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缔连理

    注:原著是半架空,未写明小枫的姓氏。历史上共有五个凉国政权,其中同名的西凉皇族姓李,跟李承鄞同姓,而且还是唐朝的祖先,因此pass。其余的几个凉国皇族分别姓张、吕、沮渠、秃发,沮渠比较像歪果仁(大雾)而且比秃发好听,所以本文认定小枫姓沮渠,名玛尔其玛(原著番外写过),汉名小枫。考据绕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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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安西都护府接应和亲使团的是裴照,在中原司职东宫金吾将军,也是李承鄞的拥趸之一,算是东宫里为数不多善终且情路平顺的人了。都护府备了些水酒,供小枫短暂地与领兵送她的大哥佐格告别——西凉王族的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去上京观礼,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质子”了。

    “小枫,父王让我告诉你。”佐格在她耳边悄声道,眼睛却看着周围的那群中原人,“你孤零零地在上京,父王只能尽力保全你的性命,却不能让你过得自在。到了那里,无论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要说,一个字也不要信。包括你的夫君,你的孩子。”

    小枫点了点头,心说可不是么,最不能信的就是李承鄞,孩子呢,能不能有还两说。至于性命,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暴毙”了,西凉王还能真得为了她起兵造反?

    她环顾四周,没见到李承鄞的身影。为着中原的礼教,虽是饯别送行,他今日也没有出现,可小枫也知道,李承鄞将出现在她的全部余生里。

    三杯水酒下腹,佐格走了。大概那是他们间的最后一面,她的家远在异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归宁的机会。仔细想想,小枫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因为她以后委实会想念从前那样无拘无束的风一般的日子。

    其后的日子倒也平淡松快。虽说那头儿等着个赵瑟瑟,还有她那个位高权重能悄无声息杀死她一万回的老爹。要不是他们赵家一时半会儿还没想着造反,怕她出了事皇帝忌惮,大约她都进不了东宫的门槛。

    端阳节前后,使团到达了上京,小枫被安置在驿馆里,外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东宫的羽林,由裴照领着兵成日家巡视。里面也不能掉以轻心,阿渡几乎每夜都睡在她床前,生怕有人行刺。一食一水,都是丹卓看过无碍了,她才能入口。

    小枫背后总觉得好笑。其实李承鄞既然大老远将她迎回上京,就不能让她出一丁点纰漏,否则就会失去他这太子之位的保障之一。没了西境战功,若再没了和亲公主,李承鄞那十来个兄弟肯定时刻准备着将他拉下马。

    出门是出不去了,除了吃喝拉撒睡,小枫也没什么别的消遣,能做的无非是跟着东宫派来的使女永娘学习中原的文字,官话,还有就是背那厚厚的一大本《礼典》。

    永娘从前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女官,小枫到驿馆的第二日,她就被遣到了小枫的身边来,陪她学习册立大典的礼仪。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对于典礼规矩是很严苛的,不过或许出于同情,她很少使用暴力手段来逼迫小枫学习,还总是偷偷给她开小灶带小点心。

    因为皇帝的圣旨,他们的大婚不能拖延太久,所以小枫主要只需要背诵关于册立大典和宫宴的部分应急,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剩下的可以以后慢慢快慢慢光。

    这让小枫很是高兴——呵呵哒,不就是个《礼典》么,法条那么难背她不还是啃下来了?

    册立大典的头一天夜里,李承鄞不知怎的装成个羽林郎混了进来,当然多半是裴照开了后门,把院子里的羽林都撤走了。

    彼时小枫正在大嚼熟羊肉,永娘自然是已被阿渡点了睡穴不在的。她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火,毫无吃相地大快朵颐,不意窗边忽然传来李承鄞特有的笑声:“小公主,永娘教了你几个月,你就学成这个样子?”

    夏天的夜晚本不需要关窗,而小枫自己也很喜欢午夜梦回时看见那满地清凉的月色,此刻朱红色的窗户自然是敞开的。窗外临着一棵不知何名的大树,而羽林郎打扮的李承鄞就站在树下静静地瞧着她。

    风吹着枝叶起伏,他沐着一身枝叶间漏下的月光,也微微地随势起伏。数月不见,这货好像比在西凉的时候好看多了,果然是中原的水土养人,不似西域的风沙侵袭。

    “你若不喜欢,索性将我送回去吧,还来得及。”小枫举起酒壶仰脖喝了,暗道了一句痛快。自从来到中原,她就没沾过酒气,如今虽然喝不到马奶酒葡萄酒,这新酿的果酒倒也抵得过了。

    “说什么胡闹话。”李承鄞悄没声儿地翻身进来,在她对面的绣凳坐下来,“将你送回去,却叫我明日娶哪个?唉,到了这副田地,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如此,你还啰嗦什么。永娘教的都是明日大婚的礼仪,我学的也是明天用的礼仪,今日又没人看我是不是端庄贤惠、姿仪万千。”小枫将羊肉大度地分了他一块,又很是不舍地分给了他一壶酒,乘着酒劲儿道:“喂,李老五,你可省着点喝,我叫阿渡好不容易偷来的。”

    “李老五?”李承鄞瞪大了眼睛瞧她,险些将酒全都倾在地上。

    不然叫你李老狗?小枫挑了挑眉,义正言辞道:“永娘说我以后不能直呼你的名字,我看那话本上写的,情人夫妻之间要有个亲昵的称呼。你不是排行第五么?在西凉的时候你说你叫顾五郎,如今来到中原,那你就是李五郎喽?不过李五郎太拗口了,李老五多朗朗上口啊,你说是不是?”

    李承鄞见她能将歪理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笑将起来,“你说你一个西凉人,为什么要看那么多中原的话本子?也不知你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再者……”他忽地凑近她,嗓音越发暧昧:“你现在是认了与我是情人,还是夫妻呢?”

    说话就说话呗,他那狗嘴越来越近,似乎要落在她的额头……或许是因为她吃得满口油腻膻气不好下嘴?

    小枫厌恶地皱了皱眉,顺手将手里的一块羊肉怼在李承鄞嘴里,道:“这些天永娘总是说我长得美,依我看呐,我长得再美,也不如你想得美。你与我在西凉王庭成婚,换了腰带,自然是夫妻了。夫妻就是夫妻,怎么能算情人呢?”

    李承鄞的脸色僵了僵,后才无可奈何地吃了那羊肉,似笑非笑道:“夫妻和情人你倒还分的清。那我倒想知道,谁才算你的情人呢?我想想啊,顾剑?赫失?”说着,他望了望院墙外,“或者,裴照?我听说你与他相处很是融洽……”

    “当然不是他们了,你啊,真是肤浅。”小枫摇了摇头,啧啧嘴道:“我听见你们中原有句话……”

    “停,你又听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了?”李承鄞忍不住扶额。

    “这回可不是话本子,我是看的永娘房里的佛经!那本《佛说十善业道经》上说,人不为(wei四声)己,天诛地灭。连佛祖爷爷都这么说,我最喜欢的,自然应该是我自己了!”

    李承鄞噗嗤一笑,在小枫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慢吞吞地解释说:“你的官话还要再学!那是人不为(wei二声)己、天诛地灭!是说如果人不修身,就会为天地所不容。再者说,即便是事事为己,也跟喜欢谁没有关系啊?”

    小枫摊开手,耸了耸肩,“谁说无关了?喜欢这种东西难能可贵,我自然要留给自己的。”

    知道与小枫说不通,李承鄞只好一哂了之,不再追问。月色正好,两人推杯换盏,割腥啖膻,好似在揭硕时的那段日子。直到酣畅淋漓时,小枫看见李承鄞眸子明亮,突然郑重其事地道:

    “小公主——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未知你可愿意,做我的同党?”

    元庆九年八月初六,历书上所载是这一年最好的日子,宜嫁娶,宜祈福,宜祭祀,宜求嗣……总之,百无禁忌。太常太卜早已奏秉皇帝,便在这一日为太子李承鄞大婚,册立太子妃。

    小枫天不亮就被永娘从床上揪起来洗漱沐浴,熏香更衣。依照仪典的规矩,册立大典上太子妃需梳两博鬓,首饰以花九树,小花如大花之数,着翟衣,素纱中单,用緅为领,缘以翟为章,以青衣革带,青袜、舄,瑜玉双佩,佩纯朱双大绶。

    等一整套的衣服穿完,她已经觉得自己在死亡边缘了,好在有辇轿,不需要她仪态万千地一步步走过去,否则她大概可以准备准备下一次投胎穿越了。

    因为过于困倦,册立大典前半部分的“崇圣”之言,小枫基本都没听,当然大部分估计也都听不懂。直到永娘疯狂地拉扯她的衣袖,而周围众人的灼灼目光也似乎要穿透那盖头打在她身上,她才意识到自己该出场了,方才与迎面而来的李承鄞微施一礼,转身一同缓步踏上登云阶。

    今日的李承鄞,与在揭硕为她捉萤火虫的那个,和在王庭前与她成婚的那个,或是昨夜跟她把酒言欢的那个,都是迥然不同的。有大红盖头阻挡,她看不清李承鄞的相貌,只看见一身玄色的袍子,上面绣了很多精致的花纹——她背《礼典》背得仔细,知道那是玄衣、裳、九章。五章在衣,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织成为之。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革带,金钩日韦,大带,素带不朱里,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黻随裳色,火、山二章也。

    云阶那样长,便如余下的生命,漫长得让人时时刻刻预备着绝望。

    终于到了顶头,礼官的声音拖得很长,是很苍老的,像草原上给小孩子们讲故事的游牧老人一样。他们便在那声音的引领下,一拜天地神明,二拜帝后高堂,三拜夫妻伉俪,三跪九叩,克成大礼。

    其后,便是礼部尚书亲自宣读太子妃的圣旨——这回李承鄞好好地站着,只有小枫一个人跪在地上。圣旨是四六骈文,辞藻华丽而冗长,小枫听进去的只有两句:一是“西凉王第九女沮渠氏”,二是“册为太子正妃”。

    等这圣旨念完,又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小枫端肃起身,连揉一揉也不能,还得维持脸上浅浅含笑。不经意间,身侧传来个努力压抑憋笑的声音:“当日在王庭作怪,你总算也有今天。”说过说,倒也还是在旁扶了一把,于是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太子爷体恤太子妃了。

    小枫微微一愣,良久才回想起在西凉成婚时,她给李承鄞勒腰还打蝴蝶结的事,这李老狗未免也太记仇了吧?一看就是天蝎座的!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外人面前给你留点颜面,回去算账!”

    待得祭告完太庙,李承鄞自去宫中赴宴,小枫的工作便基本完毕,只需叫十六人大辇抬去东宫便可。小枫以后起居的地方是叫承晖殿,装潢陈设与李承鄞的丽正殿相当,里里外外都是一大群宫女候着,连阿渡和丹卓都被强令换上了中原的宫装。

    李承鄞归来时天色已深,一进门就看见阿渡捂着永娘的嘴将人制住,丹卓在门口望风,而小枫头顶着盖头,用手撑开一小块视野,正吃那红木桌上摆着的喜饼喜糕等。其实小枫不喜欢吃甜食,但好歹饿了一整天了,哪管它酸甜苦辣,混不吝的全往嘴里塞。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李承鄞无比痛心道。他挥了挥手让永娘等人通通下去,自己个儿将门关好,又说:“快别吃了,把那糕饼都放下!”

    小枫听着动静,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但见李承鄞仍戴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导,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真特么好看。

    再看一百回,也还是好看哪。

    然后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这盖头应该不是她自己掀的……

    小枫一拍桌案,胡乱将盖头拉好,迅速退后两步在雕花床上坐稳,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承晖殿里传出李承鄞这厮魔鬼般的狂笑。

    “罢了,此处没有外人了。”李承鄞遵循古礼挑开盖头,如果忽略那唇边的糕点渣子,那可的确是一张白嫩精致的脸孔,只是比不得中原女子的柔美婉约,更多的是西域少女特有的灵动活泼。

    不说话的时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委实足以让人心旌荡漾。

    可惜……“快把那劳什子的合卺酒拿来,咱们喝了就算收工了。”小枫一叠声地催促道,一边揉着酸疼酸疼的脖颈,“李老五,你是不知道太子妃的簪子花树有多重,要不下辈子你当女子,嫁与我算了。”

    “你这是要与我相约来生的意思么?”李承鄞笑吟吟地帮她将那些碍事的首饰摘下来,调笑道:“小公主若是执意的话,也未为不可。”

    小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离了西凉和揭硕,你可别叫我小公主了,叫人听去了说不定闹出什么事来。”问题是就怕哪天李老狗叫顺溜了,如果让那个张皇后听见,太子爷肯定是没错的,最后还是她去抄什么《女则》《女诫》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唔,你叫小枫……枫娘,爱妃,吾妻,对不对?”李承鄞挑了她小巧的下颌问道。

    小枫差点没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堵了他的嘴道:“小枫,叫小枫就行了!”

    李承鄞倏地拉下她的手来,眸光灼灼如月华流照,“我一直想问你,小枫这个名字倒像是中原才有的,是谁给你取的?”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不会又是你在哪个话本子上看来的吧?”

    “当然不是!”她想了想原著里小枫这个名字的来历,没来由地想打人,遂道:“至于缘由……你猜喽?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好啦,赶紧把合卺酒喝了,我要睡了!”

    “你真是……”

    李承鄞无奈地笑笑,转身去取了盛着合欢美酒的瓢来,那是用一整个匏瓜剖成的,而又以红线连柄,“小公……小枫,你可知合卺的意思?此后你我连卺以锁,一体同心,事已至此,你无后悔之地,我亦不可转寰。”

    他这话的时候,竟好似有格外的认真。然信与不信,不当深究。

    “嘘,噤声。”小枫举瓢齐额,声音平淡清浅:“吾将一生奉陪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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