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晃晃悠悠向白云观驶去,到了白云观僻静处,方才停了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落在车顶上,犹如演奏乐曲一般。
“主子,您可要睡会儿?”清歌将车窗拉紧,免得雨水溅进马车内,白云观在山上,还要花上好几个时辰。
越容摇了摇头,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外头下着雨,带着丝丝凉意,她隐约能瞧见外头的景色,雾蒙蒙一片。和她方才天未亮就出宫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伴着雨声,又想起上山是为着祭祀故人,雨天总是叫人容易想起往事,越容心情就有些沉重。
四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靖阳王妃,但那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靖阳王妃。十年过去,她不大记得靖阳王妃的容貌,可她内心深处却一直记着,那是一位非常美丽温柔的妇人。
那一年的燕国,发生了不少事,连带着她母后宫务也颇为繁重,她就被放在太后身边,承欢膝下。那个时候,恰逢靖阳王妃带着江洵入宫陪伴太后,江洵总是喜欢捉弄她,不是拿毛毛虫来吓她,就是不经意地揪着她的发辫。靖阳王妃会将江洵给逮住,罚他面壁思过一下午,或是罚他抄好今天都抄不完的书。然后会温柔地蹲下身,将她搂在怀中轻哄,还给她梳上各式各样的发辫,给她做着各种美味可口的糕点。
她还能记起来,靖阳王妃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地清香,在草地上带着她玩游戏,她总喜欢玩累了便窝在靖阳王妃怀中去轻嗅那股味道。后来,靖阳王妃住进了烟雾缭绕,充满着苦涩药味的房中,日日夜夜不曾出来,靖阳王妃不让她和江洵靠近,隔着一重厚厚的帘子给他们念着书上的故事,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煦,可这样的日子总叫她心中不安。
再后来,那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靖阳王妃忽然又有了精神,去同太后说了许久的话,又在院子里头带着她和江洵玩闹过一回,等玩累了便搂住她同她说了许多话,最后问她,“姑母就要回家了,可姑母不能将阿洵带走,姑母将阿洵留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她虽不解,姑母回家为何不将江洵一起带走。可她喜欢靖阳王妃,便乖乖的点点头。靖阳王妃最后替她梳了一个小辫子,轻轻地搂着她,“好孩子,姑母谢谢你。”
那日黄昏,她被皇后带回了永安宫,只是夜里睡觉时,仿佛听见有人在哭,断人心肠。
想到这儿,越容叹了一口气,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她才知道,靖阳王妃那句回家去,回的不是靖阳,而是她死了,永永远远再不能醒来。
外头雨声渐渐停了,马车颠簸着上山,她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此刻行到半山腰,已经能看到山顶上隐在雾气之中的白云观了。
靖阳王妃去后,不知为何并没有葬进江家祖坟,而是太后发了话,在山上修建了白云观,靖阳王妃就葬在白云观后山,日日受着白云观的香火。
明日便是靖阳王妃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江洵总会到白云观祭拜。
再早些年的时候,太后也曾到过白云观,靖阳王妃从出生起便被养在太后身边,一直到靖阳王妃出嫁,整整十八年都不曾离开太后身旁。太后待她如亲女,丧女之痛何其悲,来一次白云观便会悲伤数日,后头皇上就不让太后前来,以免伤身。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总是行到了山顶。
守门的道童认识她,忙上前来请安,越容回了礼,方才问道:“江洵此刻在何处?”
“世子去了后山扫墓。”
越容点点头,走进道观拜过三清,真心诚意地上香祈福,方才去了后院厢房。
大概是路途颠簸叫人疲惫,她坐在软榻上,不过片刻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外头天都快黑了。
“主子,斋饭送来了,您起来用了再睡可好?”清歌指挥着宫人正在摆饭。
她吃过两口就放下碗筷,准备久在院子里头逛逛。
山上空旷僻静,连带着天空都显得离她更近一些,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显得格外干净,天色还没有彻底被染上黑色,但此时竟有星星闪烁。
“清歌,这颗最亮的什么星?”她来了些兴致,拉着清歌数着天上的星星,今晚月光不够明亮,可月亮旁边却有一颗星星发着亮光。
“奴婢也不知。”清歌摇了摇头,她对天文地理没什么了解。
越容也并不是为了问出一个答案来,却听见院墙那头有人答话,“那是长庚星。”
越容朝着院墙走了几步,又听他说:“此星入夜之时,唤作长庚,日出之时,唤作启明。”
说完这话,院墙那头就没了声音,越容不确定人还在不在,便小声贴着墙问了一句,“江洵,你还在吗?”
江洵靠墙而站,抬头看着天上的启明星,他听着墙后头的小姑娘问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应了一句嗯。
天色黑的很快,长庚星的光芒渐渐淡去,凸显出了其他星星的光辉。
“那长庚星旁边的呢,是什么星?”越容抬起手,指着长庚星旁边渐渐明亮的星星。
江洵依言答了,越容来了些许的兴致,一连指了好几颗星星,江洵竟都一一耐心答了出来,直到越容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明隔着一道墙,江洵是怎么知晓她问的是那颗?
她这是又被江洵给骗了!
她压着被骗的火气,又随手一指,指着月亮问道:“那是什么?”
江洵依旧对答如流,“是天狼星。”
“江洵,你又骗我!”越容此刻怒气上头,一跺脚转身回了屋。
越容气鼓鼓地坐下喝了杯茶,“骗子,大骗子!”
清歌摇了摇头,自家公主脾气向来温和,半分公主的傲气娇蛮都没有,是宫里头待人最好的主子。可偏偏遇见世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并没有上前劝慰,她实在太过了解自家公主。果不其然,片刻后越容的火气已经消下去了,还自己安慰自己,“罢了,我这两日同他计较什么。”
“公主,夜深了。”清歌这才叫人端上热水来供她洗漱。
第二日一大早,她着素净衣裙,去了后山,靖阳王妃的坟前已经摆上了香案,白云观观主领着弟子们正打坐诵经。白云观是为靖阳王妃所修建,每年忌日,白云观都会为她闭观开坛祭祀。
她没有上前,远远的站着,看着江洵跪在坟前烧纸。虽是背对着,可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江洵在伤心。
她不知站在那儿看着江洵看了多久,直到道士们已经诵完晨经之时,她方才如梦初醒,走上前去,为靖阳王妃上了一炷香。
她看着坟前的石碑,双手合掌,心中默默祈祷。
片刻后,她方才睁开眼。
江洵还在那儿跪着烧经文,她走上前去蹲下身,从清歌手中取了一卷经文放入火盆中,这是她之前就已经抄好的。
江洵抬头看了她一眼,眉眼之间带着的冰雪稍融。
江洵要在山上待上十日,可越容今日为靖阳王妃上香祭拜后就得回去。
接她的宫人已经在道观等候,柳姑姑亲自来的。
“公主,随奴婢回宫吧,皇后娘娘等着您呢。”
越容应了声,将将要上马车了,却又回过头去,江洵正站在道观门口看着她。她想了想,只朝着对方挥了挥手,这才上马车。
柳姑姑上了马车,不住的打量着她,叫她颇为不自在,“姑姑,你看着我做什么?”
柳姑姑心下叹气,小主子这副懵懂天真的样子,叫她如何开口询问。无法她只好换了一件事开口,“公主不知,昨夜里南越市集可热闹了。”
“只是出了一点儿小差错。”
“昨夜里福宁郡主赏烟花的时候,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险些被推入湖中,幸好被大王子给拦住救下了。”
“不过福宁郡主受了风寒,昨夜里回去就发了热,长公主急得不行,今日宫中御医都被叫了去。”
越容仔细想了想,“那我明日去长公主府探望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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