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为了叫齐茂行回去, 袁嬷嬷在这竹林里, 又是谈孝心, 又是说旧情、费尽口舌、耗尽心机

    而遇上了这种对外的情形时, 苏磬音就不得不承认齐茂行这个气人的态度,是多么叫人轻松了。

    袁嬷嬷不是没想过牵扯上苏磬音,从她这边下手, 叫她不好意思拒绝,先答应了。

    但齐茂行却是一点没叫她为难, 袁嬷嬷但凡一对上她,齐茂行就必然要立即拦下来, 甚至于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整个过程, 苏磬音便只是微笑端坐着,听着齐茂行强硬似铁,一寸不让

    一早去, 傍晚回,不多留就是不多留。

    说破了大天去也没用。

    简直省心的叫人想配着茶水嗑会儿瓜子。

    说到最后时,直叫实在没了法子的袁嬷嬷都变了面色。

    端午当日才回来, 一整日摆寿宴、见宾客、一派杂乱, 只怕老太太要忙的连单独与他说话的空闲都没有,更别提旁的打算

    想到来前时得的吩咐,袁嬷嬷一咬牙, 双膝一软, 干脆对着齐茂行跪了下来, 悲哭道“老奴得了主子的嘱咐出来, 茂哥儿,你这是要逼老奴流落街头去啊”

    哇,开始哭惨了侯府里一哭二闹的老套路,这么快就开始第一步了。

    苏磬音扭着身子拿帕子在脸上按了按,貌似是看不下去,也哭起来了一般,实际则是遮了遮看热闹的表情,免得露出破绽。

    齐茂行的余光瞧见她这动作,嘴角便忍不住的微微抬了一分。

    袁嬷嬷还跪在地上扒着他的轮椅

    “老太太身子原本就不好,六十整寿,结果最亲近的孙儿却是连住一夜都不肯,您这是在戳老人家的心啊”

    “当真再将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不说茂哥儿你,便是宫里娘娘,也不能安心”

    “都知道二爷您还要解毒,不敢多耽搁,三日您好赖回府陪老太太说三日的话”

    “当真出个三长两短,再将娘娘惊动了,传出去了,岂不又是一桩官司,与二爷您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连宫中娘娘都抬了出来,这就是已开始第二步的闹。

    苏磬音有些嫌弃她的聒噪,面上不显,只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眸光发散,显然,是已经不耐烦多听,神游天外去了。

    一直留意着她的齐茂行自然看出了她这神情。

    见状,他便也不再耽搁,推着轮椅往后退了半圈,袁嬷嬷起身不及,便被忽的闪在了地上,面色狼狈。

    但齐茂行面色却是越发冷了下来“嬷嬷,你瞧我如今这模样,已是连活都活不得几日了,还会在意什么狗屁名声”

    袁嬷嬷哭嚎的面色便是忽的一僵,抬起头,分明还是那个自小看着长大的人,但却冷得只叫她陌生到不敢相认。

    “嬷嬷,到了现在,你也不必拿这些虚言来骗我,想要叫我回去,便老实说,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袁嬷嬷只僵的连哭闹都忘了,一时间嘴唇颤动着,却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

    齐茂行等了一会儿,便有些失了耐性,扬高了声音“奉书,扶嬷嬷出去歇”

    “茂哥儿”听到这话,袁嬷嬷的身子一抖,再也顾不得迟疑,立马直身往前半步,匆匆道“是大爷,刚接回来的君行大爷,他不成啊,他撑不起府里,只会叫侯府招祸啊”

    听着这话,齐茂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干了什么”

    在他眼里,齐君行那人虚伪无用,也就是能哄哄生父继母的本事,可要说招祸,他还真不觉着齐君行有这份能耐。

    “老奴不知”

    这一次袁嬷嬷外利索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老太太没多说,只说叫老奴定要请二爷回去,说是事关全府,也只能您才能与老太太做主商议。”

    说罢,见齐茂行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绝,袁嬷嬷便仿佛摸到了些路数,面色一软,立即又哀求起来“您是打小就在五福堂里长大的,老太太对您的心,您自个是清楚的,便是这次接了君大爷回来,也是为了全府的前程的,迫不得已,老太太为着这事,暗地里不知道为您抹了多少回眼泪,恨不得以身替了您”

    “若不是老太太还犯着头疾,必得亲自过来山上一遭,您当真”

    “够了。”耳听着袁嬷嬷越说还越是没完了起来,齐茂行的便又干脆打断了她。

    “五月初四,我回府去与祖母请安,端午再回来。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形,到时自见分晓。”即便是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齐茂行也只是答应了提早一日。

    说罢,也不等袁嬷嬷再多开口,便立即将奉书叫了回来,语气果决“嬷嬷请回吧。”

    这一次,是当真再无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袁嬷嬷顿了顿,也看了出来,这恐怕就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再纠缠下去,说不得也只会更糟,因此想清楚之后,便也当真跟着奉书下去了。

    等到竹林内重新恢复了清静,苏磬音起身走了过来。

    袁嬷嬷最后与齐茂行说那几句话时,是压低了声音的,苏磬音在竹榻附近,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名词句,因此这会儿看齐茂行面色严肃,倒有些奇怪“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茂行回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安慰道“齐君行不过一个司议郎,侯爷更是连差事都没有,剩下便都是女眷,能有什么事想必就是寻了个话头,叫我回去罢了。”

    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着,但是说完之后,齐茂行回屋之后,还是叫奉书去请了苗太医来。

    齐茂行之前毫不犹豫的拒绝,也并不单单是因为他自个的记仇小气。

    他在这庄子上,名为解毒,实则每日里,却还都担着殿下派给的差事,为了祖母的寿宴,停一日不算什么,可如袁嬷嬷说的一般,撂下日不管,耽搁了殿下的大事,却算谁的

    叫苗太医,不单是因为能够被殿下选中,便说明他一定是足够放心的人,更主要的,是他每隔一阵儿,就要定期回去太医署里取药配药,且殿下仁德,一直记挂着他这旧日伴读亲卫的伤毒,还特意嘱咐了,叫他每每回去,都留下脉案回禀。

    借着这个机会,苗太医出入东宫,便可以与殿下提一提这个事,算是提早告个假,也免得万一当真耽搁久了,便算是已得过殿下准许,

    苗太医回去一遭,少说也得两日功夫才能再回来。

    送走了他,空闲下来的齐茂行回过神来,便又发现了苏磬音回去之后,就又忙忙碌碌的开始准备起了针线,一问之后,却不是消遣,而是为了府里老太太的寿辰。

    “住在外头,什么消息都不清楚,竟是连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

    因为着急,苏磬音都有些忍不住的埋怨道“实在是该早些说的,这眼看着都已经不差几日,别说衣裳了,便是一副鞋底都仓促”

    她冬天才刚刚嫁进来,这才半年不到,没有再侯府里过过端午,自然也就不知道老太太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要还在侯府里,还能提早知道消息,但出来在庄子上,一时疏忽,就已经有些迟了。

    毕竟身为外嫁进来的孙媳妇,按着惯例,长辈过寿,除了该有的贺礼之外,总是要亲手做几样针线,在当日里,当着外头来夫人内眷们的面送过去,这才算是有孝心。

    若是针线外出挑的,还会得了众人夸赞,不单夸赞这媳妇本人,还要夸赞娘家的好教养,传出去,连带着同门未嫁的女儿,都能落个贤惠的好名声。

    她的针线手艺不过平平,但是这种场合,不说给苏家添彩吧,总也要说得过去,起码不能给几个还小的侄女抹黑不是

    “非得亲自做吗叫外头绣娘做好给你送去不成”

    闻言,齐茂行只是疑惑问道“你进门时,我记得给李氏祖母、连三妹妹都送了不少针线,若都是你亲自做,要准备多久”

    苏磬音闻言便也抿着唇笑了笑。

    离开侯府,在庄子上相处这么久,她对齐茂行的态度,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软化了许多,因此这会儿也未曾遮掩“外头找人肯定不成了,人多口杂,传出去都是麻烦,当然,暗地里石青会帮不少忙,算是一半一半吧。”

    “只是这会儿有点着急了,便是石青手再巧,也有些赶不及,只能做些鞋面抹额的小东西,聊表心意,好在都知道我与你在庄子上解毒,准备的简薄些,也有话说。”

    听了这话,齐茂行顿了一阵,便又认真道“你往后不必管这些,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干,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琐碎上。”

    苏磬音听着却只是一乐“我倒有什么更要紧的事”

    “你还有大志向,自然是该专心读书教书。”不同于苏磬音的玩笑,提起这事来,齐茂行的面上却是外的郑重“苏老大人若是整日里还要操心这些事,也未必能成教出桃李满园。”

    “我哪里比得上祖父”

    苏磬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头,但是在这个地方,能够听到这般的夸赞与鼓励,说不高兴那也是假的。

    只这一句话,她心里的齐茂行的评价,少说也得加了五分。

    但是话说得再好听,往后的事那是往后了,眼下的这一份寿礼,总还是要做的。

    齐茂行看了半日,瞧着苏磬音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便立即将做了一半的抹额从她手上接了过来“我瞧出些眉目了,剩下叫我来。”

    这话一出,莫说苏磬音了,便连一旁的石青都是惊诧的险些连眼珠子都掉出去“哪里有男人家干这个的”

    “姑爷,你快歇着吧,小姐也歇着,我这几日里夜里点灯熬一熬,自个就也做出来了”

    “嗯,这的确是不太好”苏磬音也忍不住的伸了手,想要再拿回来。

    可齐茂行却是压根不在意的模样,抬手躲过“苗太医不在,我左右无事,倒是你,你半日没读书了,先去好好读会子书再来。”

    石青听着就是忽的噗嗤一笑,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小姐,这像不像是话本里说的,贤惠娇妻劝书生上进的故事”

    苏磬音闻言便也是一顿,回过神,斥了一句“别胡说,”但心下一琢磨,却也觉着又怪异又真的挺符合,一时憋着笑,面色便都忍不住有些纠结了起来。

    旁的且不说,亲眼见过之后,苏磬音却不得不承认,好脾气的强迫症干这种针线活儿,当真是再合适不过,每一针之间的距离,都像是量过的一样,整整齐齐丝毫不差。

    他力气还大,厚厚的鞋底在他手上都与一层布不差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扎透,

    当然,浑身世家公子的模样做派,却常常坐在窗下,“贤惠”的和丫鬟一块做针线,这个画面实在是反差的叫人不忍多看。

    但是苏磬音好笑之后,对这样的齐茂行,却也当真是一点点改观了不少,平日里言行里,也不知不觉的亲近随意了许多。

    齐茂行不明缘故,但有这又霸道又刁钻的男女之情在,苏磬音高兴,他的心下便也忍不住舒服轻快,一时间手下越发勤快。

    有了他的帮忙,再加上手巧的石青,不到四月底,便还多做了一双鞋出来。

    而两日之后,苗太医便已回来了。

    在后院温汤里,苗太医一板一眼的传回了太子殿下的口谕

    京中有变,近期都不必再出去,回京几日都无妨。

    诸事小心,伤毒之事,万万不可露出破绽,引人怀疑。

    只这么寥寥几句,却叫齐茂行听着暗暗心惊。

    单单能叫殿下放在心上的“京中变故,”就已经不是小事,且还停下了他的差事,尤其是吩咐了叫他万万小心,不要惹人怀疑

    那便说明,京中是已然有人怀疑了。

    齐茂行心神一凛,垂眸细细的回想一阵,自打来了皇庄,他每次出去,都是改头换面、外小心,来回路上也并未有过差池。

    尤其他天生五感敏锐,武功上或许还会技不如人,但这等事上,却可以断然决计不会有人跟踪。

    这般一想,这才算是安了大半的心,只是心下却还是暗暗警醒,更添了十二分的小心。

    苗太医除了口谕之外,还又带了一小瓶子用一种果子拧出的汁水来。

    这个果子也是南人特产的,酸涩的很,可以入药。

    但对于齐茂行来说,这果子唯一有用的,是将它碾碎之后,挤出的汁液涂在嘴上,就会隐隐露出一种十分自然的青紫色,且沾的外结实,两三日都不会掉。

    按着苗太医的说法,他到了这个时候,毒性是应当已经深入心口了,而心疾最常见的明显特征,就是嘴唇会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泛紫。

    他瘦了这么多,身材上倒是没什么破绽,只是面上的气色还是太好,加上这个果子,便是万无一失。

    当然,也不是一下子就紫的吓人的,苗太医带回来的第一日,齐茂行在清水里掺了几滴用果子拧出的汁液,只浅浅的抹了一层,周遭丫鬟下人,包括苏磬音在内,都压根未曾发觉。

    再往后循序渐进,偶尔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也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对,甚至苏磬音听闻发现之后,心下又是满心复杂。

    为了照顾病人的情绪,还在暗地里吩咐了丫鬟,谁都不许在齐茂行面前多嘴,只当是没看见。

    就这般,到了五月初四,苏磬音一早与月白石青起来,做好的出门回京的准备。

    但齐茂行却是丁点不急,吃了午膳之后,还催着苏磬音去好好的睡了一个午觉,只赶着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才不急不缓的,回到离开月余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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