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夜风很凉，睿侯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真切。

    “杨城, 几个月前发了瘟疫, 朝廷发旨封城了。”

    何思远怔愣了一瞬, 夜太黑了, 连续几日没有合过眼的身体有些疲惫。手中拉着的马缰绳似乎也有些沉，手有些颤抖。

    “那，总也要回去看看。我娘，说不得还在等我呢。我弟弟翻了年才十一岁, 我爹他、、、、、、”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颤抖。胸口一疼, 一口鲜血便要喷出, 何思远紧咬了牙关，把粘稠的鲜血咽下。

    睿侯似是有些不忍：“思远, 莫要太伤心，待此事了了, 我许你十天假, 你回家看看。或许，你家人命大，能逃过一劫。”

    话虽这么说，但睿侯知道，杨城在下令封城的那一瞬间，便成了一座死城了。若是能逃出去，可能还能活命。如今距封城已经几个月了，瘟疫已经控制, 但控制的前提是，得了瘟疫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黑夜似乎有些扭曲，睿侯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何思远眼前一黑，终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何思远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

    杨城的春天极美，街头巷尾的石板缝里都长出野花。家家门前屋后都栽着果树，春风一吹，所有的树都开出了花儿。

    何思远就走在回家的那条巷子里，随风飘来的是杏花儿的味道，带着些甜腻的气息。

    看到了家门口了，从院子里传来娘的笑骂声，爹带着宠溺的训斥，还有弟弟的讨饶声。

    突然娘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大儿快回来了，我得把面擀好，鸡汤都炖了一个上午了，骨头都快酥了。思道你可别再调皮了，回头让你大哥收拾你！”

    何思道的声音还软软的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哥会帮我的，我看到六猴儿都摘了一大堆桐花儿了，大哥武功最厉害，他一定能帮我把那颗最大的桐树上的桐花儿都摘下来！”

    桐花儿粉紫色，甜甜的香味，开得像是一朵一朵簇拥着的喇叭。掐一朵放到嘴巴上，轻轻一吸，便有花蜜吸到嘴巴里。春天桐花儿开得时候，何思道总要央求大哥帮他摘多多的，拿去给伙伴炫耀。

    爹依旧是笑呵呵老好人似的：“夫人快去擀面，记得把鸡汤上的油撇一撇。思道你今日大字习了几张了，不是还要写给你大哥看吗？”

    到家了，是自己长了十几年的家。那扇朱红色的门就那么掩着，黄铜门环已经被磨得掉了色。

    何思远突然就不敢推开那扇门，他贪婪的呼吸着。鸡汤的味道，娘身上香香的味道，弟弟满头汗臭的味道，家的味道、、、、、、

    何思远是被太医叫醒的，伤心过度，血不归经，吐了一口血反而是好事。

    又瞧了之前的旧伤，身上的已经长好，只留了狰狞的疤。腿上的骨折也已经愈合，亏得当时没有接歪，否则可就要一辈子都是瘸子了。

    开了两天的药，太医捻着胡子说：“还是年轻啊，恢复得快，没什么大碍，就是之前累狠了，好好睡上几日便能恢复。”

    送走太医，睿侯派人来告知何思远，好好收拾一下，下午要进宫面圣。

    许久没有舒服的泡个热水澡了，几年前刚进军中，吃了从没吃过的苦。整日里操练，摸爬滚打，一身骨头都是硬邦邦的。

    后来上了战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血溅到面上，眼睛都是红的。没有胆怯，只是不停的挥舞着手里的刀。战场上，只有活下来才能有力气害怕。

    慢慢的，升了小旗，升了百户。给家里寄信的时候，想象着爹娘高兴的样子，便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干劲儿了。

    如今，如今、、、、、、

    何思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站起身，长腿跨出浴桶，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的刮去面上的胡子。

    镜子里一张年轻的面庞显露出来。他五官极是深邃，棱角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上扬入鬓。何思远扯了扯嘴角，尝试露出一个笑。这么多年的军中生活，已经很少有人在他脸上看出多余的表情。

    只是娘之前总会念他，该多笑一笑，冷着脸以后怎么找媳妇，都把姑娘吓跑了、、、、、、

    午后入宫面圣，换了崭新的长袍。睿侯看到后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当年那个刚入伍的毛头小伙子，如今仿佛是一把开刃的宝剑，寒光四射。

    突厥的都城地图对大越朝极是重要，明王一早入宫面见皇上，交付了此图，并着重讲了何思远的经历。

    皇帝对何思远很是感兴趣，要当面嘉奖。

    御前大监的声音尖细：“百户何思远听旨。尔杀突厥王子有功，又潜入突厥内部，取得都城地图，乃是大功一件，着升何思远从四品定远将军之职。望卿保家卫国，不负皇恩。”

    叩头接旨退下，何思远对这将军之位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他只想赶紧回到杨城，去看一看爹娘可还安好。

    夷陵，芳华阁。

    忙完了一上午的事情，吃过午饭四娘便被涂婆婆叫了去。

    四娘捏着鼻子把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灌进口中，莺歌及时递上一杯清茶。

    “瞅你那难受的样子，这补药是你荣婆婆专门给你配置的。你儿时亏了身子，虽后来到何家后没再挨过饿，但总归是根基没打好。今年都虚岁十二了，趁早把身体调理好，否则你以后来了葵水有你难受的。”涂婆婆在一旁碎碎念。

    四娘无力吐槽，初时在杨城跟涂婆婆做邻居的时候，只觉得涂婆婆是个严肃话少的人。如今认了干娘，才知道私下里干娘是个很爱对着她碎碎念的人，涂婆婆一腔母爱恨不能全给了四娘。

    荣婆婆私下里跟四娘悄悄说过，干娘年轻时在宫里有喜欢过的人，甚至都说好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后便要成婚。

    后来，上天捉弄，那人死了，死在了宫廷内斗，权利倾轧之中。那个叫涂静的年轻女官，从此以后眼里再没有了笑和暖。宫里那个怪兽一般的地方，只有更狠，更强，才能活得有尊严。

    若是当年那人还活着，干娘如今一定活得很幸福吧。爱人在身边，一两个孩子承欢膝下，平静又踏实的过着该过的世俗生活。

    “干娘，我这不是乖乖喝了嘛，您和荣婆婆哪次给我炖的补药我没喝完过？女儿这么乖，您就别再数落我啦。”四娘做出小女儿情态逗涂婆婆开心。

    “这个荣姐姐也是，做什么把这汤药熬这么苦，瞅你每次喝都跟喝毒、药似的。”涂婆婆唠叨完便又心疼起来了。

    “哎呦我说涂妹妹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这都是为了谁，又是谁天天跟我念叨找最温和的方子，药效好的药材。最近四娘太忙，有些上火，药里我加了些清火的药材，所以才有些苦。”

    荣婆婆白了涂婆婆一眼：“就你心疼你闺女，我就是恶人，你再往我身上赖，我下次再多加二两黄连！”

    四娘赶紧拉住荣婆婆：“婆婆你可饶了我，四娘可没惹您不高兴。你和干娘聊着，这会儿没事儿我给你们做点你们爱吃的米花糖去。”

    留这老姐妹倆自己逗嘴，四娘逃也似的去了后面。莺歌瞅瞅情况不对，早就躲去了廊下。涂婆婆和荣婆婆一个她都惹不起，光是看着就觉得叫人害怕，总想起刚进李府时被教导嬷嬷打手板的日子。

    四娘叫过莺歌，让她去找些干净的河沙，顺便从粮店买些上好的大米回来。

    铺子后面有个小倒座，原本是之前的铺子主人放杂物的。开了芳华阁之后四娘把这倒座收拾出来，做了个小厨房。平日里如果太忙还能做点吃食，开个小灶。地方虽小，东西却齐全。

    刚把一口大铁锅洗干净，便听到李晴风风火火的声音。

    “四娘，你又躲起来做什么好吃的呢？”

    “你真是长了一张有吃福的嘴，每次做吃的都能让你赶上，姐姐莫不是闻着味儿来的？”四娘也是无奈。

    葡萄跟在后面好奇的看着这口铁锅，炒菜也用不到这么大的锅啊。

    “姐姐最近有没有按着我给的食谱吃？怎么样，没有私下让葡萄给你偷偷藏那些甜食吧？”四娘关心一下李晴的瘦身进程。

    “你给的食谱我让厨娘照着做了，还都挺好吃的，我倒是吃得惯。就是以前吃那些零嘴习惯了，时不时都要馋一下，但是我这次可是管住了嘴，没有偷吃。你看，我腰身是不是细了一点？”李晴能察觉到最近几日衣服腰身那里空间有些大了，觉得自己瘦下来指日可待。

    四娘仔细打量了，又隔着衣服用手指捏了捏李晴腰上的肉。仿佛是比之前松了些，看来穴位按摩配合饮食减肥是有效的。

    “姐姐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你明日就又要来药浴按摩了，怎么还专门多跑这一趟？”

    “我上次跟你说的我未来大嫂，就是我外祖父家的玉表姐，你可还记得？”

    四娘表示记得，通判家的嫡次孙女嘛，以后李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明日她也要一起来芳华阁，想请你亲自给她上妆来着，还有衣服搭配，也要你费心。明日下午她有个极重要的诗会呢，我知道你这里要提前预约。这不是事出突然，玉表姐托了我，我便前来求求你啦。好妹妹，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