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追债的男人不禁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对刚才的发展始料未及, 毕竟面对这样凶戾的场面,哪个正常女人会不退反进的?
不过看对方那架势确实唬人。
现下,纹臂男人心里已经隐约感知到,自己这是碰上了一个硬茬。
虽然他先前是想要好好收拾一顿姓季的小子, 给他点厉害瞧瞧, 但到底没想要闹出人命, 所以手下用劲儿还是有所控制的。
可没成想中途居然冒出来一女的, 要知道他那一棍的确不轻,在挨了这一击以后,对方却也硬扛了下来。
若说先前还有些小觑对方的话,现在纹臂男人确是切切实实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当然,我是不介意和二位继续切磋的……”扬舟强势地将少年拉到身后,接着朝对面二人微微一笑,“不过事先申明——”
说着, 她掏出兜里的手机,冲他们晃了晃:“我方律师已如实掌握你们先动手的证据,相信二位很快就会收到来自法院的传票。”
无需刻意上前, 纹臂男人和矮胖男人就将手机屏幕当前所呈现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上面的联系人显示着“麦律师”三个字, 而在姓名的下方则标注着一串以“153”开头的号码, 并非挂羊头卖狗肉之流——譬如拨打10086来滥竽充数。
……竟然踢到铁板了。
如今通话已逾十分钟, 可自打对方进来以后, 他们就没见对方碰过手机,估计是进来之前便打好电话叫对面帮忙录音了。
“虽然我也很困扰在不久之后即将和二位再次碰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扬舟耸耸肩, 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半晌,矮胖男人朝纹臂男人使眼色,示意此地不宜久留。
“……走!”纹臂男人死死压住胸中一口气。
尽管憋屈,但他并非逞一时意气之人。
终日生活在刀光剑影中,反而会比寻常人更加惜命。
直至那两个不速之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扬舟才摁断了手里的电话,转过身去端详少年。
她应该来得还算及时吧?
对方嘴唇蠕动,像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来挽救如今的局面。
见他露出这般窘迫的神情,不知怎么的,扬舟却蓦地觉得好笑。
“不请我上去坐坐?”
“啊……要、要的!”
待反应过来,少年忐忑地领着她上了二楼,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学姐……”
对方回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突觉不妥而重新将话咽回了肚子。
然而扬舟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大概是希望自己不要嫌弃,可这里的一切都与她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此糟糕,又怎能祈求对方莫要嫌弃?
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踏进这里简直脏了对方的脚,因为学姐总是值得最好的……
“瞎想什么。”扬舟揉了揉对方的头,未用言语表露的温柔在亲昵的举动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眼前的屋子格局很小,站在门口便几乎可以一览全貌,周围凡是映入眼帘的家具都很陈旧,怕是已经过了几手。
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扬舟对这里倒没有产生什么排斥情绪,只是难免心情复杂。
她这人一向恣意惯了,所以即使在恋爱以后,也没有仔细去了解过对方的家境。
原本是觉得没那个必要,毕竟她看中的是对方本身,至于其他方面,等双方交往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地就会暴露出来。
甚至绝情一点想,假如他俩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仍旧无法适应彼此的话,到时候索性省了这番功夫——直接恢复回快乐单身狗状态,岂不妙哉?
然而,在看到少年手忙脚乱地为她在抽屉里翻找药酒时,扬舟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
好像,是对待这段感情太过随性了些……
“学姐,我……有每天打扫的……”
转过身来的季然发现对方还杵在客厅中央,以为她是嫌弃自己这里不干净,顿时涨红了脸,无措地站在原地。
闻言,扬舟哭笑不得。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啊……
瞥了一眼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她兀自行至沙发前坐下,随后纨绔似的冲对方调笑道:“傻愣在那做什么……要我过去请你么?”
闻言,少年白皙的脖颈也熏染上一层浅淡而诱人的胭脂色。
大抵是明白身为小长工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斗不过对面笑盈盈的地主,于是他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默默走过来履行自己的职责。
昏黄的灯光下,半跪在水泥地板上的少年正低头拧开药酒的瓶盖,那张清俊面容经过罪恶的洗礼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学姐,等上了药之后,我们就去医院……”
被打伤的部位已经泛起红肿,季然不清楚刚才那一击究竟有没有伤到骨头,因而现在只能先替对方简单处理一下皮外伤,而最终的诊断结果必须要去到医院以后才有办法得知。
“别担心。”
凭借以前多年干架的经验,扬舟多少还是能确定自己有无大碍。
她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练家子,但也曾跟过一个武馆师傅学了五年的空手道。
——在明知自己没有半点武艺傍身的情况下还冲上去救人?
怕是只有电视剧敢这么演,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更何况,扬舟自认不是脑残之人,要说一点准备都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
下一秒,她神色古怪地瞄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给自己擦伤口的少年。
其实她肢体反应不算慢,要不是对方那会儿呆呆的,连动都不知道动一下,自己哪里会躲闪不及,硬挺挺地忍下那一棒……
栽在自己人手里,真是太悲催了。
念及此,扬舟略有不满地出声:“先前人家明明要打你,你怎么还表现得那么迟钝?”
虽说少年看起来身子骨挺纤细,但好歹是一个成年男子,他要不肯顺着自己的力道挪动,她也着实奈何不了对方。
毫无拒斥地收下心上人的责备,季然抿了抿唇:“……抱歉。”
他没有告诉对方,其实一开始,他是怀着想要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打算,来同她撇清关系的,毕竟当时是那种紧要关头……
可到底,这件事终究还是累及了对方……
“那个……”扬舟斟酌再三,结果还是没忍住询问,“你介意,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方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都不见有住户从家里伸出脑袋来打探情况,要么是能够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要么便是对于像这样的纷争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居住在这种底层阶级和社会边缘群体所聚集的地方,倘若还学不会收敛自己的好奇心的话,惹火上身是迟早的事。
静默片刻,季然将用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尔后又蹲回她脚边。
“从我十岁起,那个男人就变成了一个赌鬼,每天回到家以后不是使唤我妈妈,就是对我非打即骂……”
少年的声音十分平静,讲述起来也平铺直叙,仿佛这仅仅是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
“……到了我十五岁那年,我妈妈终于不堪忍受,提出要和他离婚,之后我们便搬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少年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旁:“我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那些高利贷……不是我欠的……”
只是那些追债的人非说父债子偿,死死咬住他不放。
被对方用这样一双带着恳求与期盼的明眸认真注视着,扬舟抚慰似的摸摸少年的软发。
“我知道。”她从未怀疑过他。
然而似是想到了什么,下一刻她话锋陡转:“他们经常骚扰你?”
少年依恋地在她手心蹭了蹭,随即垂落眼帘。
“……每隔半个月左右的样子会来一次。”
如果不是今夜亲眼目睹,扬舟恐怕会被一直蒙在鼓里,而绝不会想到这个拥有如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少年私底下会过得如此辛苦。
很不客气地讲,在她看来,这样的地方几乎可以称之为贫民窟了。
可令她侧目的是,生长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对方竟还能保持着如幽兰高洁的气质。
对于扬舟这种见惯了阿谀谄媚、表里不一的人而言,少年这种不掺杂质的澄澈宛若污浊中的一股清流,很难不让人为之动容。
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在当初对方提出希望跟自己交往的请求时,她才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妨一试的念头。
想到这里,扬舟忽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细节。
“对了,阿姨呢?”
进屋这么久,她却没再发现第三个人的身影。
先前那两个男人在楼下叫骂得那样大声,就算是已经提前睡下,也该被吵醒了吧?
“啊……”听到她的疑惑,季然温吞地说,“我妈妈她……她最近生病了……”
少年的嗓音干涩而沙哑,仿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真的?”扬舟直觉不对劲。
她眯了眯眼,伸出两指去勾住对方线条秀润的下颔:“不许对我说谎哦。”
须臾,少年嘴唇翕动。
“是生病了……”他的睫羽在光下轻颤,就像极为容易被人拿捏的蝴蝶翅膀,脆弱却惹人怜惜。
“很久之前……就病了。”
果然,他是永远不了违抗学姐的……
少年侧脸吻在对方的掌心上。
……真是令人沉醉的感觉啊。
“什么病?”
“肺气肿伴有哮喘。”
在得到上次的黄牌警告后,少年变得格外老实,有问必答。
“平时都在医院住?”
“没……平时在家里休养,前两天病发才去的医院。”
扬舟沉默两秒:“我走之前?”
对方摇摇头。
说实话,扬舟确实不了解这种病症,除了问几个普适性的问题表达表达自己的关心,此刻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踌躇了一下:“负担很重?”
“……嗯。”少年的声音微不可闻。
“阿姨是做什么的呢?”
“在工厂里上班。”
在母亲无法支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少年只能咬牙承受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该负荷的重担,甚至还要努力不在外人面前泄露出背地里的辛酸。
这对孤儿寡母失去了可以仰仗的父亲和丈夫,想必在以前少年未成年的时候,他们要维持生活只会更加艰难。
难怪,他每天将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一周连续打两份工都不愿意休息……
不是没有看出对方的难为情,扬舟知道,隐藏在这副温顺皮囊下的少年有着极为不屈的灵魂。
在一个月的相处之中,她早就发现对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现在要他对着自己的女朋友坦白这些,确实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饶是如此,少年却依旧选择坦诚相告,没有半点欺瞒。
“哪家医院?”思虑片刻,扬舟问他。
“永良医院。”
想了半天,扬舟才隐约有了点印象。
“你妈妈主要是心肺方面有问题,对吗?”
可照这样来讲,分明是城南的新育医院的呼吸科更加出名,如果要看心内科的话,城东那边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也不错。
永良医院坐落于城北,从这里打车过去都得一个多小时,路程遥远不说,万一碰上个紧急情况,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原本是没想明白少年一家为何舍近求远,不过在看清对方的脸色之后,扬舟瞬间了然。
不过万事都绕不开“钱”之一字罢了。
“你等我一会儿。”
稍后,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从手机里翻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杨思承,找你有点事儿。”
“我明天有个熟人要转过来,给我留个床位。”
“……啧,你小子少来,惹急了我,我把你跟赵茜那点破事给捅出去。”
“行,等着……”不久,扬舟朝电话对面应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少年,“阿姨叫什么名字?”
“啊?”少年蹲在地上,仰视的模样显出几分呆滞,“哦,张容……弓长张,容貌的容。”
“张容,肺气肿……”扬舟对着电话那端的人一一报信息。
很快,此次通话完美结束。
扬舟愉快地收回手机,心想果然受到威胁的人办事效率就是高。
“学姐……”季然怔怔地望着她,像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嗯?”扬舟被对方那软萌可欺的模样击中,不由得也蹲下身去。
“新育的呼吸科在全国都排得上号,心内科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有朋友在那边上班,这样随时可以请他帮忙。”
当然,请是不可能请的,杨思承那家伙皮子贱,她不抽他两下就算是好的了。
反正,对方要是敢摆谱的话,看她不向他家长告黑状,念叨死他:)
“费用可以慢慢还,不急。”
实际上,扬舟这回找杨思承是存了点心思,毕竟对方作为院长的儿子,怎么着也足够给自己开开后门,譬如来个减免手术费什么的。
原本她是想说新育不缺这点钱的,可考虑到少年的自尊心,最终还是默默咽回了这句话。
“学姐……”少年捏着她的衣角,眼眶周围慢慢泛起灼红之色,“谢谢学姐……”
孰料下一刻,对方浅浅地勾起唇:“就这样谢我?”
看清楚了她面上的戏弄之意,季然憋回眼泪,赧然地低下头。
见状,扬舟不再克制自己,凑上去吻住对方,温存许久才分开。
“乖。”她啄了一下少年的唇,轻柔地抚着他的鬓角,“……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手速比较慢,作者要吃宝宝们的留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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