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男孩指的方向,许玉卿望了过去。
那个女子模样二十四五岁,身姿阿娜,容貌秀丽,虽称不上是多么绝色的美人,但行动间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气质,倒是显得有些勾人。
那女子见许玉卿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也不闪躲,微微扶了下身子,柔声道:“妾柳氏见过夫人。”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婉转多情。
许玉卿再是单纯,也反应过来了,这花厅的女子便是她夫君在外养的妾室了,连孩子都那么大了,也不知道有几年了。难怪她一直未孕夫君却丝毫不着急,难怪夫君每年都要在外待上四五个月,可悲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被当成傻子一样哄了五年。
想到这,不仅悲从中来,喉咙又痒又痛,鼻头也酸酸的,两只眼睛里跟灌了辣椒水一样。她只能背过身去,用手绢掩住脸小声啜泣。
花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孤独而又悲凉。
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哭泣,问道:“夫君,你想要如何安置她们?”
她心中还抱着一丝期待,这么多年了,那母子俩一直都在外面住着,与她不相干。这佟府的女主人只有她一个,以后也会是这样的。对吧。
佟清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着许玉卿沉声道:“夫人,我佟家的血脉不可在外流落,若不然为夫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许玉卿咬了咬嘴唇,小声反驳道:“可他以前在外面过得不是好好的吗?”
佟清华叹了口气,“正是如此,为夫才更要将辰儿接回来。从出生开始,他就在外面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我这做父亲的也没有尽到责任,实在是对不住辰儿。更何况,辰儿已经三岁了,应该接受启蒙了,在京城的私塾自然是更好的。夫人,你一向善解人意,想必不会为难辰儿的,对吧。”
他握着佟北辰的手,将其覆到许玉卿的身上,将两只手包住,露出一丝笑意,“看,我们这一家人多齐整。”
许玉卿本想抽开的手,因着他这一句话没有抽回来,有些尴尬而又无措的望着男孩清澈的双眼。
突然,她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转过头,刚好和柳氏的目光对上。柳氏的双眼含着太多太多的信息,有嫉妒、有敌视、有鄙视。她感觉得出来,柳氏很不喜欢她,同样,她也很讨厌柳氏。
“那她呢?”许玉卿问佟清华。
佟清华低下了头,又是沉默,抬起头时一脸的愧疚,“夫人,柳氏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正是关键期,为夫想让她留在府上安心养胎。”
什么!许玉卿呼吸一滞,当即变了脸色。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佟清华这意思是他要纳妾了,要那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立马甩开他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哭腔问道:“夫君,你从前在我爹面前是怎么说的,你说过这辈子只会爱我一人,绝不纳妾的。”
相较于许玉卿的悲痛,佟清华却是气定神闲,话越说越自然,说到后面已经面带微笑,还替她顺了顺头发。
“你以前不是老抱怨我常在外面跑,没多少时间陪你,一个人闷吗?柳氏入了府,你不也多了个说话解闷的人?再者柳氏有孕,说不定就将这喜气传给了你,你也能为我生一个儿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他以一副你无理取闹的神情看着许玉卿,似乎在说你要再不答应就是不识大体了。
许玉卿笑了,却是比哭还难看。
她原以为佟清华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其实不然,只是他不屑跟她说话,现在为了那个女人,他可谓是舌灿莲花,巧舌如簧。
原本还心心念念盼着他回来,此刻她真希望佟清华死在外面,那样她的爱情依然会戴着美丽的面具老去,不会露出丑陋的一面。
“如果,我说不呢?”她变得强硬起来,第一次违抗佟清华的命令。
佟清华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一向温柔软弱、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竟然拒绝了他,没有以前那般好哄了。
“夫人若是固执己见,那为夫只好休妻了。”
他知道许玉卿有多喜欢她,她舍不得离开他。所以他笃定许玉卿会妥协。
“休妻。”许玉卿心神一阵恍惚,手扶住椅子,声音有些颤抖,“你有何理由休我?”
佟清华面无表情的念道:“无子,善妒,七出你已经犯了两条。”
呵,无子?善妒?曾经他许下的诺言,他说过的不在意,到现在都成了他攻讦她的武器。
他对她有过情意吗?望着佟清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许玉卿脑子里突然划过这样一个问题。
“夫君,你爱过我吗?”
没有回答。
许玉卿的心沉入谷底。
“那夫君当初为何向父亲提亲,为何娶我?”
“你是老师的女儿。”
你是老师的女儿。呵呵,所以你是报恩,还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提亲的呢?
到现在,许玉卿已经无心探寻了。
“随你罢。”
她的心已经死了,不再做徒劳无力的挣扎,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狼狈离开花厅。
回到房间,拉开被子,将头埋在里面,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曾经她有多喜欢佟清华,如今就被伤得多深。
她多想离开这儿,可是父母已经年迈,她不能再叫他们为了自己而费心,更何况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她要是离开了这里,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夫君,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若你当初没有给过承诺,不曾给过我期待,我今日就不会这样痛苦…
柳氏已经在府上住了一个月,每日都会到许玉卿的院子请安,但许玉卿没有见过她。
听绿儿说,柳氏是个很厉害的人,才来一个月,就将这府里的人心收拢了,如今不管是厨房的厨娘还是赶车的车夫都说柳氏受委屈了,还有那个小男孩,长得俊朗讨喜,又聪慧,听说已经拜了北军的大将军为师,是个难得的习武天才。
反倒是她,本是一府主母,如今深居不出,倒成了那见不得人的。一个月了,佟清华一次都没有探望过她,想必正在柳氏身边享受美人恩吧。
“绿儿,你去备下车马吧,我想去城郊散散心。”
府里现在处处都是那个女人的味道,熏得她头疼,她想出去转转,给自己一丝呼吸的空间,顺便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如何走。若只是她一个人,受点委屈没什么,可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也受委屈。
为女则弱,为母则强。这是她的责任,她不能软弱。
如今正是初夏,万物生机最强盛的时节,出了京城郊外便是一片绿色,草木葱茏,莺飞蝶舞,自由自在,让她胸腔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
只是……周围的景物有些陌生,这不应该啊,她以前常来这边,道旁的景色她再熟悉不过了。
一丝慌乱爬上心头,她强作镇定,掀开帘子问道:“车夫,这路好像不对吧,你是不是走错了?”
车夫回过头,冲她咧嘴一笑,“不会错的,夫人你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许玉卿发现这个车夫根本不是府里常用的那个,心中越发慌乱,开始猛拍车板,“停下,停车,我不去了,我要回去。”
那车夫根本不理会她的话,马鞭抽得越发厉害,马儿跑得更快了。
许玉卿在车厢中被颠来倒去,她现在敢肯定自己这马车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可会是谁呢?
“啊”
肚子开始抽搐,好疼,她的孩子不会出事吧?手抚上腹部,那儿的阵痛越发明显了。
不行,她必须得让马车停下来,不能再这样颠簸了。
她爬出车厢,想要将车夫推下去,控制住马儿。
车夫好像察觉到她的动作,干脆跳下了车辕。
许玉卿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脱离了险境,却不曾想到前方就是悬崖。
五月初,京中户部侍郎嫡妻外出游玩,不幸跌入悬崖致死。侍郎对亡妻情深意重,于灵前痛哭不止,力竭而倒。
次年十月,佟清华找回失散多年的原配柳氏,将长子佟北辰记入家谱。
许玉卿被圈在自己的牌位里,看佟清华的“痛不欲生”步步高升,看柳氏长袖善舞志得意满,看那俩人的一双儿女无忧无虑的长大。
她一直在忍受着煎熬,恨不能化作厉鬼向那二人索命,可是她无法离开灵牌。
十五年后,一道风灌入祠堂,将许玉卿的牌位吹倒在地,牌位裂成两块,一缕青烟从里面飘了出来。
“我终于自由了。”
许玉卿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拉扯进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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