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小尼姑,林葳蕤来不及想这么多, 只答应道:“好。”
听见二人的动静, 谢韵之也醒过来, 伸手搭上林葳蕤的肩:“走吧,还得趁着天黑之前下山呢。”
发生方才的事, 林葳蕤哪里还有祈福的心思, 只是不忍辜负谢韵之一番好心, 随她一同到前殿中。
大殿里香客寥寥无几,林葳蕤在佛祖面前上香过后,往功德箱中投入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银钱,便同谢韵之转身就要折返。
当真是五月的天, 说变就变,明明来时还是晴空万里, 谁知转眼便雷声大作,陡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寺庙的院子积水转眼就要漫过脚背。
二人来时没有带伞,如何能离开,况且这种雨天,就算是有伞也未必管用。
只是若是留宿, 明日会太学上课定是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在寺中平日里也有出远门布施时常用的马车,寺中住持以慈悲为怀,又识得谢家大小姐, 索性将马车借给二人,叫寺庙中的比丘尼戴上斗笠蓑衣将二位施主送下山。
坐上马车,雨声都被隔绝在外,林葳蕤擦干脸上的水珠,对谢韵之道:“原本只是我的事,今日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谢韵之撞了下她的肩头,“是姐妹就别这么扭扭作态,小娘我可不吃你这套。”
二人坐在车里嘻嘻哈哈,一扫方才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雨势只是初时较猛,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逐渐缓下来。
林葳蕤掀开车帘,凉意袭面而来,但见山间青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
正陶醉其中之时,驭马的比丘尼却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了?”她探出头问道。
“回施主的话,前面有几辆马车停着未动。”
林葳蕤心头暗道不妙,抬头朝前方看见。
只见雨雾迷蒙中,前头果真似有两三辆马车停住不动,离她们最近的这一辆装饰华丽,黑楠木车身被金色丝绸包裹,车篷边缘有流苏坠下来,马车的四个角都还悬挂着铃铛……
今日无极寺没有旁人,想来想去,这也只能是圣上和四皇女的马车。
这路是朝廷派人花费好大力气才开辟出来的,为的就是方便皇室以及达官贵族到寺庙祭拜,只是到底是在山间,修得并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若前面的马车听着不走,她们自是也动不了。
还不等林葳蕤说话,尼姑便下车道:“二位施主稍等,我先去看看。”
林葳蕤想将人叫住,却又想不出理由,只得眼睁睁见着那尼姑上前去,同车边站着淋雨的婢女说话。
很快,她又回来了,带着最新打听到的小心:“姑娘不必多心,原是方才下雨打雷,将路旁一颗大榕树劈倒了,这会儿正有人在收拾呢,应当很快就能清理开。”
眼下总不能折返,林葳蕤只得提着一口气,躲在马车中暗自祈祷前头的四皇女不要突然发作,又来找自己麻烦。
她猜得不错,前头那辆马车正是洛毓的,道路被挡,外面下着雨又不能出去,她在马车里闷得甚是乏味,不住地回想方才究竟发生了何时。
从后山中的地上醒来时,洛毓头疼欲裂,脑袋中空空如也,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好在她静坐片刻,该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却迟迟想不懂自己堂堂四皇女为何会躺在此处。
若是遭了贼人袭击,偏生她除了有些头痛外,便没有旁的外伤,身上的银钱玉佩也一分未少。
同母皇出来,她自是不便带上暗卫,以免被母皇身边的侍卫察觉,故而当时就连一个旁观者都没有,再加上她平日里做的不少事都是不能叫旁人知晓的,因此洛毓并未声张,先行回到寺中陪同母皇返宫。
这种吃了闷棍却无处可报复的滋味她还是头一次尝,洛毓格外烦躁,顺手抄起桌上的治国之策翻阅。
谁知那些字怎么都看不进去,洛毓将书本一合:“墨儿进来。”
“殿下何事?”马车外的婢女应声进入马车中,弯腰福礼。
洛毓将书扔给她:“给我念念。”
“这……”墨儿面露迟疑,“望殿下恕罪,奴才并不识字。”
四皇女不耐烦地揉了揉额头,转而问道:“方才你在同谁说话?”
“是后面有一辆马车,驭马的尼姑来问为何停下来?”
洛毓掀开车帘朝后面望去,果真停着一辆马车,她想到什么,双眸一眯:“车里是谁?”
“听那位比丘尼说,是林家和谢家的两位小姐上山来祈福,谁知正巧逢着暴雨,便奉住持之命将二位送下山。”
“林家?”洛毓动作顿住,不知为何,她眼前浮现出一张不甚清晰的脸,“去,把那位姓林的小姐给我请来,就说本宫想与她谈谈。”
主子有令,墨儿莫敢不从,当下便到了林葳蕤的马车前,按照四皇女的吩咐请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林葳蕤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凉了一大半。
只是想到若是被谢韵之看出来,她定会为了维护自己被牵涉其中,林葳蕤只得强撑着道:“我去去就来……”
“去吧。”谁知谢韵之还甚是欣慰地拍拍她的肩,“那四皇女定是不知从哪儿得知你才华横溢,生出惜才之心,才想到与你谈谈,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于是,怀揣着她的期待,林葳蕤战战兢兢上了四皇女……的马车。
猎猎狂风吹得她身上衣袍几乎鼓起,在马车狭小的空间内,林葳蕤头都不敢抬,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见过四殿下。”
“嗯。”洛毓不冷不淡地应了声,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少女身着淡青色薄纱,被雨水打湿几分,轻纱便几近透明地贴着她的脖颈至手臂,洛毓眉头一皱:“本宫见你似曾有几分眼熟,可是在何处见过?”
林葳蕤瞬间怀疑这四皇女是故意玩儿自己的,她带着几分诧异,却见对方神色自若,当即把在后山回答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她说话时戒备而谨慎,时刻提防着四皇女出手。
然而在洛毓看来,就林葳蕤这胆小如鼠的模样,怕是再给她十个胆子也做不出袭击皇族的事,绝不会想到先前对自己下手之人便是她。
她往后一仰,把书本扔给林葳蕤:“给本宫念念。”
林葳蕤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接住书,宛如捧住一个烫手山芋,她定了定心神,翻开书页。
竟当真只是治国之策,没有从书中发射出什么夺命机关来,林葳蕤松了口气,一字一句从头开始念:“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
因着胆怯,起初她的嗓音还有些小,洛毓闭着眼,有些不悦道:“声音大些。”
林葳蕤身躯一震,不敢再松懈,拿出在太学里读书的劲,不高不低地读起来。
她咬字清晰,语调绵软却不失力度,伴随着马车外窸窸窣窣雨敲树木的动静,入耳分外动听。
洛毓莫名生出几分睡意,她整日里忙着对付三皇女,有数不清的谋划,须得时时刻刻提起精神去应付朝中的明枪暗箭,此刻却难得生出几分休憩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内只有林葳蕤轻读文章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忍不住抬头看了下。
这一看,没想到四皇女竟倚着车壁睡着了,她容貌昳丽,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即便是闭眼睡着,也莫名带着极具侵略性的危险。
林葳蕤试着唤了声:“殿下?”
没有回应。
看样子自己这是侥幸逃过一死,林葳蕤小心翼翼地起身,打算趁机离开,她蹑手蹑脚将书本放到桌上,正欲抽身之际,谁知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洛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狭长凤眸直勾勾盯着她,看得人心里打鼓。
“在下见殿下入睡,不忍再打扰……”林葳蕤唇瓣嗫嚅,为自己辩解,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殿下,路上的木头已经清理掉了。”
说着,车夫开动马车,车身陡然向前动起来。
林葳蕤双腿方才已经蹲得发麻,此刻又因为被人抓住手腕不得不保持前倾的姿势,她一时不备,竟直直跌入四皇女怀中。
鼻间是洛毓衣襟上熏香的气息,明明坐着的人才是被砸的那个,林葳蕤却闷哼一声,被她要坚硬得多的身躯硌得生疼。
还不等她站起来,洛毓面色微变,想也不想,猛地将人一把推开。
林葳蕤被推倒在地,幸好马车内都铺着软垫,她才未曾觉得有多痛,只忙着起身赔罪:“在下无意冒犯,望殿下恕罪。”
洛毓似是受到极大的屈辱,呼吸都有些不稳地起伏着:“出去!”
林葳蕤抬头看向她,正当洛毓再打算说第二遍之时,林葳蕤已喜出望外道:“是,多谢殿下宽恕。”
说罢,她甚至顾不得马车还在缓慢行进中,径直撩开帘子从车辕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朝后走。
车帘翻飞,将山间的冷雨细风放进来,洛毓心头的火气却未曾被吹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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