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的那一刻, 是绝望的。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李良楚望着外面逐渐远去的故土，神情一片麻木。
没有人知道他的不甘。
——除了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混蛋。
*
走下楼时，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蹲在那里摆弄花盆的女孩子。
刻意制造出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似乎过于专注了。
握着楼梯扶手静立半晌, 李良楚心生犹豫。
……要过去搭话吗？
可是平常两人碰见时, 对方总是打个招呼便匆忙跑掉了, 好像不大喜欢和自己接触……
母亲同她仿佛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就连父亲最近也在教她修剪枝干的技巧，甚至他的亲兄长都可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哗——”
突如其来的响声唤醒了陷入思绪的李良楚，他抬头一看，发现推开落地窗要去往阳台的人正是刚才被自己念起的李良辰。
“……好了？”
“辰哥……这样……应该是对的吧？”
由于距离的缘故，他不太能听清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在李良辰开口之后, 一直低头认真检查枝叶的女孩子仰起脖子朝对方望了过去。
不久，两人便一起蹲在花盆旁边，时不时讨论一下。
“……”
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那一对无比贴近的身影, 李良楚收回目光, 接着径直去了客厅看电视。
反正从阳台出来, 不管是要去洗手间清洗还是去杂物间放东西, 都必然途径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李良楚目不斜视, 拿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便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他就在这里等着吧。
不多时，阳台那边便有了动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稍后女孩子直接上了二楼, 而另一个无关要紧的人却走到离他不远处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有兴趣谈谈吗？”对方如此问道，可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倨傲。
另一边李良楚置若罔闻，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地阴沉着，仿似心情未曾放晴过。
见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正前方的大屏幕上，李良辰不由得朝同样的方向睇了一眼。
唔，家庭伦理剧……？
“明知道她不喜欢你，还要往她跟前凑。”听着电视剧里堪称狗血的台词，李良辰不禁露出嘲讽的笑，“真好意思吗？”
闻言，李良楚目光保持直视不变，出口的腔调却泛着冷意：“关你什么事。”
“我的确不想管你的闲事。”
上一秒还靠在沙发软枕上的李良辰微躬下脊背，交叉的双手置于膝上，分明是谈判示威前的神态，可细看却偏偏彰显出一派贵公子的优雅。
“不过若是你敢招惹上小瑜，那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在这对双生子之间，血浓于水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我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沉默须臾，李良楚再度开口已然变得字字扎人：“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他将尖锐的眼神瞄准对方，语气也极尽刻薄。
一个正值青春、向往自由的女孩子恐怕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来自他人的占有和控制，对于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隐藏的原因仅仅是想把自己包装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可连最真实的一面都无法展现在人前，究竟谁更可怜？
但这场博弈之中，李良辰就没想过让自己成为输家，况且在对手还是他这个从不为人所喜的弟弟的情况下，他有赢得胜利的绝对把握。
“要赌一赌吗？”
他面上含笑，嘴里却吐出阴毒的字眼。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没能让你对自己有准确的认识——李良楚，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多么老套的激将法，如果不是足够在意对方，哪个蠢瓜会上当呢？
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玫瑰花茶搭配抹茶曲奇，正适合助人度过一个愉悦的下午。
端着托盘来到门口，李良辰敲了敲门。
“小瑜，我给你送点吃的，方便开一下门吗？”
借着这般自然而又体贴的举动，男人很快被允许入内。
“谢谢辰哥，太麻烦了……”
“应该的。”
目睹到对方抚摸女孩子头顶的一幕，躲在墙角偷窥的李良楚垂下眼帘。
倘若换做自己的话，大概……做不到。
先前在楼下便已说好了，李良辰进去后将门半掩住并想办法转移对方的视线，而李良楚则蹲守角落、不让自己被发现踪迹即可。
不久，房间内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在做语文卷子么？”
“对……有点难……”
“哪里难，我看看……”
“……就这个……呃，其实我都是瞎写的，没看出来作者想要表达什么思想……”
“……”
默默听着里面讨论起关于学习的问题，李良楚心里微酸。
……明明，他也可以的。
“先休息一下，别累着了。”半晌，李良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喝口水。”
“嗯……”
“以后是确定读文科了？”
“是呀，意向书都交了。”
“我看你各科发展挺均衡的，怎么不考虑学理？”
“我对文科更感兴趣……对了，辰哥不是也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准备进公司发展。”
“不读研么？”
“不了，早点工作多积累些经验也是好的。”
李良辰对自己的人生早有确切规划，继续在学校待着对他裨益不大。
“这样啊……那楚哥呢？”
乍一听到他们提及自己，萎靡在角落的李良楚立即抬起头，恢复了几分精神。
“我不太了解他的想法……另有打算也说不一定。”他听见李良辰如是回答。
“诶，连你也不清楚吗？”女孩半是狐疑半是错愕。
“那依你看来，我该对他了如指掌？”
“可是……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那又如何？”下一秒，李良辰笑着弯下腰，宠溺地刮了刮对方的小鼻头，“血缘不代表亲密。”
“……哈？”卫瑜顿时有种挖掘出了不该被自己知晓的秘密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是一点没察觉出兄弟俩之间的暗涌，但是这种事情就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真的好吗？？
似乎是看出了女孩子在纠结什么，李良辰顺理成章揽走下次发言的主动权：“既然我已经告知了我的答案，那小瑜可不可以也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真是好大的脸，分明是他自己主动挑起这一话题，结果不仅一点损失也无，反倒倚仗着这次机会成功拉近双方间的距离，用一问换一问的方式来达到套话的目的。
门外的李良楚几乎忍不住冷笑。
他们的赌约自然不可能拿女孩子来做赌注，但是……
“什么？”
果不其然，女孩子被城府深沉的男人诱得步步深入。
“假设抛开其他不谈，单论个人，小瑜更喜欢我还是良楚呢？”
“啊？两个人……都挺好的啊……”
然而这种中规中矩的回答却无法满足贪婪的李良辰。
他低低笑了一声：“哪边都不愿意得罪吗？”
可惜。
“如果……”他一手撑在书桌边缘，垂头望进正仰视着自己的女孩子的眼里，“我想要你站队呢？”
她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他的细胞都暴躁起来。
“世界上没有全然公平的注视……”
就算是去到玩具店里挑选玩偶，也必须要在众多相同之中筛择出最后的唯一。
“我们兄弟俩，就没有你偏爱的吗？”
坐在椅子上的卫瑜有点被对方的这番话给惊到。
她无意卷入他们的战场，偏爱什么的着实无从说起。
“还是你比较中意良楚，只是碍于问话的是我，不想下我面子？”
就在女孩子避而不答之际，李良辰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可能！”卫瑜皱了皱眉，这回却是没有过多犹豫便直接反驳道，“论关系，那也该是我和你的交情更深一些。”
稍后，她埋头想了想：“其实我跟楚哥接触得不多……”
纵然两人平常同处一个屋檐下，但光是瞧着对方的脸色，她没事也不敢多去招惹对方。
“他看起来不太容易接近，平时遇见也讲不了几句话……”卫瑜仔细斟酌着自己的遣词用句，“倒不是说楚哥人不好，毕竟我也不太擅长人际交往这方面……两个性格内敛的人碰撞在一起，多少有点尴尬吧。”
“那跟我在一起，会有这种感觉吗？”李良辰追问。
“还好。”卫瑜像个面对老师的实在小学生，“跟你待一块儿，我会比较庆幸自己不用主动找话题。”
“原来我是靠话多才获得你青睐的。”
“没有这个意思，辰哥对我一直很照顾……”
“你还没说到底更喜欢谁。”
“……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有什么关系？这里又没别人，还是你真的……”
“……辰哥！我……那、就你吧……”
“这么勉强的吗？小瑜是不是在可怜我？”
“你看，讲真话你又不肯相信……”
“那告诉我你选我的理由。”男人胡搅蛮缠，袒露出平常不轻易为人所见的幼稚一面。
“这种事哪有为什么啊……”卫瑜被他闹得没办法，“只是我更熟悉你嘛……至于楚哥，老实讲，我有点怕他……”
“是么？”
“对啊……本来楚哥看起来就挺冷的……”
什么是锥心之痛？
——当暗恋的女孩子亲口说出她害怕你时。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沉闷、阴郁、孤僻、讨嫌，仿佛从出生起便已注定要以这样的形象行走一生。
难道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差劲么？
——可心底依然止不住妄想，不是吗？
李良楚怔怔地注视着地板，眼神空洞。
“嘎吱——”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狼狈缩在角落里的他不由抬起头来。
只见他的亲兄长居高临下，用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笑着轻吐出两个字。
“滚吧”。
*
楚，谓之苦痛。
不止一次憎恨过这个世界，极端的时候甚至觉得连生养自己的父母都无比偏心。
拥有无限光明的李良辰在人前享受着鲜花和掌声，而作为双生子的另一人，自己却为何只配生活在阴暗之中，任孤苦寂寞剥夺？
人在偏执到一定程度是会产生出极其可怕的念头的，李良楚明白自己不正常，但他决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来自李良辰的打压已经成为他心里的魔障，如果说蛰伏能为自己带来一线生机，那他便绝不会退缩。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身边的同学和室友都不懂李良楚终日早出晚归究竟是何缘故，不过他们也无意探究其中真相。
毕竟，少管闲事是成年人之间最基本的默契。
当疯狂深入骨髓时，李良楚仿若辨不清虚实，开始施展他不为人知的计划。
哪怕白天跟着同学在画室里练习，他也表现得出奇的离群；而在深夜，他便有如魔怔一般对着镜子模仿李良辰的一举一动。
表情、肢体、说话方式乃至穿衣风格……
不顾一切地投入演出，越珍贵的东西越值得付出汗水。
想要获悉女孩子日常的卑劣渴望让李良楚不得不借助以往的技能，他像个病毒一样潜伏在暗处，窥探着对方的一切，以便自我满足。
每天都能看着对方的所经之处臆想上无数遍，仅仅一个下午，全神贯注的他就能描摹出两三张关于她的画像。
倘若真的能被允许相见，那对方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曾经无数次陷入过自我厌弃的挣扎之中，唯独“回来见她”这一个信念始终支撑着李良楚。
整整一年的时间足够使一个人改头换面，除非自乱阵脚，否则女孩断然不可能这么快识破自己的真面目。
——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10月16日，星期三。
隔着朦胧的雨雾，在校门口等候了两个小时的李良楚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那个收藏了自己的思念已久的她。
“小瑜。”他喉结微动，声音里藏着极力克制的颤抖。
这样的虚假可以维持多久，李良楚无法预料。
只要踏出这错误的一步，他就会面临随时可能被揭穿以及被审判的危机。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辰哥？”
听着女孩疑惑的语气，李良楚垂下眼睑，故作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软发。
欺骗者的下场从来都不算好，他心知肚明。
可是……
“不认得我了？”
空气中荡起李良楚无比平静的对答。
——这一次回来，他便已经做好了不被她原谅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怕怕地回来了，大家轻点骂我……这章不知咋回事写得特别卡，搞得我很没有激情所以就放下了QAQ明天开新的故事，接下来两个都是校园类的，不坑！（嚎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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