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虽然是同样的骨肉肌肤, 但是唯独触碰到苏磬音时, 感觉都与旁人不同。
这个事,齐茂行是早已知道的。
那时他不知缘由,后来便也明白了,这也是男女之情的一大古怪之处,就是没什么道理的。
但是他却没料到, 是苏磬音这般主动用手心抚上他的面颊, 却又比上次寻常盖到手背手指时的感觉, 来的更要紧十倍
苏磬音的手心温软滑润, 挨在他的面上,像是一块最上等的羊脂美玉。
他自幼习武,中气充沛,在这半夜里, 身上是要明面夫人的手心温热许多的,但这样微凉的手心,放在他的面颊,却叫他毫无道理的觉着是发烫的, 不单烫的他的面颊泛红,这一股子热腾腾的热浪还直冲进了脑子一般, 叫他虽然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的话,但脑子里却眩晕了一瞬般, 一时间竟都没法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醉眼微醺的苏磬音这时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反应。
喝醉的人, 思维总是外的飘散, 刚刚还在惋惜齐茂行不剩几日的寿命, 结果体会到手心又细又滑的触感,苏磬音的注意力,就立刻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她猛地又往前凑了些,发散的目光努力的聚在他白得发光的皮肤上,声音里便是不加掩饰的羡慕“你一个男人,为什么皮肤这么好啊”
没错,皮肤这个事,苏磬音面上不显,但心底里,却早已经暗暗的羡慕了齐茂行许久了。
她的肤色其实也足够白皙细嫩了,真比较起来,并不比齐茂行差。
但她保持这样的皮肤却是实实在在的需要小心护养的,洗脸时用的都是加了专门香粉的温水,各色天然面脂早晚不落,就算这样,偶尔出门晒了太阳还是会变黑,吃了容易上火的发物还会不争气的冒痘。
但齐茂行却完全不用
刚成婚时,他刚在边关从军回来,也并没有变成羌人那常见的黑黄红脸,只不过是标准的,活力健康的小麦色,并且成婚之后,待在京里,便也眼见的一日日白了起来。
尤其是废了之后,在温泉里又闷又蒸了两个月,他越发白细的活像是出了壳儿的鸡蛋,干净的一个毛孔都看不着
就好像她的白是后天的,需要从外往内,小心翼翼的,才养出最外头的一层白皙,一个不小心,就立马要原形毕露。
但齐茂行却是从里往外透的好底子,就算是日照风雨、岁月磋磨,但只要略微给一段恢复的时间,褪去了外头的一层伤损,就立即能露出里头的白嫩来
如何能不叫人羡慕
平常清醒的时候,这个并不算什么,苏磬音就算羡慕,也就是心里一闪而过念头罢了,但现在因为半壶烧酒下肚,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从前只是一丁点苗头的念头,此刻便就不加掩饰翻倍呈现了出来。
她的手心在齐茂行的脸色摩挲了一阵,不光白亮,还细嫩光滑,手感也是一等一的好,因此便忍不住的透出几分嫉妒式的不满“凭什么啊”
一面说着,一手托着桌案抬起身,另一手下的两根指头便忍不住捏起了他的软韧的面颊来。
齐茂行还是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从平视换成了抬眼仰视,黑长浓密的睫毛微颤,仍旧在呆呆的盯着她。
苏磬音眼光迷蒙的歪头瞧着他,因为齐茂行默许一般的纵容,她手下用力,越发将他的面颊往外扯了扯,连一侧的脸都扯变了形。
但就算是这样,齐茂行却仍旧毫不反抗,甚至一丝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双熠熠的星眸略微眨了眨,似乎是疼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湿润润的水汽,但是眼神却是纯粹且浓烈的,烛光下,满满倒映出来的,都是她。
这样的齐茂行,既乖萌又无辜,叫人又觉心疼,又想再加把力气欺负欺负他。
苏磬音对着这样的齐茂行,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高兴似的笑了“你怎么不躲呀”
因为醉酒,她的语调拖的长长的,结尾处还缠绵的往上挑出一个弯儿,像是蜘蛛粘人的丝。
苏磬音留了指甲,用力的时候,就微微陷入了他的面上。
但也正是多亏着这痛意,齐茂行只是恍惚了一瞬,就也立即从这险恶的声线里挣脱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出口的干巴巴,还因为被她扯着脸显得有些怪异“你喝醉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便是没醉,我从前对你不住,你若想动手出气,我也不会躲。”
没错,早在发现了这男女之情时,他便也打定了主意,苏磬音对他有怨,要打要罚,他都认得。
事实上,他心底里,甚至有些巴不得苏磬音与他动手解恨,就如同在军中受军棍一般。犯了错,按着规矩受罚,打过去了,错也就过去了,多么干脆利落。
可惜,他这明面夫人的脾气还是太好了些,就算是喝醉,也不过玩笑一般的捏脸拉扯,压根没有顺势过去的苗头。
可听了他这话,方才还满面带笑的苏磬音却是忽的一顿。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低落起来,手下也怪没意思一般的松了力气,自言自语一般“你怎的偏偏这会儿才改呢,这会儿喜欢我,我又不会接受若是打一开始就是这样,我肯定会觉着捡到宝了,也会很喜欢你,多好”
说着,凝脂白玉一般的手心微微后退,似要离开。
察觉到她松开的苗头,齐茂行有些怅然若失的愣了一瞬,下意识的,竟然想将脸追上去,再蹭一蹭她的手心
但就在即将蹭上去的一刻,他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只靠着全身的意志,狠狠的咬了自个的舌尖,借着口中绣腥的血气,才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这莫名的冲动。
他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不论自个,还是护卫殿下,进山围猎都是常干的,他也当然见过,围场里那等专门养来驱兽的细犬,外表瞧着凶猛无比,连虎狼都敢一斗,但一扭头对上驯养之人时,便是这般温良顺服,转来转去,将整个头脸在人手心挨来蹭去,舒服的浑身发抖,一丝血性气概都无
这样的类似实在是太吓人了,就算是在这样心下乱撞,头脑眩晕的时候,他也生生被吓的清醒了大半。
男女之情,也霸道的太过
这一次,他万万不能就这么认下来
因着这样吓人的清醒,齐茂行猛地往后仰了身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回的又急又快,不知道是在回答苏磬音,还是在提醒自己“不必你接受喜欢都已说过了,你对你有情,是我的心,你厌我怨我,是你的心,我只在一处看着你成了,仅此而已,并不妨碍”
听罢之后,面色低落的苏磬音,却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歪着头,又笑嘻嘻的弯起了眉眼。
“仅此而已,并无妨碍”
她一面质问着,一面重新低头弯腰,又一次向着他倾身压下来,一双清澈明透的杏眸里,将齐茂行深深的躲闪戒备一概收在眼底,眼中的笑意便越浓“当真”
齐茂行的脊背已经紧紧贴在了轮椅靠背上,但饶是如此也不成,他的明面夫人已经近在面前,避无可避。
伴着这一句反问,吐气如兰,却带着微微酒气,醇厚的叫他瞬间涨红了面庞,再反驳不出一个字。
面前的苏磬音见状,便笑的愈发开心,这么近的距离,她略一侧眸,便能从清楚的看出,眼前齐茂行已在用力的紧紧咬着牙关,似在坚持着什么。
“你不是厉害的很吗”
她语笑嫣然,站起来,伸手去掰了他的紧绷的下颌,调笑一般“你不是要和离嗯”
齐茂行却在她的手下崩的更紧,一双黑眸都已烛火大了一圈,像是猫儿的瞳。
但苏磬音却并不放过他,甚至还变本加厉,捏着他下颌的右手,拇指渐渐往上,按住了他的单薄紧抿的嘴唇。
醉意涌上头来,只觉着整个都如在梦中的苏磬音,看着手下毫不反抗,唇红齿白、纯良无辜,简直像是任由她欺辱一般的单薄少年,在酒意的刺激下,原先被深深埋在心底,似有似无的隐隐情绪被无限放大,渐渐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齐将军、齐二爷”
她的指尖在齐茂行的唇上轻轻摩挲,似有似无的触碰着他紧闭的坚硬牙关,这一次,却不是调笑,而是漫不经心的,带着几分报复般的恶意“齐二啊齐二,你怎么不接着气人了你不是与吴姑娘才是真爱吗你去找她说男女之情呀”
齐茂行躲闪的移开了目光,手心都险些将轮椅扶手攥出印记,一股莫名的危险感下,莫说此刻苏磬音还按着他的唇无法开口,就是他能正常说话,莫说分辨了,恐怕连任何关于吴琼芳的一个字,他也决计不会出口,甚至于,连呼吸都死死屏住了。
在一股令人心跳的眩晕之中,他疑心在这样的情形下,苏磬音哪怕是要拿出刀子,要扎给他一个窟窿,刀尖扎进心口之前,他也并未能躲闪反抗。
“齐二。”
苏磬音当然不会拿刀子出来,她只是外轻佻的,用像是呼唤下人小厮似的口气,忽的开口,笑着叫了他一声。
齐茂行睫毛一颤,刚才躲闪开去的眼神,便毫不迟疑的,越发专注的又抬眸看向了她。
迎着这样深情且纯粹的眸子,苏磬音迷蒙的眼神也略微郑重了些,她一手压上了齐茂行的轮椅靠背,身子一点点的向着他低了下来,渐渐的,便近的似乎下一刻,鼻尖眼唇,便能与他两两相触
齐茂行只觉着自己前一刻还在不停四处碰撞的心口,在这一瞬间都猛地凝滞起来,生生的就这般停在了半空,他一时间,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流淌在心口便生生停下的声息,在这样的激动下,浑身发颤的微微闭上了眼睛。
苏磬音微微侧了侧头,嘴唇都已经似有似乎的挨到了齐茂行的嘴边,另一边扶着桌案的手拿起来,想要一并扶上齐茂行的肩膀,但是轮椅是带轮的,再往下,稍一用力,便往后滑了出去。
苏磬音原本就站的不太稳当,全靠着的桌案与齐茂行的轮椅支撑,这会儿支撑物一动,她便也忍不住的随着一歪,整个人都是一个踉跄
伴着一道闷闷的声响,却是倒下之后,下巴磕在了齐茂行的肩上,牙关与嘴唇碰在一处,似乎是破了口子。
好在没有当真摔下,耽搁了一瞬的齐茂行也立即反应过来,一伸手,稳稳的将她扶了起来。
温香软玉抱满怀,但齐茂行一面觉着手下满满当当,一面心里却忍不住的不停思量
若是他方才按住了轮椅,没有挪动,苏磬音她,是想作甚么
这个念头猫爪似的在他心头骚动着,一时间,他甚至有点想将苏磬音推起来,让她接着把刚才想干的事干完。
“哎呀,这是怎么了”
是白兰与石青,提了刚蒸好的粽子,不料一开门,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唔。”苏磬音愣愣的看着进来的两个丫鬟,摸了摸自己磕破的嘴唇,有些委屈似的红了眼睛。
也是多亏了这两个月在庄子上的相处,两个丫鬟谁也没有疑心是自家姑爷对苏磬音做了什么,见状连忙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坐下,不用解释,只看看这圆桌上的情形,便也猜出了大概。
“晚膳都没用一口呢,怎么就空着肚子喝了这许多,多伤身啊”月白忍不住道。
两个丫鬟进来之后,一旁的齐茂行也慢慢平复过来,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疏忽了,只听她说能喝,便未曾多想,谁曾想”
说着,他垂下眼睛,以他的五感,竟然都无法确定,方才苏磬音倒下前,到底有没有碰到他。
齐茂行的右手又忍不住的盖住了方才被苏磬音摸过的面颊与嘴唇,面上微微发烫,似乎还带着方才叫她触碰过的温度,只烧的他刺刺麻麻的,好像还有些痒,却偏偏叫人舍不得放开,仿佛这么多按上一阵,便能叫这感觉多留一阵一般。
“姑娘醒醒,可难受吗想不想吐要不要先吃一口东西”
白月自然不知道旁的细节,见状,只是围着苏磬音小心问了一句,见她只是摇头,喝了一口浓茶之后,就皱着眉头再不肯张口。
没奈何,最终,月白只能与石青一道,就这般一个去打了热水,一个收拾起了床铺,打算叫自家主子就这样直接睡下。
好在苏磬音虽然醉了,但是却安静的很,没有难受,也并没有胡闹,在月白石青的照料下,十分配合的洗脸漱口,拆环佩,换衣服时,也是乖巧无比,让抬头就抬头,说伸手就伸手,来回走动时,也只不过是微微有些摇晃,大致却还算稳当,
直到上上下下都收拾妥当,被安置在架子床上,要躺下前,她才忽的抬了头,找到了一直待在一旁的齐茂行,抬抬嘴角,歪着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孩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微笑。
“齐二。”她又这样的叫了一声。
在这样的笑容与呼唤下,齐茂行便又是浑身一颤,不知是怕是喜,连汗毛猛地竖起来几根,但手下却还是忍不住的推着轮椅,顺着这声呼喊往前行了过去,
倒是月白,闻言很是吃了一惊,苏磬音私下里与她们偷偷说话时,有时会不客气的直接叫姑爷齐二,那也是之前在侯府里,姑爷实在是做得过分,当真生气的时候。
私下里这般不客气不算什么,可哪里有这般直晃晃的明着叫出来的这就太没规矩了。
“姑娘快躺下吧,都开始说浑话了”
月白唯恐她再说出什么冒犯失礼的话来,顾不上旁的,连忙伸手将她按下,又将薄被子为她拉了上来,轻轻的拍了几下。
好在苏磬音当真很安生,在月白这样的照料下,只几息功夫,便也立即闭上了眼睛,稍拍几下,就连呼吸都平缓了起来。
瞧着苏磬音睡下,月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想站起来,为着自家姑娘的这一声给姑爷解释一句,不料到刚一回头,便看都轮椅上的齐茂行已紧紧的靠着床边。
半晌,齐茂行微微叹了一声。
这个神情与叹息,外的复杂,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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