张请帖就如砸进平静湖面的岩石一般,霎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位散仙的道统传承,即便是天枢派这样的名门都不得不重视三分,更何况是那些修行着三流功法、连金丹门槛都摸不到的小门小派呢
各大门派在外游历的弟子都被召回了宗门,原本向寄阳也不应该成为例外。
这段时间,向寄阳和流萤实在经历颇多,他们二人来到沧国后发现此地风貌大改,印象中繁华兴盛的国都笼罩在一种无言的压抑之中,处处暗潮汹涌。
沧国的百姓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身,向寄阳和流萤二人最终依靠着过人的容貌气度得到了一户人家的接待,一番波折后终于问出了沧国发生的变故。
衍王昏迷,太子摄政,妖道祸国,民不聊生。
受人爱戴的国师死于朝堂倾轧,贫民百姓无不提心吊胆,谁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或是童男童女都要藏得好好的,唯恐被妖道以祈福的名义抓去生祭。
知道向寄阳是来自天枢派的仙长之后,那户人家中年岁挺大的老婆婆当场就跪下连磕三个头,老泪横流地求他们救救沧国,救救百姓。
向寄阳接取的任务看似只是简单的斩妖除魔,实际却涉及了一国政事。对此,他早已习惯接下的任务水深百尺,流萤却被其中的凶险惊得瞠目结舌。
“老人家,你可知刘漓此人”向寄阳听闻老人的诉说,心里已经有数,便直接询问起了白灵长老要找之人的下落。
老人闻言一呆,喃喃道“这、这两位仙长是来寻国师之子的”
向寄阳点了点头。果不其然,刘漓正是国师刘索的孩子。
老人家见状,便赶忙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原来,刘漓乃国师刘索与亭候嫡女于雅之子,少有才名,文武双全,是美名满京都的浊世佳公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朝风云幻变,国师身死,妖道为祸,天之骄子被贬为逆臣之后,其母于雅为保护这个孩子,不幸成为了妖道的祭品。
如今,刘漓去向不明,只知道人还活着。但小小年纪便遭逢如此剧变,心态失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原来如此。”向寄阳听完前因后果,容色依旧淡淡,他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看得老人心中忐忑,“那便劳您带路了。”
此话一出,流萤不明所以,老人却面色微变,噗通一声再次跪地,好半天都不敢吭声。
向寄阳却收敛了最开始对待长者的礼遇。沧国妖道当政,人人畏道士有如蛇蝎,这户人家却敢给他们开门。再说了,一介贫民百姓,哪能知道这么多朝廷密事。
向寄阳所料不差,老人的确并非平民,她曾是衍王身边的女官,负责照料帝皇的衣食起居,衍王出事后她被太子下罪,念在她服侍多年的份上只是贬为庶人。
向寄阳和流萤入城之时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老人认出了他们道袍上的银杏,知道他们来自天枢,这才请他们过府一叙。
“国师小儿被老身藏起,唯恐遭了妖道的毒手。”在向寄阳的层层逼问之下,老人不得不将自己的目的交代了个清楚。
“她说的是真的吗”流萤眼睁睁地看着向寄阳施压逼问,震撼之余,又觉得小尊主真不愧是两位尊主的孩子。
“一半一半吧。”向寄阳冷淡地道,“藏了不少话没说,但眼下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向寄阳不信衍王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一介宫女还能凭借“往日情分”抽身,更不信被贬为庶民后的女官还能在妖道的虎视眈眈之下救出被视为眼中钉的国师之子。
向寄阳和流萤见到了被老人家藏在密室中的刘漓。正如老人所说的那样,那是一位气度出众、看着便教养良好的儿郎。
乍逢家中惊变,刘漓也没有垮掉,他文成武就,早已打磨出了一颗坚韧的心脏。但这样的七尺儿郎,在知晓向寄阳和流萤的来意后还是忍不住通红了眼眶。
“家母苦心孤诣,只盼我平步青云,然,不报此仇,枉为人子。”
换做是平日,向寄阳是懒得管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怎奈沧国妖魔已非人祸,那祸国的妖道是位金丹后期的散修,身为正道第一仙门,天枢派责无旁贷。
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向寄阳到底是被牵扯进了皇朝纠葛之中。其中艰险与是非实在不足为外人倒也,好在三人有勇有谋,最后也都化险为夷。
三人之间的感情与羁绊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中逐步加深。
对于早就习惯单打独斗的向寄阳而言,这次的历练十分新奇,但感觉并不算坏。
最后关头三人面对已经心魔深重半堕为妖鬼的修士,险些被孤注一掷的妖道重创,是隐灵村的人横插一脚,救下了还只是个凡人的刘漓。
向寄阳也不得不承了这段情分。
三人杀死了堕落的妖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那个真正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才走到了世人的面前竟是传言中被囚于深宫、昏迷不醒的衍王。
“果然如此。”向寄阳并不觉得意外,“无怪乎一介贬为庶人的女官还能这般灵活机敏,想来背后都是人王在掌控一切。”
大仇得报的刘漓却对此保持了沉默,衍王独善其身,他的父母却因为对抗妖道而惨死,如何不令人感到心寒
“本王非仙非神,面对鬼神之力,亦无力如同凡人。”衍王不过而立,却已是满头白发,“国师与文亭候本王也深感心痛。”
刘漓抱着母亲最后的遗物,不由潸然泪下。昔年冠盖满华京、因才名善名远扬四海而受封文亭候的于家嫡女,一生雅贵,死后却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衍王中毒是真,昏迷不醒也是真,但他最后能反戈一击,靠的却是早先布下的后手。
金丹后期、半步元婴的修士,即便衍王倾国之力也无法阻止,能对付修士的只有修士,即便身陷囫囵,衍王也一直在等。
“仙家是何人子弟”衍王这般问道。
“天枢派云隐峰门下首徒清恒。”
衍王已有老态的面上似有恍惚,穿过时光的间隙,昔年那名风骨嶙峋的少女的身影似乎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叠了。
“敢问素尘道长乃是”
“家师。”
“原来如此。”衍王高居王座,虽然笑到了最后,但他的精气神依旧被掏空了大半,语气感慨道,“不愧是那位的弟子。”
他平平淡淡地夸了一句,没有多说,只让人从宝库中取一副画,作为谢礼赠予向寄阳。
“凡尘俗物想来仙长也看不上眼,这幅画,便权当留个纪念吧。”
“众生苦,劫难多。”
衍王下令处死太子,虽然太子是被妖道施法蒙蔽了心神,无知无觉地犯下诸多恶事,但这天地之间,已经容不下所谓的“无心之过”。
当年,太子降生于“十年”之后,恰好十年之期,国祚得以绵延,不仅衍王松了一口气,朝堂百官也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感到万分欣喜。
无论衍王拥有多少孩子,太子都是最特别、最受他喜爱的一个。
“你也,命苦。”
身为“罪人”的太子被判了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之刑,百姓欢呼雀跃,衍王却只是沉默,伸手阖上了太子死不瞑目的眼。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柴炭。
你我当如是。
流萤看了看抱着牌位、披麻戴孝的刘漓,又看了看高居王座、一夜白头的衍王,忽而间泪湿了眼眶。
她呜呜咽咽地抓住向寄阳的衣袖,伏在他肩上痛哭,向寄阳却第一次没嫌她烦,只是神色复杂地站着,心如蚁蚀般细细麻麻的疼。
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人间啊。
“您心里有怨吗”临走之时,向寄阳忍不住问道。
“何出此言”
“天枢派不派人前来,不帮扶众生,您知道,天枢派有大能坐镇,若他们出手,区区金丹后期的妖道也不过是泥瓦之塑。”
衍王闻言,挑了挑眉,轻笑“本以为您像那一位,原来不是呵。”
“区区金丹后期的妖道便能搅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再往上呵呵呵。”
衍王摇了摇头,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眸尾梢已经爬满了细纹“浅泽河滩,难容巨龙徜徉。便是好的,最后也会变成坏的。”
向寄阳打开了衍王相赠的画卷。
水墨工笔描绘着身穿云鹤道袍的白衣少女,墨发飞扬,横剑而立,只有一个简素的背影,却绘就了一番离世出尘的超脱缥缈。
“衍天三年,大旱大瘟,记京都落仙台祭坛天枢素尘道长行祈禳之舞。”
隔着浮世的光影,隔着陈年的旧画,他在猝不及防之下,撞见了师长昔年撼动红尘的无双风华。
不日,向寄阳收到宗门传讯,却是一道在修真界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荒唐讯息。
玄石散人于各大门派跟前求娶天枢派掌门,愿聘其为道侣,共问大道长生。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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