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永娘又理所当然地担负起了叫起的工作,她进门的时候是兴冲冲的,看见那大红纱帐里头露出两个脑袋的时候连眼眉都笑弯了,次再小枫和李承鄞各自揉着胳膊醒来,留下凌乱的床铺,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激动,看得小枫直发毛。
可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被子,找了好一通,才在床脚找到了被卷成一团仍旧雪白雪白的了事帕,她的笑容突然凝滞了。然后她又近乎急促地仔细察看每一处床褥,随之怔怔地看了看小枫,目光似乎十分幽怨和遗憾。
小枫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哪里有心情管她,几乎都是迷迷糊糊地被拉去沐浴更衣。永娘长叹一声,一边给她梳妆,一边低声说道:“太子妃莫要动怒,殿下昨日支应册立大典,又去宫中赴宴,想是太过劳累,才未行周公之礼……”
原来永娘竟是在想这个!
小枫差点儿没被自己个儿的口水呛死,好在李承鄞早回丽正殿了,否则叫他听见,准要笑掉大牙!
天知道昨晚喝完合卺酒,她和李老狗抢被子抢了多久。初秋的天气,夜里已经很凉爽,可等到他们各自占到那一亩三分地,都是满头大汗了。小枫听见耳朵旁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然后一个不安分的猪蹄子攀上来她的肩膀,心头不由冒上来一句“卧槽”——
老娘这副身子才十五啊十五!你居然还敢心猿意马,李老狗你下贱!
身随心动,小枫狠了狠心,一抬脚就把李承鄞踹床底下去了。李承鄞大概是在下面蒙了一阵子,才咬牙切齿地上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大部分被子和床铺。可怜她一晚上缩在角落,惨兮兮地,没染上风寒就不错了。
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去拜见皇帝皇后,都是自古相传的规矩,可惜皇帝去上朝不能耽误,这一项上就免了,只需到皇后的立政殿,毋须太过隆重。所以李承鄞只戴着进德冠,九琪,加金饰,穿着弁服,小枫也不过着钿钗礼衣,比册立大典的那一套可轻松多了。
这已经不是小枫第一次拜见皇后张氏,刚到中原时,她便曾入宫参拜,算是认人。印象中皇后永远是那么从容端庄,语气温和,若非知道内情,大概也不会有人猜到她对待顾淑妃等后宫嫔妃的铁血手腕。
典礼刚过,宫中尚有盈盈的喜气。小枫依礼拜过,也奉上茶水,与李承鄞装得一副佳儿佳妇。皇后浅浅啜了一口,柔声细语:“太子妃,你初初入东宫,许多事务尚不熟悉,若遇着不能决断的,尽可入宫来问我。你年纪还轻,遇事不必急躁,来日方长。”
小枫颔首致礼,乖顺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鄞儿,太子妃是西凉的公主,母家隔山隔水的,你凡事要多谦让些,切不可令她为难。”皇后含笑道,“你们夫妇要琴瑟和谐,多为咱们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在皇后面前,李承鄞早锻炼出来了,比她还能装孙子,也低头道:“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善待太子妃。”
“这便是最好的。在太子妃册立大典上,皇上便曾说,如此佳儿佳妇,实乃我皇家之幸。”皇后慢慢地说道:“太子妃日后除了侍奉太子,绵延后嗣,更要统领东宫嫔妃,处置宫务,着实辛劳,切勿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事物劳心劳力才是。”
一回到东宫,小枫才终于知道皇后口中的“不值得的人事物”是谁了。或者说原本就知道,如今才看到了。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那传说中殷勤上朝的皇帝便派了跟前的小黄门来传旨,旨意比册封小枫的那道简短很多,不过是说“辅国大将军赵敬禹之女赵氏,秀毓名门,端庄淑慎,着即入东宫为太子良娣”。
依那礼典上所说,东宫除太子妃外,下设良娣二人,秩正三品,往下依次是良媛、承徽、昭训、宝林、奉仪等,偌大个东宫里,良娣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不算太委屈赵大将军的女儿。
李承鄞自然要千恩万谢地接了,不消片刻,那才情出众、知书达礼的女子便穿了鞠衣来拜见,在众人的簇拥下向小枫行大礼,一起一落间还不忘与李承鄞眉目传情。李承鄞端着一脸的喜不自胜,眼中的情意溢于言表。
“良娣请起。”小枫清了清嗓子开口,顺便瞪了李承鄞一眼,示意他换个她不在的场合做戏去。“永娘,将我准备的礼物拿来吧。”初次见面,没礼不行。不过这个赵瑟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温婉可人,却也不像她想的那样美貌。
永娘应声而去,须臾便领了一群拿着礼盒的宫女回来,乃是今日入宫之前小枫吩咐她备下的,什么和阗玉镶金跳脱、赤金点翠步摇、红宝缺月珊瑚钗、螭龙嵌珠项圈……不是金灿灿就是香喷喷的,都是永娘从东宫的库房里找出来的。
“多谢姐姐赏赐。”赵瑟瑟平静地收下了这些东西,那句“谢”也听不出什么恭敬。其实她比小枫还大了两岁,本来良娣叫太子妃一声姐姐是亲近,但赵瑟瑟显然不会想要亲近抢走她位置的小枫。这声姐姐,无非是不想多叫她一句太子妃罢了。
小枫倒也不介意她谢不谢自己。毕竟她初来乍到的,哪里会有这些中原女儿家用的东西,反正都是拿着李承鄞自己的东西做人情,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她并不喜欢听这声姐姐,她可没有这么个会恶心自己的妹妹。
“永娘,让良娣进前来说话吧。”小枫指了指李承鄞下首的软座,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殿下先前从未与我提起过你。可既是同在东宫,今日少不得要问一问良娣,不知良娣闺名是什么?”
赵瑟瑟瞄了一眼李承鄞,方道:“劳姐姐垂问,妹妹闺名瑟瑟。”
“是哪个瑟瑟?”小枫好奇道,“中原的诗书我看得不多,只听过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红’,似乎是代指碧绿之色,我看正合了良娣的名字。为表你我亲切,不如以后我便唤良娣为小绿,如何?”
话音刚落,赵瑟瑟面上一僵,周围那些年纪轻些的宫女,都忍不住低头红了脸憋笑,就连永娘也险些破功。小枫其实很想跟她们一起笑,不过眼下她只能装得一脸天真无邪,反正她不是中原人,说错了不是很正常?
李承鄞差点喷了茶,连忙借着咳嗽掩过去了,才讽刺道:“太子妃来自番邦,蕞尔小国,不过读了几本诗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瑟瑟亦乃碧色宝石,历来是波斯贡品。”他对着赵瑟瑟微微一笑,白玉一般明皙的脸庞皎皎照人,“瑟瑟是赵大将军掌珠,用此为名,极恰。”
果然那赵瑟瑟的脸色顿时恢复了,她微微勾起唇角,笑不露齿,“殿下言重了。姐姐不知道是常事,本来瑟瑟二字多义,我六岁那年学做诗的时候,也时有错漏误解。”
这是开始演了么?小枫乜了一眼李承鄞,好,老娘配合你。她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冲赵瑟瑟道:“原来良娣是叫的那个瑟瑟呀。之前我与殿下交换腰带,那上头便有‘瑟瑟’呢,想来倒像是咱们命中注定的缘分。指不定呀,以后还有几个叫什么水晶、玛瑙的进来……”
“咳咳,太子妃不可胡言。”李承鄞截住她的话,“瑟瑟比你长上两岁,从前在家中时也颇通庶务,不如以后就让她帮你协理宫务吧,你便好生学学礼仪规矩,莫叫人耻笑了去。”
人刚入东宫,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宫务大权了?
小枫拦住了欲言又止的永娘,瞧了瞧笑得极为灿烂的赵瑟瑟,勾唇笑道:“多谢太子体恤了。太子说的是,赵良娣一看便是个聪慧能干的,料理宫务肯定得心应手。”她用狠了狠心,用一种颇为暧昧的眼神看着李承鄞,含羞带怯:“而且,今日母后不是说,要咱们抓紧时间,多多的……嗯嗯,宫务交给赵良娣,我也好有很多时间……侍、奉、太、子。”
眼前的小枫,自然是与昨夜踹他下床的那一个判若两人。李承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道:“太子妃……所言极是。不过……”
两人这般言语,赵瑟瑟见了自然不悦,她转念一想,弓了弓身道:“姐姐如此信任妹妹,妹妹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妹妹素来身娇体弱,怕不能担此重任,还望姐姐收回成命。况且,姐姐身份尊贵,料理东宫已是辛劳,侍奉殿下这样的小事,还是由妹妹代劳吧。”
显然,在所谓的东宫大权和李承鄞的宠爱之间,赵瑟瑟选择了后者。不过她的想头不算错,毕竟有李承鄞的宠爱在,小枫多半就是个光头司令,实际上权利早晚会到了她的手中。
小枫意料之中,犹豫道:“可是……”
“请殿下明鉴。”赵瑟瑟转向李承鄞,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瑟瑟如此坚持,那便依了你吧。”李承鄞叹了口气,再看小枫时面色已冷了两分,“你是东宫太子妃,这些事原是你的本职。只是若有什么不能决断的,便去请教瑟瑟一二,不要任意施为,贻笑大方。”
“殿下放心,还有永娘在呢。”小枫眨了眨眼,适时地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小小的沮丧,娱乐娱乐赵瑟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暂且留住了宫权,为了以后的日子,多学些东西总是没错的,反正管不好又不会掉块肉。
当夜,李承鄞不出意外地留宿在赵瑟瑟的院子里。小枫乐呵呵地拉着阿渡和丹卓教她们打叶子牌,永娘则在一旁叹了一晚上的气。第二日用膳的时候,小枫瞧见李承鄞这厮经过承晖殿门前,春风满面地去上朝了。赵瑟瑟来向她请安时,眼角眉梢带着十足的媚态娇慵。
“姐姐莫要怪罪,殿下也是体恤妹妹辛苦,特地不准别人叫醒妹妹的,这才误了时辰。”
彼时已是日上三竿,小枫这个习惯了晚起的人都快吃完早饭了。赵瑟瑟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让宫女揉着腰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李承鄞昨天晚上战斗的有多激烈。
小枫没忍住,脑补了一篇小黄文出来——可恨不能亲眼观摩。
永娘则有些恨铁不成钢。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现在算个什么。
李承鄞似乎是要向全世界宣告他对赵瑟瑟的宠爱,此后一个月间,他除了日常的处理政务,几乎夜夜宿在赵瑟瑟的锦瑟居,花前月下缠绵悱恻。
与此同时小枫……在学习宫务。
永娘似乎慢慢接受了李承鄞钟爱赵瑟瑟而不喜欢小枫这个“事实”,选择努力将她培养成为一个像皇后那样端庄大气的未来国母。在她看来,只要小枫更加优秀,那么李承鄞早晚就会知道小枫的好处,回心转意。
嗯……对此小枫不想多做解释。
日子便这样慢慢走过,转眼就是重九。因着是团圆的大日子,皇后早就提前派人知会了小枫,叫她好生预备。其实她能预备什么呢,大约也就是出一张嘴,过去好吃好喝?谁料永娘适时地提醒了她,这样的合宫欢宴里,她需要做几首颂圣诗,还要给李承鄞的亲戚们送或轻或重的礼。
“太子妃来自外邦,不会作诗也无所谓。宫内便有善诗文的女官,随便绉了几首应制即可。”永娘看到她一脸的迟疑,主动献计,“至于各家的礼物,东宫内应当留有历年的成例,太子妃酌情增减一二便是。”
小枫叹了口气。其实她倒也不担心作诗,好歹看了历年中原的诗书典籍,写几首打油诗不难,不过有一个“才女”赵瑟瑟比着,肯定是不成的。不过,不会写,她又不是不会背。唐宋以后,会作诗的多了去了,反正都是找枪手,背谁的不一样?
送礼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没嫁给李承鄞的时候,他难道就不送礼了?左右这是为的他的人情来往和面子,问他就是了。
她其实是在想,要不要给李承鄞创造点机会,跟自己吵个架?这赵瑟瑟一直按兵不动,小枫心里总是没着落。
很快,小枫就发现自己不用纠结了。因为当天晚上,李承鄞破天荒地来了承晖殿,脸上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永娘本来欣喜若狂,可她还来不及安排人打点茶水,便看见李承鄞似乎一肚子气没处发,冷冷道:“都给我出去!”
永娘吓了一跳,可她不敢插嘴,阿渡本能地“唰”一声就拔出了金错刀,看向李承鄞的眼里充满敌意,丹卓连忙拦住了她,生怕下一秒阿渡就会砍下李老狗的狗头。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小枫淡定地摆了摆手,“阿渡,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叫你的。”
一屋子的人就这样退了出去,阿渡不情不愿地被丹卓和永娘合力拖走。门关上的那一刻,李承鄞的怒吼声震彻整个承晖殿:
“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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