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表白

    五月初一日, 天气向暖, 上京城中却爆出了一件惊天大案。

    前些时日,户部尚书魏修竹在府内遇害身亡,经查实, 此案因秦元忠唆使户部制作假银,害怕魏修竹暴露自己,为此□□,在交易途中, 人赃俱获, 无从辩驳。

    随着秦元忠被抓获,他先前所犯下的案子若鹅毛大雪一般纷沓而至,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百姓们才知道,先前让寒门学子有免费客栈住的右相, 乃鱼肉百姓所得, 更有甚, 他还买官卖官,印制假银, 还有余下种种案件,皆浮出水面。

    小皇帝震怒,将秦元忠处以极刑, 并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而所缺的三位尚书之位,在林韧的运作下, 周礼之转调礼部,任礼部尚书,江延破案有功,命户部尚书,而吏部尚书的位置,则由原吏部主司,一位刚正不阿的大人上任。

    即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太多,可如今的朝局,礼部、兵部、户部三部全都被林韧的人掌控,工部尚书陶堰原本是右相的人,但自从右相倒了之后,便迅速对林韧投诚,整个朝廷,左相只剩下刑部一分,如此情形,谁又敢和林韧置喙。

    便是再不合情理,只要林韧说出口,也无人敢反驳。

    就连枢密使孙业林,都只能避其锋芒,不敢多言。

    周礼之从死牢里出来的时候,是林韧亲自去接的,周大人虽有为摄政王赴汤蹈火的勇气,奈何身子骨不允许,他在死牢里呆着的这半个月,头发都快掉秃了,这会儿终于出来,周礼之老泪纵横,他好想找个人哭诉一番他这些时日的委屈,他本来想扑到林韧的怀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不过在接触到林韧快要杀人的目光之后,他愣是硬生生地刹住脚步,一转弯,扑倒了江延的怀里。

    江延若无其事的抱住周礼之,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周大人,别怕,别怕啊。”

    那画面过于辣眼睛,连林韧都不愿意看。

    几个人一同回去,而死牢中的季鹏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周大人可太能说了,比起沈封雪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天天的来到死牢,每天都说的口干舌燥,当真难受极了。

    什么时候死牢里才不会进这么奇奇怪怪的人,他真的太难了!

    而右相府被抄的那日,沈封雪带着十七和问寒,亲自前去。

    虽然秦元忠犯下滔天大案,跟随着他的党羽也没有一个幸免,但在林韧的授意下,陛下并未波及,只斩要犯,对于没有参与过事情的妇孺和孩子,并未诛连。

    沈封雪在右相府门口,遇见了在秦府门口发呆的秦瑾程。

    她打马从远处路过,停在他的不远处,秦瑾程听到动静,回头看她,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热忱,也没有再说昔日总是挂在嘴边,想要求娶的旧话。

    右相夫人在判决的当日,便亲自毒死了全府上下的小妾,然后便用一根白绫上吊自尽。

    她不愿苟延残喘,便干脆再别人羞辱她之前,先行求死。

    秦瑾瑜已虽秦元忠而去,不可能活下来,而秦瑾程从头到尾对父亲的所作所为都不知情,幸免于难。

    是以,偌大的秦府,此时只有秦瑾程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发呆。

    他的身旁再也没有一个小厮,也再也不是当时天真活泼的秦二公子。

    见到沈封雪,他的眼睛微微湿润,随后苦笑起来:“难为县主今日还愿意来看我一眼,没想到最后,居然只有你。”

    他原本以为,父亲倒台,她是最快活不过的。

    毕竟他纠缠她多时,惹她厌恶的连一眼都不愿意看。

    回应他的是沈封雪的沉默,好一会儿,沈封雪才对着问寒点了一下头,问寒得到主子示意,拿着手中的东西走到秦瑾程面前:“秦二公子,昔日主子在香玉坊骗您买了许多银子,如今,特意来还上那日欠您的银钱,还请您日后,自行珍重。”

    他咬了咬唇,本来想拼着一口傲气狠狠拒绝,可右相府中的东西如今尽充国库,他身上一分银钱都没有,若是不拿着这些银两,他日后余生,要如何过?

    他已没有任性的资本,只能恭恭敬敬接过钱袋,屈身道谢。

    沈封雪在心里轻轻一叹,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被秦元忠宠着长大的一个孩子,除了骄纵和自以为是了些,至少心思纯正,可就是这点纯正,注定他们此生绝不可能是一路人,也正是因为这点纯正,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上京城这种地方生存下去。

    只道他留下来一日,昔日因他权势忍耐的贵人们,便会不断来找他的麻烦。

    但这些事情,皆与她无关。

    她还了在香玉坊时候骗他的银钱,也在秦瑾程第一次探狱的时候,没有戳穿他父亲印制假银的事情,无论如何,她不欠他一分一毫。

    她未曾下马,唤回问寒,只道:“秦二公子,后会无期。”

    沈封雪打马从西市路过,这里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家家户户看上去极为和睦,往来的熙攘人群中散发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儿,一切皆如常态。

    可一切,也才拉开序幕。

    右相倒台,陈鸿卓怎会不慌,加之现在朝中还有不少像许焕之辈,认为林韧乃是玩弄权术的朝臣,这样的声音一多起来,怎会不惹得小皇帝忌惮?

    他虽年幼,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任重而道远啊……

    沈封雪顺路买了两块糕点,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到了王府,正巧遇见了火急火燎往外冲的余静,见到她,余静连忙道:“县主,可算是找到你了,边关那边好像是传来了消息,王爷正派我找你呢!”

    边关?

    沈封雪眉头一皱,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一阵风一样的往屋内走:“可知道是什么消息?”

    “王爷并未说明,县主慢点,诶呦,县主你慢点哟。”

    事关边境,她岂敢慢,一口气冲到了林韧书房,却见这人正慢悠悠地拿着茶,手中还捧着一本书,看上去悠游自在,一点都没有边关告急的模样。

    看到她,林韧抬眼:“你回来了?”

    沈封雪嗯了一声,问:“边关怎么样。”

    林韧从书案上拿起一张折子,向前一抛:“你看看便知道了。”

    沈封雪向前一步,拿起折子便看了起来,却听见林韧问她:“你今日,见到秦瑾程了?”

    她一目十行看完折子,原来是抚木府的事情,吴台近日蠢蠢欲动,大有举兵之嫌,此事虽与大祁无关,但抚木府与大祁毗邻,若是失守,则下一个要面临吴台重压的,就是大祁。

    沈封雪合上折子:“见了一面,赠了他一些银钱。”

    林韧点头,道:“今日,白家公子也会去接他,你不用担心,他远离上京,有益无害。”

    沈封雪挑了挑眉:“白家公子?”

    这人又是谁?

    见她不记得,林韧只能再一次提醒道:“还记得那位宠妾灭妻的白大人吗?当初白夫人与他和离,在上京城中闹得好大的风雨,你当时不是还在一旁添了一手?”

    这么说起来她倒是有些印象了,别的不记得,就是这位白家公子造谣她长得丑,才引得秦瑾程与她的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不过,她还以为白岩是左相的人,不然他挑拨秦瑾程做什么?

    看出她的疑惑,林韧继续为她解释:“白岩的确是右相的人,可能从你回到上京开始,白岩便察觉到事情有变,又知道自己绝无活路,为了保全妻儿,所以才闹了宠妾灭妻一说,白岩的夫人柳氏,与秦元忠夫人关系极为密切,便是秦元忠夫人临死托付她照顾,也未可知。”

    沈封雪轻叹一声,这位白大人很是聪明,只不过再聪明的人,也没有办法逃开权利的争斗。

    身处漩涡,谁都无法逃离。

    她抬了个椅子坐在林韧旁边,十分自然地拿起他的毛笔,又抽了几张纸,道:“我先给叔叔去上一封手书,若是抚木府没有办法支撑,他也好早做支援。”

    前世,抚木府在夹缝中生存,并未参与到几国的斗争中去,但沈封雪与林韧相争的时候也听说过,吴台趁着大祁内斗,攻进抚木府的城门,只是后来如何,她也不曾得知。

    林韧点头:“你写完,用我的名字送往边关。”

    摄政王金印的威力她也知道,当初她来的时候,便靠着他的名字,一路畅通无阻。

    沈封雪一边写信一边回忆:“我记得抚木府的情况与咱们大祁差不多,都是摄政王掌政,只不过他们的皇帝好像都十几岁了,也没有个实权。”

    说道最后一句,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韧。

    林韧也瞧她:“怎么,觉得我也会贪恋权势?”

    沈封雪继续写信,道:“我不觉得你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只不过你好像有不能登上皇位的理由,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林韧轻笑,眼看着墨汁要用完了,他亲自为沈封雪研磨:“我没什么可瞒你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蒙源的公主,而我的身上,留着一半蒙源人的血。”

    血脉不纯,只此一点,他永无登位可能。

    沈封雪的手一抖,一点墨汁落在之上,晕染开来。

    “得重新写了。”林韧帮她拿走脏了的纸张,笑道:“你且专心写,不然让沈承业看见了,还以为是我逼迫你写的。”

    沈封雪却撂下笔:“所以那另一半,流的是皇家血脉,还是嘉阳王的血脉?”

    林韧的手指伸直,又蜷缩起来。

    倏而,他笑道:“我是先帝拼死也要亲封的十四皇子,你说呢?”

    是皇家。

    答案已经这么明显了。

    二十二年前,蒙源公主尔雅身负和亲使命,从蒙源来到上京,公主何其美丽,竟使得帝王一见倾心,可彼时帝王已有后宫众多佳丽,蒙源虽来和亲,却不愿自己的公主嫁给帝王,成为妾室,当时嘉阳王原配离世,放眼上京,也只有他堪称公主良配。

    帝王也自然应允,可应允的同时,也藏了不该藏的心思。

    一个是寄人篱下的他国公主,一个是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没人会喜欢这样出生的林韧。

    他是一切错误。

    可帝王却偏偏对他充满赏识,在他设计反抗杀死嘉阳王之后,先帝不顾朝臣阻拦,册封他为自己的亲弟,明面上为了他杀出了一片血海,可所有反噬都落到了林韧身上。

    帝王亲自培养他,教他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臣子,教他阴谋算计,教他如何稳固这个江山。

    林韧开口道:“其实我的心中早有猜测,所以当我清楚了我的身份之后,我杀了那个向我告密的人,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恨过,我也想过让大祁颠覆,但我不能否认,他把我养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哪怕我只是一枚稳固江山的棋子。”

    今日的林韧,是先帝一手养成,他对他说了太多百姓疾苦,让他变成了一个心忧天下的人,然后才告诉他,他的身份,让他胸中猛兽与慈悲博弈。

    促成今日林韧。

    先帝驭人之术,他如今想起,仍是胆颤。

    也因他极擅权术,故此导致朝中之人,皆是谋算在前,朝廷在后。

    沈封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时候我真的宁可你是个心胸小一点的人。”

    那样,就算大祁没了,他也不会心怀愧疚。

    林韧笑笑:“我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心胸开阔,这么多年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早就灭的差不多了,影响也没有当初深远,当时我在宫中他宠信于我,自然有嫔妃看不过眼,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小宫女偷偷对我好。”

    沈封雪怔然:“陛下生母?”

    林韧点头:“她走之前,恳求我保住林承彰。”

    沈封雪心酸的不行,却还在强撑笑意:“那陛下可真是走运,居然得你两世庇护。”

    林韧靠近了她一点,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灼灼,我能抱你吗?”

    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他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只应诺护佑林承彰一世,他低估了我的恨意,我本心无天下。”

    唯独没有料到,他当年应诺而去,遇见了闻动大祁的沈将。

    世人皆道一见沈将误终身,说这话的,又岂是女子。

    他多少天日夜里揣摩她的心思,她的每一个言行都被他记在脑子里,又怎会不知,此人是真真正正的心怀天下,一身正气。

    她身上是他无法触及的希望与幻想,他曾在每个日夜,都希望成为沈封雪那般身怀浩然之气的少年郎,可造化弄人,他终是成为自己年少时,最瞧不起的权臣。

    他如何不倾慕。

    甚至为了靠近她,便也去学心怀天下,便也去学一身正气。

    纵使摊牌那日沈封雪真的放弃,他也不会放弃,只因为将军曾说,愿这天下海晏河清,山河朗朗,而他让这河山飘零,百姓疾苦。

    他不愿重蹈覆辙,为天下,为前世那个真正改变他一生的将军。

    他有胸怀,有意气,有不甘。

    但他念念的天下,是有将军的天下。

    护佑她,也护佑她的理想,便是他所求心安。

    他闷在她的肩膀上,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出声,沈封雪瞪了他一眼,却听见他自嘲一般地笑道:“灼灼,你可知道,前世我一直有一个错觉。”

    沈封雪瞥了他一眼。

    他藏住眸中狡黠,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曾以为,自己是个断……”

    “王爷——”余静的声音高声响起,打断了林韧的话语:“王爷,翰林院的白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林韧:你是我的一切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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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番外见。

    阿礼出来了,我的青春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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