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润终于妥协。
他见小姑娘费力地撑着伞,心生怜惜,伸出手去打算将伞接过来。
赵玉卿自然猜到了李润的意图,只是她得装作没有看见。
直到那干燥有力的大手覆上他的手,她才恍如触电般抖了抖,发出一道惊诧声。
李润也有些慌乱,他没想到对方没有松手,错乱中竟然唐突了对方。发现错误后本应该及时制止的,可是他却不舍得将手抽回来。
小姑娘的手极美,指如葱根,白皙丰润,绵软沁凉,叫人忍不住用大手裹住她的小手,将那双小手温暖起来。
他到底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向赵玉卿赔罪,“方才失礼了,还请郡主海涵。”
赵玉卿轻轻的摇头,将伞往前面送了送,他才伸手去拿,这一次握住的是上方。
见少女松开了手,他才将手掌往下移,到了少女先前握住的位置,上头还有点温热。
赵玉卿一直都很明白一个道理,在两人关系还不算十分亲密的时候,任何暧昧的话题、举动,都不应该深入,因而她适时的转移了话题,“世子,我们上马车吧。”
“好。”
这辆马车比李润先前乘坐的那辆轩敞得多,车轸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四角挂着银铃铛,马车驶动时铃铛间轻轻碰撞,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少女坐在莆垫上,面前有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几个漆盘,装着糕饼果脯。
他进去后,车帘便被放下了,马车内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车厢内弥漫着少女清甜的气息,无孔不入,他有些拘谨起来,有些后悔,他先前不应该妥协的。
他知道对面少女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脸上,直白而又热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避开。
朔风猎猎,时不时掀起车帘,他侧过脸将视线放在窗外的风景上。
……
赵玉卿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心思全然飘到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她已经表现得这般明显了,为何李润毫无反应?难道她还不够努力?
她蹙眉,低头托腮沉思,琢磨着怎样才能让李润跟着她一起飘。
察觉到对面姑娘终于不再偷瞄自己,李润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生出一股失落感。他能感觉到,他的双眼已经不受他的约束了,忍不住去观察小姑娘。
小姑娘单手撑额,嘴边咬着一截小指头,眼珠儿滴溜溜的转个不停,那形态实在娇憨。
李润看得很专注。
他从未在女子面上见这般鲜活可爱的表情,他这一辈子接触最多的三个女性,母亲、妹妹和佟嫣然,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是端庄贞静的人,除了淡笑他几乎都没见过其它表情。
一个人的情绪怎么可能永远都是那么平和呢?他知道那是假的,他自己也是这样维持着淡笑,谦和有礼,就是为了别人的一句夸赞。那样的人仿若一潭死水,虽然宁静无波,却也没有生气。
他喜欢宠着佟嫣然,便是因为佟嫣然性子娇俏,嬉笑怒骂生动俏皮。
可是看了也就过了,心里头也没留下什么,他也生不出什么波澜来。
看着对面的少女,他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好在他的理智还在,控制住了他那蠢蠢欲动的手。
“你在偷看我吗?”
不知何时,少女凑到了他面前,眨着大眼睛问他话。
他和她挨得极近,近到他能看清少女脸上细小的茸毛,能看见少女褐色瞳孔中他痴痴的倒影,甚至能看见唇瓣上的纹路。粉粉的嫩嫩的,像是娇柔妩媚的花瓣。他心中有种亲吻它的冲动。
……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他能看见的只有少女乌黑发亮的发顶。
他的冒失已经被对方察觉了吗?
他懊恼无比,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可耻,握拳轻轻捶打额头。
手上蓦地一沉,一个温热的东西落入他手中。
他低头一看,是个精致的袖炉。
“你刚在一直在看我,是不是想跟我借它啊?”少女笑得爽朗大方,声音娇软,“是我疏忽了,只顾着自己取暖,倒是把您忘了。”
李润将袖炉塞回赵玉卿手中,“你拿着,我不用这个,我是男人不怕冷的。”
赵玉卿又将它推了回去,“你说谎,你的手都快冻成胡萝卜了。”
是吗?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又红又肿,的确有些丑。
忽然间一只柔软的小手覆了上来,轻轻的搓着他的手指。
“你这手竟然生了冻疮?我看看……你自己怎么也不上心啊,它们眼下还不显,可你要是任其发展,以后就越来越严重,你会觉得痛痒无比,到时候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说得有些急,凶巴巴的话里却藏不住对他的关心。
“你也长过这样的疙瘩吗?”李润瞧着那白嫩纤细的手指,不像是长过冻疮的。
赵玉卿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不过你这个就很危险了,所以你更不能拒绝它了。”
她怕李润还要拒绝,急中生智,按住李润的两只手,贴在温热的袖炉上。
李润看着小姑娘,她脸上的得意之状毫不掩饰,好似做成一件大事的表情般。
他心中的波澜越来越大。
他三岁开始执笔练字,无论严寒酷暑都不曾懈怠。每年冬天,他的手都会长冻疮,手指变得臃肿粗大,又痛又痒,他忍不住扣,抠破了表皮,露出淡黄色的脓水。等到了春天,伤口慢慢愈合,痛痒逐渐减少。这样的过程他早就习惯了。
他还记得佟嫣然第一次看见他手上冻疮时的表情,惊讶中带着点嫌弃,之后便是远远的避开,让他将手藏好,若不然他这双丑手会被人嘲笑。
他的这双手做过最多的事除了执笔拿筷,便是替佟嫣然剥瓜子削果皮,替她抄书陪她逛街拎东西。
可她却从未关心过他的手。
他有些唏嘘,替自己的手感到不值。也许还有一丝埋怨。
手心感受着炉中炭石的温热,手背上是少女的关心。
这种感觉很舒服,舒服得叫他不舍推开少女了。
“世子,属下回来了。”
李木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这附近没有养马的人家,属下只好买了一头耕牛回来赶车。”
“无妨,你先将这牛套上去,我这就下来。”
李润欲起身回到自己的车上。
赵玉卿按住他的手,“你就留在这吧,那耕牛从未拉过车,只怕还得驯服一阵,车上免不了颠簸。你要是上了车,你那仆从还得顾忌着你,反倒束手束脚不好施展,所以,你还是安心呆在我这马车上吧。”
李木就在边上,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点头附和:“是这个理。郡主说得对,世子您还是安心留在郡主的车上吧,属下赶着牛车在后面跟着您。”
“那…好吧。”
“赵叔,那咱走吧。”赵玉卿掀了车帘,吩咐赶车的人出发。
李润耸了耸肩,也跟着笑了。
“给我也看看吧。”他指了指少女方才看过的书。
他总得找个物什将自己不受控的心神从少女身上移开。
哪知道先前还笑得狡黠的少女,立马变了神色,紧张的将书收起,藏在身后。
她支吾道:“这个不好看,我再帮你找找其它的。”
她转过身去,打开暗格,一个个的翻腾。
她越是不让他看,李润就越好奇,趁着她转身的功夫,李润将书拿走了。
他以为她看的会是一些风流.艳.史,才会叫小姑娘那般惊慌,只是他拿到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诗经了。
其中有一页夹着碧色牙签,他想到赵玉卿方才惊慌的神色,好奇心愈重,便打开了那页。
书页微卷,纸面泛着点黄色,纸张起了毛边,有些模糊,想必主人时常翻阅。
他读着字,才发现是《隰桑》。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她在爱慕着谁呢?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一丝苦涩悄然爬上他的心间。
他将牙签翻过来,却看见了一个不曾预想的字,“润”。
可这并不是他的书签?
视线扫到上面的诗词,他灵光一闪,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我……
李润将书签放回去,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悄悄放回了原位。
赵玉卿用余光扫到他的动作,见他恢复了原状,才慢腾腾的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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