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忘忧还是一个小和尚,没能成功还俗。
莫问大师是这样劝他的。
“徒儿啊,你看看山下的湖。”
忘忧一眼望下去,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
莫问继续说,“你再看看树。”
忘忧照旧没看出什么特别。
莫问叹了口气,摇头道:“论聪慧,论悟性,徒儿你比为师还是要差那么一点啊。”
他指着水面上移动的黑点,“你看,那是鸭子。”
他走了两步,折了一截树枝,“你看,这是新芽。”
“鸭子为何会在水里游,树木为何发新芽?那是因为春天到了。
春天,本就是一个躁动的季节,你会春心荡漾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者,你哪个师兄没有动过春心?你见过谁要下山还俗了,就你一个。没出息。”
忘忧原以为自己动了情·欲,是犯了大错,佛门不会再接受他,遂打算还俗。可听师父这么一说,那又好像是件普通的小事,也没那么恐慌了。
莫问见他神色比先前平静了不少,继续道:“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等过了春天,入了秋,你这春心也差不多焉了。”
忘忧:我…
莫问拍拍他的头,“乖了,快回去,抄上十遍宁心咒,你春心就不会这么荡漾了。”
忘忧只好回房去抄写经书。
***
用完早饭,赵玉卿便带着人去跟莫问辞行。
“昨日冒昧叨扰,给大师添了许多麻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打算给贵寺添些香油钱。”
她抬起手,明月便将昨日的红木匣子抱了出来,递到莫问的手上。
莫问掂了掂,有些沉。
这次却不敢接了。
“郡主不嫌鄙寺简陋,已经是极大荣耀了。有了郡主光临过,小寺的香火一定会更加旺盛的,这金子还请郡主收回吧。”
他莫问是个有节操的人,怎么会金银打动。
赵玉卿点头,示意明月将那匣子接回来。
莫问呆呆的看着明月又将那木匣子抱回去了,肠子都悔青了,郡主,老衲就是客气客气啊,您怎么还当真了?老衲的金子啊。
她朝他身后望了望,“大师,忘忧小师父呢?”
“郡主和老衲的徒儿似乎很熟?”
莫问看着赵玉卿,发现对方的确生了一张好皮囊,不笑也动人。
他想起忘忧早上的异状,猜测赵玉卿就是那个让忘忧心旌摇曳的人。
赵玉卿笑了笑,“不熟。”
“大师,我今日就要下山回京了,昨夜得了小师父的帮助,心中十分感念,临行前想要同他告别。”
要回京城了?唔,那就好,回去了就不会再生出什么牵扯。
莫问便带着赵玉卿去了小和尚的禅房。
忘忧正专心抄经书,房门被人推开,自然分出一缕视线。
他有些激动,站起身去迎,“女施主?”
赵玉卿单手撑额,“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呢。”
忘忧面色微红,讷讷道:“我不知道是你。”
赵玉卿的挑眉,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我,就不会让我进来了?”
忘忧不敢再同她对视。
赵玉卿没说话了,看着窗外的风景有些意兴阑珊。
忘忧看着她,觉得她的心情有些不好,他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大约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赵玉卿站起身,略带伤感的说,“我要走了,以后不会再来绛州了。”
忘忧有点难过。
他还不知道这位施主叫什么名字呢。长乐只是封号,天下人都知道。
赵玉卿从袖里取出一个镜子递给他,“临别赠送你的小礼物,这样也算我们相识一场的纪念吧。”
她见忘忧不接,将镜子塞进他怀中,故作轻松道:“小和尚,你不要自卑,其实你挺好看的,多照照镜子,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好看的。”
他前两日在郑家小院的玩笑话,她还记得?
忘忧拿起镜子,里面映出一张白净娟秀的脸,只是眼神怯怯,有损美貌。
“小和尚,我都送你礼物了,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啊?”赵玉卿朝他摊开了手掌。
礼尚往来,一来一往才是长久之道。
忘忧还记得师父的教诲,目光开始在禅房游·走,打量着什么东西能够当作临别礼物。
见他毫无头绪,赵玉卿主动分忧,她拉住小和尚的衣襟,柔声道:“不如将它送给我可好?”
小和尚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一块通体翠绿的半月形玉佩躺在莹白的手心上,分外好看。
他有些犹豫。
这块玉佩是母亲给他的,他和妹妹一人一块,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圆月。
赵玉卿见他面露不舍之色,将那玉佩归还于他,赌气道:“不过是一块破石头而已,只要本郡主想要,什么样的玉要不到。”
说完便捂着眼睛跑开了。
忘忧顾不得多想,连忙追上去,将玉佩塞进赵玉卿的掌心,郑重道:“好好待它。”
他记得妹妹那块似乎送给一个重要的人了,既如此他也可以将这玉佩送给重要的人。
“若是郡主想念小僧…想听宁心咒时,可以看看它,看着它你就会想起小僧,想起宁心咒。”
赵玉卿握着玉佩,喜笑颜开,“我会的,一定会想起你的。”
忘忧脸颊微红,轻声道:“郡主,小僧…”小僧可否知晓您的芳名?
“嗯?你大点声?”
忘忧将心头的悸动压下,浅浅的笑了笑,“郡主,一路保重。”
赵玉卿仰头望着他,温柔道:“你也是。”
待赵玉卿离开后,躲在树丛中的小沙弥蹦跳到忘忧面前,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肯定的说:“师兄,你方才送东西给郡主了吧。”
忘忧点头,“郡主也送东西给我了。”
“郡主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镜子。”忘忧将镜子拿给小沙弥看。
小沙弥接过镜子仔细瞧了瞧,“竟然是水银镜,这可真是宝贵的东西。不过边缘有些磨损,想来是郡主惯用的。”
“师兄送给郡主的是那块向来不离身的半月形玉佩吧。”
“你怎么知道?不过郡主干嘛送我一个旧的镜子呢。”忘忧有些不解,郡主不缺钱啊,怎么会送旧的东西给他呢。
“你不知道?”小沙弥一脸的不相信。
忘忧确实不明白,“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小沙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近,“师兄,你是不是喜欢上郡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俗成亲啊?”
“成亲?”忘忧冷下脸,疾言厉色,“我没有。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说胡话。”
“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可你们都已经交换定情信物了啊。”小沙弥也很吃惊,似乎很不理解两个年轻男女都已经互赠珍贵的私密物 ,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呢。
难道话本子上写的都是骗他的吗?
“没有。我和郡主就是的普通朋友,坦诚相待,哪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忘忧见小沙弥两只眼睛咕噜噜转悠,似在怀疑琢磨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小沙弥偷看小本子被罚的事情。
他提起小沙弥的衣领,道:“又去偷看那些话本子了吧?我去告诉师父,看他怎么罚你。”
“我没有,我错了,师兄饶命啊…”
“师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那些无良书商、无良作者的错啊,骗我银子害我受罚…”
***
早在用饭前,赵玉卿便让人将她今日要回京的消息传到了郑府上,因而当她到了绛州城门时,郑老妇人也领着阖府上下匆匆赶来为她送行。
她看着气喘吁吁的郑老妇人,眉头微蹙,“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该这样奔波的。”
她这话看似责备,却饱含关切之意。郑家老夫人听了很是受用,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关心爱护的话。
说话间,又来了几辆马车,停在赵玉卿的马车后面。
赵玉卿看向郑老夫人,“这是什么?”那几辆马车上面有着郑家的徽记,是郑家的所有物。
郑老夫人同她解释,“郡主从京城到绛州,千里迢迢,旅途艰难,到了绛州,我们也没能好好招待您。倒是您从绛州来,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我们。老妇人实在过意不去,便准备了点特产,聊表心意。”
她掀开帘子,露出几张貂皮,油光水滑,可是上乘了。后面一辆马车上装着百年山参、灵芝、鹿茸、雪蛤等名贵药材,最后那辆马车上装着一些风干了的獐子肉、鹿肉、狍子肉。
郑老夫人笑得有些拘谨,“时间仓促,也没能准备出什么好东西,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赵玉卿拍了拍郑老夫人的手,含笑道:“老夫人有心了。这些都是好东西,在京城即便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不过这么多,我是用不完的,我会把它们分一些送到各家亲戚中。”
当然,皇上皇后也是她的亲戚,自然会有一份特产送入宫中。
郑家祖上也是富贵大族,如今为何却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家中人才凋敝,在朝中也没什么使得上劲的亲戚。
郑老夫人送礼可不就是想接着她的手,拉近郑家同权贵人家的关系。
到了赵玉涵时,说完话后赵玉卿抱住了她,趁机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对方袖子里。
她贴着赵玉涵的耳朵,低声道:“若长平侯府的世子来寻我,你就将这东西给他,其它的什么也别说。”
“那他要是不来找你呢?”
“那十日后,你就将它烧了。”
赵玉涵点头,“我知道了,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郑家其它的人是没有同赵玉卿搭话的资格,与赵玉涵分开后,赵玉卿逗了下孩子,便登上马车离开。
……
送走赵玉卿,郑家的人也慢慢回府。
回到府里,门房来通传,说是长平侯世子上门拜访,已经在花厅等了一阵。
郑老夫人有些纳闷,“长平侯是京城的显贵,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交际得到的?他来可是有什么意图?”
赵玉涵想起赵玉卿的嘱托,开口解释,“咱们是不认识,可锦乡侯府却是认得的。兴许是世子听说郡主也到了绛州,特意来探访的。”
郑老夫人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既然是郡主的朋友,那你去招待吧。”
赵玉涵乖巧应下,“是。”
赵玉涵进了花厅,便赔笑道:“方才给郡主送行,不知府上来了贵客,招待不周,还请世子见谅。”
“郡主已经离开绛州了?”
李润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
郡主不是说了等他一起回去,为何要提前离开?她为什么不等他?
李润觉得自己心中那颗破土而出的嫩芽,似乎被一场突然降临的暴雪冻死了。
赵玉涵掏出袖子里的信封递给她,“郡主临行前给我,说你若是上门来打探他的消息,便将这封信交与你。”
李润接过信,立即撕开查阅。
看完信,他脸上的表情好多了,如冰雪消融。
郡主不是有意丢下他的。
郡主在信上说她得了风寒,怕和他一起回去将风寒传染了他,所以才提前离开的。
她在病中还想着他,在意他的心情。
李润觉得他心中那颗嫩芽又活了过来。
赵玉涵很是好奇信上写了什么,竟叫他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不过李润并没有告诉她。
“在下今日还有其它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那,您慢走。”
赵玉涵将他送到了影壁处才回。
***
“郡主,您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彩霞看着赵玉卿腰间上多出来的那块玉佩,有些好奇。
赵玉卿随意把玩着玉佩,全然没有在忘忧面前那股稀罕劲。她神色淡淡,“朋友送的。”
朋友?李世子还是忘忧小师父呢?前些日子她也没留意。
“彩霞,你的书想好怎么写了吗?”
彩霞“啊”了一声,吞吐道:“还没呢。”
赵玉卿想起看着手上的玉佩,“那我帮你想一个吧。就从一块玉佩开始吧…”
……
赵玉卿说完了,见彩霞面带疑惑之色,不禁问道:“听懂了吗?你复述一遍。”
彩霞回忆了一下,才开口复述。
“冉言是一个大臣的千金,也是侯府的女主人。一直享受着众人的喜爱,但她渐渐发现她的夫君黎温对她越来越冷淡了,她只当夫君公务繁忙,没有将夫君的异常放在心上。
有一天她去一户人家贺寿,看见少女秦羽腰间系着一块玉佩。那是她订亲时亲手给相公系上的,她很吃惊。
冉言回到家中,见她夫君腰上没有系那玉佩,她渐渐意识到不对劲。而后,她发现了个更多的‘惊喜’。”
“彩霞,你的记忆很好嘛。不过这样平铺直叙是不行的,你再构思下,写得更精妙些。这第一回就免费印发,送到琳琅阁去,让掌柜的送给每一位进铺子的客人。”
“是。郡主,为什么要送到琳琅阁去,书局是可以售卖话本的。还有,为什么要免费赠送啊?”
赵玉卿揉了揉彩霞顺滑的头发,“你只要好好写你的故事,其它的事你不用操心,也不要问。”
琳琅阁是锦乡侯府的资产,主要售卖脂粉香料,钗环裙衫,用料精美,款式新潮,是京城里最受女子喜爱的地方。
琳琅阁做的是精品生意,走的是口碑路线,质量上乘,自然价格也昂贵,出入琳琅阁的人都是权宦富贵之家的。
人流量一大,又是赠送的话本故事,总会有人看的。圈子就那么大,传来传去,佟嫣然早晚会知道这个故事的。
现在麻烦的就是,怎么将李润腰间的那块玉佩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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