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曲清河正半靠在抱枕上小憩的时候, 一串悦耳的铃声从被扔在沙发扶手上的黑色小挎包里传了出来。
他掀开眼帘，探过脑袋将斜后方的小包拿至身前，然后动作熟练地拉开了拉链。
待将手机握进掌心的那一刻，曲清河看清了屏幕上跃动的来电显示。
“舟舟, 有人给你打电话！”随后, 他朝浴室的方向喊了一句。
不消片刻, 卧室那边响起动静：“……你说什么？”
等对方回话的空档, 曲清河已经走进卧室，并且站在卫生间外敲了两下门：“舟舟，有人打电话找你。”
“啧，你直接帮我接了吧。”对方几乎没有犹豫。
在洗澡这段时间，扬舟难得能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因此她是绝对不愿意被人打扰的。
再说了，她这会儿在浴缸里正泡得舒坦着呢, 才不想要起身接什么劳什子电话:）
很快，曲清河便听见里面响起了水流拂动的声音。
好吧，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下一秒, 他眉尾微扬, 同时大拇指按住手机屏幕上的绿键往顶端轻轻一滑。
“喂。”一字上扬的音调从曲清河的口中轻盈吐出。
对面沉默须臾：“……曲学长？”
听见这个称呼, 曲清河眉眼弯弯地应道：“你好呀, 季然学弟。”
这通电话仿佛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对面的少年在得到他的肯定答复之后，便像是失去了联络似的保持着噤声，若不是刚开始时耳边捕捉到了一阵异己的急促呼吸, 否则此刻怕是真要以为自己在跟空气对话了。
不过曲清河倒也不急，他优哉游哉地走回客厅，停在落地窗前，静待对方再次开口。
“你们……在一起吗？”少年字句间不自然地顿了一下，似是在纠结到底该如何组织措辞。
闻言，曲清河不禁眯了眯眼。
“对啊。”他看着自己投映在明净窗户上的影子，眸底被外面的夜色融进了几丝暗黑，“我们现在在家里呢。”
显然，问出类似“在谁的家里”这种问题，对于双方而言都毫无意义。
有时候，一句指代暧昧的话远比刻意挑明的关系来得伤人。
“……学姐她……在哪里？”少年的声线压根隐藏不住颤抖。
哟。
这一瞬，曲清河脑海里闪过以前亲眼目睹的这二人亲密的画面。
——这样就承受不了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通透玻璃上的另一个自己，动作略带狂野地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两粒纽扣，唇边的弧度轻蔑而尽显冷漠。
如果这般便已经受不住，那他这段时间因妒火烤灼所忍的剐心之痛又算什么？
然而终究是要比年岁小的少年更能沉得住气，曲清河凭借惊人的忍耐力很快按捺下眉间起伏的躁意。
“她还在洗澡。”他转身背对落地窗，拒绝承认对面那个被嫉妒扭曲得容貌丑陋的男人正是自己。
“今晚舟舟胃口不是很好，所以我打算待会儿给她做点东西吃。”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炫耀。
可是，以这般稀松平常语气……炫耀？
“……嗯。”少年攥紧手机，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明明……不想的。
可不管怎样抵抗，他却依旧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一般，沿着既定路线一步步地踏入了作为狩猎者的对方早已埋伏下的圈套。
“你有什么事吗？”季然听到对面如是说，“我可以代为转告，或者……”
“你比较希望亲口倾诉？”
那种透露着几分慵懒的腔调，简直和学姐平常征询他意见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那……”待胸腔中的那股酸涩被压制下去，少年才重新出了声，“我过会儿再打来吧……”
他未曾注意到自己的指节由于蜷缩而泛起的惨淡颜色，只感觉从灵魂深处响起了一声无助的哀鸣。
无论是见面抑或是不见面，在这位成为校园传奇之一的学长面前，身无长物的他都显得那么地狼狈与卑微。
“好，舟舟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才会出来……”对方沉吟少顷，忽而笑道，“她一般泡澡都比较慢。”
情到深处才能由衷流露的宠溺，到底要经过多少年的累积才会达到这种程度呢？
“……”
……
02：57
曲清河放下手机，定睛仔细瞧了一眼屏幕上所显示的通话时长。
一通尚不足三分钟的来电，算下来，起码有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浪费在少年的沉默上……
果真还是太嫩了啊。
他坐在沙发上，左手随便支撑在身后，似乎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听众而重新回复到寂寥的状态。
分处两地，无法面对面的二人只能凭借一段电流来揣摩彼此的心境，但少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总是以闲适而略带笑意的语调说话的学长，从头至尾面部都没展现出哪怕一丝的缓和。
一只聪明的狐狸永远明白有效打击情敌的方式，他总是能够将暧昧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即便令人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始终风度翩翩。
犹如把玩艺术品一样，曲清河将手机在指间灵活转悠着，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坏。
不久，他从沙发上起身，哼着小曲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还得给舟舟做鸡蛋羹呢。
在积年累月的相处中，曲清河俨然已经成为扬舟的私人保姆，尽职尽责地替对方照顾好生活里的各种细节。
十分钟后，他依照对方的习惯在蒸好的鸡蛋羹上撒了一把切得十分细碎的葱花。
嫩黄的蛋上缀着点点青涩，直叫人食欲大开。
等曲清河刚把鸡蛋羹端上桌，只听卧室里面“啪嗒”一声。
是扭动门锁的声音。
很快，一身睡衣的扬舟携着还没褪去的热气出现在了大厅。
“刚做好，还有点烫。”曲清河帮对方拉开椅子，而他自己则顺势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这样周到的服务自然是十分熨帖人心的，即便挑剔如扬舟，这会儿也忍不住对对方的手艺满意点头。
蛋的口感很鲜嫩，尤其是里面加了她爱吃的虾米，可以说非常符合她的个人喜好。
“如果以后不想经营公司了，我可以考虑雇你当个厨子。”扬舟舀了一匙蛋羹送入口中。
曲清河原本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莞尔。
“难道现在我不是你的？”他伸手将对方滑落到鬓角的一缕发重新挽到耳后，眼里浮动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习惯性地忽略了对方的用词，扬舟咽下嘴里的食物，随口说了一句：“雇不起。”
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嘛，雇佣金怎么能跟市场价一样？
不然也太降低她的格调了。
孰料下一刻身旁的狐狸凑近低声道：“不要钱……”
不仅不要钱，还可以倒贴。
可惜扬舟没心思去忖度他的言外之意，她只觉得对方的气息喷吐在侧脸上，弄得自己的肌肤生起了一股痒意。
“哎，你离远点。”她不耐烦地推开对方。
被冷落的曲清河倒也识相地不继续闹她，而是单手撑在颊边，愉悦地欣赏着对方吃下自己为她做的爱心餐。
“对了，舟舟。”
待对方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叹气时，曲清河像是恍然记起了什么：“之前有人给你打电话哦。”
冷不防被这么一提醒，扬舟蓦地顿住神情：“谁啊？”
真别说，她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一茬。
“是季然学弟。”曲清河绕了半圈来到对方另一侧，然后捞起桌上的瓷碗。
“不过他没说有什么事。”
语毕，他耸耸肩，拿着碗进了厨房。
原来是自己的小男友啊。
稍后，扬舟翻开通话记录，果然在最上方看见了“小季然”三个字。
不知道小可爱这时候找她有什么事……
一边想着，扬舟一边用拇指点击顶端的联系人姓名，给对方回拨过去。
“……学姐？”
不一会儿，手机便小幅度地振动了一下，表示接通。
“是我。”听到男朋友犹疑的语气，扬舟不由笑了笑。
“学姐……”得到肯定答复后，对方宛若一只被安抚的小动物般，终于懈下戒备，“嗯……学姐要休息了吗？”
哈？？
扬舟庆幸自己没有喝水，否则刚才还不得喷出来。
“啊……”她将额头抵在桌上，努力绷住笑到发抖的身子，“哦，我可能……哈哈哈——是要、睡了吧……”
哪有一讲电话就问人是不是打算睡觉的，这不是要结束通话的操作吗？
她的男朋友怕不是个傻子吧。
“学姐……”少年也发觉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妥，尔后半撒娇半窘迫地嚅喏着，“我……我以为……”
尽管好不容易收住大笑的冲动，不过扬舟说话时仍然残留了笑腔：“好了，我知道……找我有事？”
“对。”少年似乎迟疑了一下，“就是，我妈妈知道学姐帮了我们，这周想请学姐出来吃个饭……”
“见家长？”扬舟故意调侃道。
“……不、不是！”光是听着对方如此着急否定的话，便能想象出对方此刻是如何羞涩的模样，“我只是……学姐！”
偏偏调戏事件始作俑者扬舟不慌不忙：“哦，不想让我见家长啊。”
心知对方是存心扭曲自己的意思，少年红着脸呢喃：“学姐……”
坏人。
就在双方情浓之际，扬舟背后毫无征兆传来一声：
“舟舟，我洗好啦！”
空气里的甜蜜由于第三者的到来而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学姐……？”
等另一端的声音随着电流再度钻进耳朵时，扬舟察觉到了少年不安的情绪。
她回身瞪了闹事者一眼，同时嘴上不忘安抚自己的小男友：“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曲学长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么？”少年并没有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进行质问，仿佛是不晓得自己是否有资格管这样的事。
殊不知这样的隐忍才愈发引人怜惜。
“放心，我马上就赶他走。”
直到感觉少年的情绪终于不再那么低迷，扬舟这才重新转回先前提及的话题：“那就这周六，怎么样？”
虽说不是去正式拜访家长，但好歹初次见面，总得给男朋友的母亲认真准备点礼物才行。
商量完这件事以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尔后，扬舟转过身子，正在心里思索着应该怎样给某个家伙来一场以“不要在人家讲电话的途中插嘴”为主题的直击心灵的教育，结果抬眸的一刹那，却不想自己反倒险些被对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
嗬！
干嘛突然学扬董事面瘫啊？！
“曲清河？”扬舟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
从小开始，她是几乎没见过对方对自己冷脸的——当然，是几乎——要说唯一一次的话，似乎是在知晓她初中谈恋爱的时候……？？
曲狐狸一反平常的神态着实让扬舟有些惊疑不定，她原本是想下逐客令的，不过现在却有点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不是撞了邪。
“见家长？”好半天，对方才终于恢复了同寻常一样的模样。
可是……
扬舟又隐约察觉到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这周六？”
不知怎么的，对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看了莫名不爽。
“做什么？”扬舟皱了一下眉。
“交往还不到两个月，不觉得太草率了吗？”曲清河的目光钩住她，眼神阴幽得浑似从暗夜深处爬出来的生物。
“关你什么事？”扬舟一向嚣张惯了，何时能容人对自己的私事置喙。
她素来怼天怼地，除了父母就没怕过谁，虽说性格是比较狂妄，但由于本身能力尚可，是以即便在脱出学生时代后，扬舟也很快爬到了食物链顶端。
正因为一直是王者的存在，所以被人这样猛地一质疑，扬舟只觉自己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受到了严峻挑战。
——连她父母都不怎么过问此事，如何能轮到他来发表意见？
于是，被激怒的后果便是口不择言。
“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资格插手我的事？”
她撇开眼，而后冷冷一笑：“警告你，闲事少管。”
伤人的话未经大脑便已脱口而出，那些尖锐的字句化作无形的利刃刺穿人的胸膛，顷刻间变得冰凉的心脏在诉说着流血的痛楚。
“是啊……”良久，曲清河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拉扯了一下嘴角，“反正，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重复着方才对方因为安慰男友而无情甩给自己的话。
不是重要的人。
——所以，才会一点都不顾及他的感受。
不是重要的人。
——所以，无论怎样冷落他也觉得无所谓。
不是重要的人。
——所以，才能有恃无恐地品尝着他的爱意，最后又捅他一刀。
不是重要的人。
——所以，他真的不够资格当她重要的人……吗？
一直以来心甘情愿的付出就这样被她踩在脚下，血淋淋的事实仿佛在告诉曲清河，他的爱情永不会开花结果。
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要纵容她的践踏么？
“……我回去了。”他哑着嗓子留下这句话，带着满身肉眼不可见的伤痕离开了这里。
“啪嗒——”
门被对方轻轻阖上。
即使是这时候，狐狸也舍不得抛弃自己对爱人的温柔。
第一次。
扬舟发现对方的背影是如此凄清。
“啧。”
片刻，她烦躁地抚了一下额，然后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
作者有话要说：我高估了我的手速，灰常抱歉！【土下座】
嗬嗬，终于写到两个人感情的转折点了，结局还会大虐的哈！（应该不会太远了
作者：曲清河你就乖乖受着吧:）
曲清河：痛哭流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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