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君者啊, 一言就能定论臣子的生死。
秦孟将头深深俯下, 盖住了他眼中的不甘和愤恨,也将他的野心掩盖。
“臣教女无方,回去之后定将严加管教。谢主隆恩!”女儿和兵权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文英宗拧紧了眉头, “你父亲追随先皇打下天下,秦门无数先辈, 马革裹尸, 才赢得如今秦家忠良之名, 望你重而珍之。
秦孟走出上书房,他转身回望,目光深沉而冰冷。
西北大营的兵权还没焐热,就交出去了。秦孟的计划被打乱, 只能重新部署。
“宿主,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过于巧合了。”巴拿拿难得正经一回。
“嗯。是很巧合。梅九行约我同游,正好就遇到了秦淑宁。秦淑宁还像疯了一般,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简直好像是将把柄送到我们手上来。你说, 这背后会不会有人设计?”
巴拿拿有点不相信梅九行那样仙逸的人会设计出这样精心的巧合,“兴许真的是巧合呢。”
“是不是巧合,只消派人盯着秦淑宁那边就知道了。”
班葵暗中收买了秦家的两个下人,帮她提供消息。两人都不是主子近身伺候的,能提供的消息也有限。但是秦淑宁这回的事闹得很大, 秦家定然会处罚她。
没两日,消息传回来。秦淑宁被禁了足,她身边的丫鬟也被发卖了。本来那个惹事的丫鬟要被打死的,但突然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有人设计。我就说秦淑宁虽然有些刁蛮,但她身边的丫鬟不至于有一个这样不知轻重的,秦夫人看着也不蠢,要是女人身边有这样一个丫头,早就发卖了。而今,我能想到秦淑宁是被人算计了,秦家那边肯定也能想到。”
“他们会不会觉得是宿主你故意的?”
“有可能。但是我想,秦家更多会怀疑是皇上动的手脚。毕竟他们做贼心虚,肯定草木皆兵。皇上又借着这件事将兵权收了回去,最大的得益者,显然是皇上。兴许秦家已经在开始担心,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秦家密谋造反的事。”
“为什么皇上不直接砍了秦家人的脑袋?”巴拿拿有些迷惑不解。
“因为没有证据。秦家忠烈的名声不是白得来的,他们先祖追随先皇马上征战,立下赫赫功劳,若是皇上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秦家人捉拿,定无法服众。如今只有暗中部署应对之策。或者是,找出秦家意图谋反的证据。”
班葵猜测得不错,秦家在发现那个丫鬟找不见的时候,就已经发觉秦淑宁是被人算计了。可能算计那个人也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他可能只是想让秦家和帝姬交恶,但没想到秦淑宁竟然会这样没脑子,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连累她爹将兵权都交出去了。
“你那个丫鬟,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秦孟亲自去问秦淑宁。
秦淑宁闯祸那日回到家,她爹进了宫一趟之后,回来就狠狠地扇了她几耳光。秦孟如何能不气,兵权相对一家老小的性命来说算不得什么了,秦淑宁差点将秦氏满门害了。
秦淑宁被罚禁足半年。她尤不服气。
只是秦孟以为秦淑宁之所以知道秦家的密谋是秦商告诉她的,自然要迁怒秦商。所以不准许任何人来看她,秦商来不了,秦淑宁憋了满肚子的气也没处发。
“那丫头叫芍药,伺候我几年了。怎么了,爹?”秦淑宁尤不知道芍药已经消失了。
“你被人算计了。”秦孟脸色沉沉,“我一开始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皇上,但是想想,这个人的目的可能是想让你和安阳帝姬交恶,皇上不会理会这些小事的。至于这个芍药,我查了,她当年被买进府之后,一直老实本分,这才会被你娘派到你身边去。她以前表现出的性情,绝不像那日那样刁钻。她是被人支使,找帝姬的麻烦。”
“这个贱人真是该死!”秦淑宁咒骂了一声,这几日她也在担惊受怕,毕竟现在秦家还没有起事,皇帝也年轻力壮,一时半会儿不会暴毙。若是秦家此时露出了马脚,皇上要收拾秦家,虽然会伤筋动骨了点,但是还是能收拾的。
她反思了自己的狂妄。就算是以后秦商会做皇帝,那也是以后的事啊。她先前真是作死。
“我想起来,那日我本来是不想去游湖的,都是那个贱人说雁湖的风光怎么怎么好,那几日我心情不佳,她这么一说,我才心动去的。”
“你们凑巧就在那里碰到了帝姬。难不成这件事是安阳帝姬安排的?可是她为何要这样?”秦孟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但问秦淑宁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帝姬府。
班葵一边听着梅九行的琴,一边用手指头打着拍子。
一曲终。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睁开微眯的眼睛,看向梅九行。
梅九行露出淡笑,“今日阳光不错。”
班葵笑道:“前两日被人打断了,今日梅先生可还想去雁湖?”
梅九行一笑,“若是帝姬想去,我便舍命陪君子。”
班葵看了梅九行一会儿。
梅九行微微笑着。
“那天去雁湖,是你设计好的?”
“哇!宿主你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巴拿拿话音刚落,梅九行就点了点头,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是的。”
巴拿拿:“.......”
“我比较好奇,你为何要这样做?”
梅九行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帝姬那天也听到秦淑宁说的那些话了,秦家狼子野心。”
“你说秦家狼子野心,你如何知道?”班葵追问。
梅九行伸手轻轻一抚,一个铿锵凌厉的音突兀地穿透耳膜。
“等合适的时候,我再跟帝姬说为何吧!”
“你上次提到十六前前林将军一案,怎么,你是林家的人?”班葵问起另一件事。
这次梅九行否认得十分痛快,“我并非林家的后人。”
班葵点点头。梅九行有些意外,“帝姬相信我吗?”
“为何不信?”班葵看着他,他目光十分清明。一个人的嘴会说谎,但是眼睛不会。
梅九行似乎有些动容,同样,他能看出班葵是真的相信他。
这一个月多的相处下来,他发觉安阳帝姬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柔弱,他本来担心帝姬会被秦家所蒙蔽,但是现在看来,帝姬似没有想象中那样傻。
“我有个不情之请。”梅九行突然作了一揖,“我想入宫一趟,还请帝姬帮忙。”
“你进宫做什么?”班葵顿了顿,“我其实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宫里两位主子是我的亲人,你若是怀着不利的目的进宫,岂非是我引狼入室?”
梅九行沉默了片刻,说来也怪,他心里对班葵竟然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明明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会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我想进宫见我姐姐一面。”梅九行紧接着道,“我姐姐就是当今贤妃,李婉。”
“李婉不是出身襄平侯吗?你是襄平侯的儿子?”班葵问道。
“不,我不是,我姐姐也不是襄平侯的女儿。”
班葵笑道:“这就怪了。”
“襄平侯独得一女,十分宠爱,当年不愿女儿进宫,我姐姐在李婉身边伺候,襄平侯见她相貌不俗,就认了她做女儿,替李婉进宫。”
班葵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梅九行再次问道:“帝姬可愿帮我?”
班葵摇摇头,“你只说了贤妃是你姐姐,你一面之词,我又不知她真的是不是。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你还是没有说你的身份。当然,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这世上谁没有点秘密呢。但是,你要是想进宫,还是想让我安排你进去,我就必须要保证,你对我皇兄和母后没有威胁。”
她说的是事实,她并不在乎梅九行的身份,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个弹琴很好听的琴师,要是他不来请她帮忙,她不会对他的身份感兴趣。
其实梅九行完全可以不清班葵帮忙,通过别的途径,他也能进宫。但是不知为何,兴许是他对班葵莫名的信任在作祟,他就这样直接又自然的将请求说了出来。
只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信任,若是信错了人,不仅是他,还有他深宫里唯一的姐姐,也会因此付出代价。
“我本性周,名周幸。”
他看了班葵一眼,见她脸上没有惊讶,继续道:“我爹当年是镇守西北的一员副将,在林老将军手下任职。”
班葵道:“想来当年你家也受到了牵连?”
梅九行点点头,“我周家也被满门抄斩,只是没有累及九族。但是秦家株连九族。”
“你是想进宫报仇?”班葵话音十分轻松,好像她不是皇室的人一样。
“...不是,我就只是想见我姐姐一面,我们十六年未见了。”
“你怎么知道贤妃就是你姐姐,万一你弄错了呢?”
梅九行摇头,“不,我查了这么多年,很肯定,贤妃就是我姐姐。”
班葵是见过贤妃的,确实是个模样很看好的女子。她仔细看了看梅九行。
梅九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帝姬,可有什么不妥?”
“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一说贤妃是他姐姐,我再看他,总觉得他和贤妃长得有些像。”
巴拿拿也见过贤妃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宿主要帮他吗?“
其实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没有再追查当年的事。就算梅九行的身份暴露,其实也无碍。班葵想了想,“我可以带你进宫,但是你去见贤妃的时候,我必须在场。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带你进宫。”
她之所以这样说,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原主那世皇帝就是因为被人陷害,这才英年早逝。她心里虽然愿意相信梅九行,但是还是不得不谨慎。
梅九行十分痛快,“可以。听凭帝姬安排。”
他这时应得十分痛快,可等他换上一身女装的时候,才哭笑不得。
“非要这样吗?”他虽然穿男装的时候,看着很是清瘦,但是等他换上女装,就显得十分魁梧。好在梅九行面容十分清秀,脸涂点脂粉倒不觉得怪异。
只是从背后看,这身材怎么看怎么怪。
巴拿拿已经在班葵脑海里哀嚎了,那样仙逸的郎君啊,竟然就这样被毁了。
班葵忍住笑,“怪吗?我觉得不错。”
梅九行无奈,“想笑就笑出来吧,何苦憋着难受。”
班葵被他无奈的表情逗笑,“没什么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梅九行看着她笑,心里莫名有些触动。
梅九行扮成她的侍女,两人上了马车,朝宫里出发。
“你说,贤妃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吧?说不定她失忆了什么的。”
提到姐姐,梅九行神色期待。
“其实,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
班葵点点头,真相她知道啊。但是她不能告诉梅九行,免得她没办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说出来不能让人信服。
“当年林将军是被陷害的。”他看了班葵一眼,她毕竟姓班,先皇是她祖父,班葵会站在什么位置上,梅九行也不能确定。
“是被秦孟陷害的。”他十分肯定道。
“当年我还是个孩子,和姐姐一道结伴出去抓兔子了,所以幸免于难。但是因为林将军被杀,边关失守,羌人南下,百姓流离失所,我和姐姐也是在那个时候走散的。”
“ 你是怎么知道,当年是秦孟陷害林将军?”
“当年我就知道秦孟和林将军经常意见不合,所有追随林将军的人都死了,秦孟却全身而退,就连林将军叛国通敌的消息,也是他命人传出来的。”
“你当年还是个孩子,如何知道这些?”
梅九行苦笑:“我当然不知道,我和我姐姐走散之后,曾经去投靠过一个幸免于难的世叔,是他查出来的。只是他后来被秦孟找了借口杀人灭口了。”
“难怪你会设计我和秦家交恶。”班葵了然道。
梅九行有些不好意思,正要道歉,就听到班葵道,“不过收拾秦淑宁真是让人心情大好。”
“帝姬…帝姬真的是因为怀疑秦商和他妹妹有什么,才和离的吗?”梅九行问完之后,就察觉到自己多话了,这可能是帝姬最不想提的事情,他却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正要将话回寰,班葵毫不在意道,“不是,是因为我觉得秦商是个垃圾,配不上我。”
“.……是的,帝姬金枝玉叶,秦商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
“你又如何得知秦家司马昭之心?”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秦家,所以知道一些,若不是因为查他们,我也不会知道我姐姐进了宫。”
班葵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梅九行,“你的意思是,你姐姐已经为秦家所用了?”
班葵反应这样快,让梅九行有些愕然。他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班葵也不言语了,马车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进了宫,班葵先去拜见太后。她没让梅九行跟着,因为梅九行的身高着实扎眼,又是张生脸,太后若是见了,难免会过问。
陪了太后一会儿后,班葵就寻了个理由出来了。
梅九行和其他侍从一起在外面候着,期间不少宫人路过,都奇怪地看着他。
梅九行平素都是飘逸如仙的样子,从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他。今天却被看得十分难受,只想班葵快点出来,他们好去见贤妃。
看都班葵的身影,梅九行着实松了口气。
班葵以前很少跟贤妃往来,今天要是特意跑去贤妃的宫殿,只怕会打草惊蛇。
她只悄悄地带着梅九行,往贤妃宫里去。
李婉听得宫人来禀安阳帝姬来访的时候还很是疑惑,安阳帝姬跟她素来没什么交集,怎么今日会特意上门?又想到她前些日子跟秦家和离闹得沸沸扬扬,今日上门,不会跟秦家有关吧?思及此,她摇摇头否定,班葵怎么会知道她和秦家的关系呢。
她迎了出去。
“帝姬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了?”李婉刚刚露出笑容,就注意到班葵身边的侍女,乍一看上去十分怪异,这侍女生身高也太高了些,看着也魁梧得不像女子。
难不成是男子假扮的?她又多看了一眼,越看,这人虽然面容清秀,但真的像个男人。
她警惕起来,班葵带个男人进宫作什么?还带到她这里来。
班葵笑道:“我今日得闲,想来找贤妃说说话,贤妃不会介意吧?”
李婉在深宫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一身的深沉。她附和着笑了笑,“帝姬大驾光临,是我的福气,怎么可能会介意呢。快请进屋坐。”
她目光又扫过帝姬身边那个奇怪的人,她不想让这个人进去,免得弄出意外来。能在深宫活下来的女人,有哪个能简单了去?她一眼就看穿了梅九行的男儿身。
班葵也不怕她看出来,正要进屋,李婉拦住她,笑道:“帝姬难得找我说话,我也有些私房话想和帝姬说,就不带侍女进去了吧?”
要是帝姬来意不善,带了个男人进她的宫里,一旦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她说不定会跳进黄河洗不清。
班葵笑了笑,低声道:“不瞒贤妃,我要说的话,正是和此人有关。”
贤妃目光一沉,脸上的笑意褪去两分。她目露警惕,“帝姬这是何意?我并不认识此人。”
班葵知道她的顾虑,直接道:“他名周幸。”
果然贤妃脸色大变。
她转头看向那男子,只见那男子正目不转瞬地盯着她,眼含热泪。
她再仔细分辨,果然从这男子的轮廓上看出当年幼弟的影子来。
“你…”
班葵打断她,笑着道:“贤妃娘娘,都到门口了,不清我进去说说话?”
贤妃如梦初醒,她很快恢复冷静,笑道:“帝姬难得来一回,如何能不清帝姬进去坐坐?帝姬快请。”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本来说中午发二更的, 但是今天真的太忙了,中午开了会...
感谢甜蜜、白日发呆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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