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隽踏进他工作半年的公司，装修华丽的前台此时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可见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过。
他继续往里走，贴在墙上的P得连妈都不认识的一百零十八线女明星海报哗啦一声自动飘落在地，要搁晚上还有几分恐怖的味道。
前公司乱成一团，地上到处都是被主人遗弃的废纸张。
他从地上捡起一沓打印出来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上面还写着演员专用。
这个草台班子从最初的风光无限，到现在的如花儿般凋零下去，余隽作为前员工，唯有叹息。
而且，他今天是来讨薪的。
从另外一位得到过他的帮助的同事口中得知，老板今天会回公司。
他便一大早挤地铁过来，抢在老板跑路前问他拿回拖欠三个月的薪水。
他放缓步子，看到老板半合的办公室门隐隐约约有个身影，里头还有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余隽撇见角落里积灰的高尔夫球球杆，是老板之前为了跟别家影视公司老板装逼买的一套高尔夫球球杆，据老板吹牛皮说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后来公司资金流转不动后，谁也没心思再琢磨装逼，就一直没用上，不少员工将公司有用的打印机什么的都搬走，唯独忘了它。
余隽将球杆握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够用了。
这时，在办公室里收拾的中年男人拉开门，一抬头就看到手里拎着根高尔夫球杆的余隽。
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印堂发黑，眼下挂着黑眼圈，眼袋耷拉下来，毫无精气神。
他看见面色不善的余隽，后退一步，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是小余啊，你，你怎么回公司了。”
余隽手里的球杆在铺了一层灰尘的地板上划出一道浅痕：“马哥，你好不容易回公司，我也好不容易来一趟，来迎接您啊，这就要走了吗？不如先把欠我的工资先结一下。”他也不跟马哥扯东扯西，直切要点。
马哥额头冒起细密的汗珠，盯着可能马上要泛着他血光的球杆头：“小余，哥也是没办法，你看这公司有没有什么是你想要的，随便带走，真的，我不追究。”
余隽球杆点在地上，脸上依旧挂起笑意：“马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跟着你，你吃肉我也吃肉，你喝汤我也跟着喝汤，怎么现在我发现你是一样都没有兑现，别的大话我也不想听，只想拿回承诺的三个月工资。”
马哥还想继续跟余隽周旋，余隽看着斯斯文文，他没见过他动粗，甚至连脏话都很少听见，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挥动球杆。
“那个，小余，别激动哈，哥真的没钱，有钱我一定会给你的，我一定会打到你的工资卡上，给我三个月，哦，不，两个月！”
马哥还抬手作出保证的样子。
余隽知道马哥想跑路，但他既然要跑路肯定有钱，余隽摇头：“马哥，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知道我的工资卡号是多少，你知道怎么用网银吗？当然，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在哪儿混的，听说过北城青龙帮吗？”刚说完，一杆子挥在马哥旁边的摞起的纸皮箱上，纸皮箱哗啦滚落在地上，散落了满地已然没用的宣传物料。
马哥吓得往后一缩，他，他没想到余隽居然这么狠！
余隽继续轻飘飘地说：“下一棍子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马哥双腿微微颤抖，苦着一张汗水岑岑发白的脸：“可我真的没钱。”
余隽轻轻甩动着球杆，朝马哥下腹望过去：“马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没钱你手里拿这么大一个包，说谎也要打草稿，再说了，我手里的球杆可没长眼睛，听说你现在还没有儿子？我这一杆子下去可能你以后就真的没儿子了，我能，没成家没立业，无父无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你……”马哥哆哆嗦嗦地开始拉开自己的包里的拉链，“好，我，我给你。”
“你给我开的是，每个月工资一万五，公司三个月前停发了工资，一共是四万五，一分都不能少。”
“我没有么多。”马哥垂死挣扎，“可以给你一万。”
“马哥，现在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你今天要跑路吧，高铁票还是自驾呀，来不来得及，要是来得及，我现在就给我们其他同事打电话，到时候就不是只给我一人发工资了。”
“算你狠。”马哥咬咬牙，从包里掏出三叠现金，“这是三万，再多的，我真的没有了。”
余隽示意他放在旁边的助理工位上：“放那儿，然后，你可以走了。”他不贪心。
他既然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就要做好自我保护，都是经验之谈。
马哥给得不情不愿，他憷的是余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精神，但看看时间，来不及了，将钱往桌面上一放，拉上包包的拉链，侧身从工位蹭向门口，生怕余隽一个不满一杆扫向他老二，见余隽只站在原地没动，他犹豫一下，用包包挡着自己的脸钻进电梯，跑了。
余隽检查三沓现金，不是□□，松了口气，讨要工资可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将钱收好，又将办公室里余下的一套高尔夫球杆套装打包背走，他当然不是拿回去炫耀，挂到咸鱼上应该有人买，好歹也是一笔收入，公司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能讨要成功，真的是运气。
看了一眼工作了半年的公司，余隽吐了口气。
马哥之前是建筑材料商，前些年房地产还热乎的时候，赚了些钱，近些年娱乐圈赚钱，他眼红别人大把大把钞票进账，也学着别人开经纪公司，弄了些姑娘回来，正经科班毕业的一个都没有，都是他认识的陪酒女，连长相清纯些的洗脚妹都被他拉过来说包装成明星，一开始还像模像样的拉投资拍电影，他自己也投资了网剧和带情.色的电影，主角全他妈是整容脸，那三流电影和九流剧情就不说了，马哥还自己客串过一回男二，简直恐怖至极。
当初马哥看他有点学历，叫他过来当经纪人，要不是他看中高额的工资，他也不会来。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带着这些一百零八线演员去跑商演，反正也不知道马哥从哪儿弄来的人脉，总之，三个月下来也算得心应手，他自己也会帮着自己带的人演员找活。
头三个月工资财务还按时发钱，没曾想，娱乐行业突然迎来寒冬，马哥投资的那些不入流电影和网剧不仅不能上院线，连在网络平台上架的可能性也没，撒出去的钱根本没有回流的可能，这不，他直接抛下公司，跑路了。
马哥跑路，他下面的各式各样的“演员”们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也回去重操旧业，该跑的都跑光了。
这回能得知马哥回公司找一份重要合同的消息，还是得益于余隽之前干了好事。
回想起这近三个月没有工资的难熬日子，拿到三万块的余隽总算放下心来，少拿点就少拿点，有就行，亡命之徒不能逼。
此时，地铁上人流已经不多了。
坐在地铁上，三个月来的焦虑心情得到了缓解，明天他要重新找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前公司离他的住处有点远，要转两趟地铁。
地铁停了下来，这个站点下去的乘客多，余隽旁边的位置空了，他顺势坐下。
他旁边是一位低头聊微信的男士，余隽背着的高尔夫球杆有点碍事，不小心碰到对方。
余隽忙说：“不好意思。”
对方抬头看他一眼，先是冷漠，然后是惊讶：“你不是……余隽？我是赵帆啊！”
余隽愣了下：“赵帆，班长？”
“对，是我，哇靠，太巧了，没想到还在再次遇到你，这些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看起来不错嘛。”赵帆扫了一眼余隽背的高尔夫球，觉得这位失踪多年的同学应该混得很不错，都出入高档场所了。
余隽无意与老同学多说，他早就从学校出来了，赵帆脸上还有几分初入社会不久的稚气和没掩饰好的打量眼神。
“还行吧，就混个温饱。”余隽应付道。
“我看不错啊，来加个微信吧，我扫你还是你扫我。”赵帆很是热情。
“你扫我吧。”余隽不好拒绝就直接加了。
两人加了微信后，赵帆就说要下地铁了，之后余隽就莫名的被拉进他们高中二七班的微信群，赵帆还发信息告诉他周六有个同学聚会，强烈请求他一定要参加。
群里的同学得知刚进群的是余隽，一阵惊讶后纷纷叫余隽出来一块聚聚！
余隽一开始有点抵触情绪，想着自己最近还没找到工作，赵帆也很热心，就答应了，多认识点人也没什么坏处。
回到他临时租住的一室一厅房子，他先将球杆摆在光线充足的客厅，找角度拍了几张照片，主要是拍LOGO部分，然后修了修图，保证图片不失真后，挂到咸鱼上。
这年头，附庸风雅的人还不少，他出价低一点肯定能卖出去。
接下来两天，余隽都在家里投简历，倒也有接到面试电话，不过这次他也会看公司，觉得不符合要求的模糊岗位，他都不投。
周六来临，余隽如约前往高中同学聚会的地点。
高中聚会人数不少，一共也三十多人参加，AA制。
不少人都意外余隽的出现。
孟秋阳更是把他旁边的同学挤开：“余隽，你这些年都跑哪儿去了！”
余隽笑了笑说：“没去哪儿，就换了个环境。”
孟秋阳是他高中时期比较要好的同学，后来他因为一些事情转学，就再没联系过。
“为什么只是转个学也不跟我们联系，快把你的微信给我，我加一下。”
“行。”他换了个号，以前那个就没再用，确实得重新加。
有孟秋阳在，其他同学就算好奇余隽现在的情况也没怎么问。
孟秋阳看到余隽还挺激动：“你现在是在公司上班，还是自己出来干。”
余隽笑笑说：“刚失业呢。”
孟秋阳倒也不意外，大家的状态都差不多，在一家公司干得不满意就换另一家公司，都是常态：“你是什么行业的？”
“算娱乐行业吧，当个小经纪人。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嗨，我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做营销的，也算是娱乐行业，也经常跟漂亮的小姐姐们打交道。”
余隽猜他说的是主播或者是COSER。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高中的时候很熟悉，可是到底还是隔了些年，关系也都淡了。
本来余隽跟其他同学相处的时间就短，听到他失业就被众人选择性遗忘了，一开始对他皮囊有点兴趣的女同学都变得冷漠了些。
前半段众人还有些端着，到后面已经开始分批喝酒吹水，孟秋阳也被人拉去喝酒，到底是搞营销的，还挺能喝。
余隽安静坐在一旁，有人跟他说话就搭几句，没人他就玩手机，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
正想着找借口离开，孟秋阳刚坐的位置就被人占据，是个体型比余隽高大的男人。
他说：“余隽，很多年没见你了，一个晚上都没跟你说上话。”
余隽客气地说：“你是大忙人，大家都等着敬你酒呢。”
梁越，他们班当年的体育委员，是大部分同学争相吹捧的对象，刚才就在另一桌喝得很嗨。他手上戴的是名表，用的是时下最新款最流行的手机，从里到外都是品牌，梁越家境似乎不错。
“啧，我毕业后在自家公司上班，没什么好敬的，不聊这个，我还记得当年你坐我前边，天天抄你作业来着。”
余隽也回忆起当年一些小事，笑道：“记得，老师还说了我们几次，我跟着你挨罚。”
“哈哈哈，我的锅，谁叫班主任特别不喜欢体育生，总是对我们有意见，我那会儿就想跟他作对，不想好好做作业，哎，对你当年怎么突然转学？”
余隽神情微顿，笑容收敛不少，端起杯子喝茶掩盖住变化的情绪。
“家里出了点小事。”
余隽不想说，梁越也没再多问：“我刚听说你之前在经纪公司上班？是经纪人还是助理。”
“公司小，纪经人和助理的活都做，不过，我在的那家经纪公司刚倒闭，老板也跑路了，失业中。”余隽直言自己现状，倒没什么不可说的。
梁越突然眼前一亮：“有没有兴趣当明星助理？”想了下他又小声说，“不是普通的小明星。”
余隽来了兴趣，明星助理和他之前干的半桶水经纪人应该差不多？
“倒可以试试，和我之前的工作应该相差不大吧。”余隽没有犹豫，“我能先问问是哪位明星吗？”
梁越压低声音说：“我哥的朋友，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他原来的助理刚离职还没找到合适的，想找熟人打理他的生活，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给他们递个话，就是可能委屈你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公司福利还不错，你若再干个一两年，后面可以转职去当经纪人，当个跳板也不错，他们公司是正统的老牌经纪公司。”
“那什么时候跟他们接洽？”余隽并没有问梁越为什么突然对他热情。
“越快越好，你等等，我给我哥发个微信。”梁越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一会儿，梁超就给余隽发了面试地址，还郑重道，“拜托了。”
“谢了，老同学。”余隽将茶杯换成酒杯，跟梁越碰杯。
虽然梁超没明说对方是谁，但余隽心尖开始颤抖了，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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