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枫和李承鄞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兴致来了,穿巧针,拜七娘,胡乱应个景儿。当夜李承鄞歇在承晖殿,他们盖上棉被纯聊天,少有的平平静静过了回七夕。
“你还记得在揭硕的时候,你让我去捉萤火虫么?”李承鄞仰面躺着,看着帐子顶上繁复的孔雀开屏纹样,“中原有一首诗,说的就是七夕的时候去捉萤火虫,你可曾听说过?”
小枫怕冷,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在被子底下瓮声瓮气地说:“不就是那首《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李承鄞轻轻一笑,“你这小脑袋瓜子,也不知看了多少诗文?”
“不比您堂堂太子殿下,整日里还有闲工夫读这些小家子气的酸诗。”小枫白了他一眼,“这原是说宫娥百无聊赖,孤单寂寞,只能扑萤来排遣寂寞。若不是你们皇家人拘了这么多年华正好的小娘子在宫中,哪里来的这些酸的倒牙的宫怨?”
李承鄞觉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来拧她的嘴,说道:“不过一首诗,你也不忘了来编排我?难不成你平日便不用宫人来侍奉的?况且宫中的侍女到了一定年纪便会放出去,又不是永无天日了。”
“女儿家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可不是都蹉跎在这里了?”小枫毫不示弱,也反手去掐李承鄞腰间的嫩肉,“尤其是那些生得颜色好的宫娥,我见犹怜呢!我看哪,还不如趁着年轻,你也多收几个,这样也不辜负了。”
李承鄞连连摆手,“我怕被老陈醋给淹死,就不耽误她们了。”
“这会子倒怜香惜玉起来了。”小枫凉凉地讽刺。
“我一向怜香惜玉得紧啊。”李承鄞一脸无辜,只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咱们大婚的那会儿,我问你为何叫小枫,你还没告诉我呢。一晃儿都三年了,你总算可以说了吧?”
小枫眨了眨眼,“想知道?”
李承鄞配合地点头。
“在西凉,沙漠的湖边生着一种树,叫玛尔其玛,它的叶子就像霞光一样红,映在湖水里。我阿娘很喜欢那种树,她只我一个女儿,觉得我以后一定能穿红衣,像玛尔其玛叶子那么红的衣裳,映在湖水里,一定漂亮极了。所以她给我取名字就叫玛尔其玛。”小枫叙说着记忆里的故事,“可是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中原也有一种树,就跟玛尔其玛一样红……”
“那种树叫枫。”李承鄞了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爱穿红衣。小枫,小枫……白日落寒水,青枫绕曲洲。相看……”
念到这里,李承鄞突然不说话了,小枫便道:“怎么不念下去了?”
“下面的诗句不祥,不念了。”李承鄞如是说。
一夜无话。
次日小枫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李承鄞自然已没了踪影。还是永娘说:“今儿一早锦瑟居便来传话,说是赵良娣身子不适,殿下……”
“去便去了,算什么大事。”小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管她呢,反正也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似乎是要印证小枫的想法,一桩要紧事很快降临到赵瑟瑟头上——数日后,皇帝下旨将魏国公的孙女卢氏赐给了李承鄞为良媛。而就在圣旨下达的第二天,一乘藕荷色的步辇便入了东宫的大门。
据永娘说,这位卢良媛出身丝毫不逊于赵瑟瑟:她的父亲出身范阳卢氏,与陇西赵氏同为五姓七望之豪族,祖母是德善县主,曾外祖母则是安平大长公主。赵瑟瑟多半凭依她父亲的权势,卢良媛才是贵女中的贵女。
对小枫而言,喜忧参半——无它,盖因这位卢良媛,便是书中李承鄞的第二任太子妃和中宫皇后。虽说当日她戏言让李承鄞娶个跟他敌对的大臣之女,却从没想过,他会娶卢氏。
这下轮到赵瑟瑟与李承鄞大吵了一架。
据小宫娥背地里说,李承鄞曾经答应过赵瑟瑟,绝不会有二心。本来有一个小枫占着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够委屈了,如今又要再多一个出身贵胄的卢氏,赵瑟瑟连着数日哭哭啼啼,闹不痛快。
李承鄞当着赵瑟瑟各种赌咒发誓,也哄不好,最后还是皇后出面,将赵瑟瑟召去大大申饬了一回,这事儿才算下地,不过赵瑟瑟又一次领回了抄书“作业”,闭门思过。
卢氏进宫那一日,赵瑟瑟仍在禁足当中,是李承鄞与小枫出面迎人。卢氏穿着赭黄色的鞠衣,聘婷细步地来叩拜,给他们敬了茶水。小枫冷眼瞧着,那的确是个明媚鲜妍的女子,仍不失了闺中的活泼天真。
“李老五,你眼光不错,我见犹怜。”小枫轻声在他耳边道。心内却想,李老狗当真是狗,满朝文武适龄的女儿多了去了,何苦选了这么个好的来给赵瑟瑟糟蹋。
“可我觉得……不及某某。”李承鄞微含着澹澹的笑意,在衣袖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小枫甩了甩,没挣脱,索性便由他去了。一时卢良媛也归坐,小枫客套了两句,随口问道:“还不知良媛的闺名是什么?往后称呼起来也方便些。”这原也是客套,毕竟她也从没叫过赵瑟瑟的名字,只是习惯了与人相见是互通名讳。
卢良媛微一颔首,明眸皓齿甚是耀目,“回太子妃,妾身闺名‘莫愁’。”
小枫愣了一愣,舒然一笑,道:“是个好名字,虽然简单,但却是个好意头,倒比那些拗口累赘的名字朗朗上口。”
卢良媛的眉眼弯了弯,亦笑着说:“在闺阁时,母亲常说平平淡淡才是真。能似莫愁歌中所咏,便已极好。”
小枫熟知这首前朝的诗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巧的是这也正合了卢良媛的名讳,卢莫愁,但愿她真能如卢家莫愁,长乐无忧。
当夜,李承鄞自然是宿在卢良媛处的,但也仅仅是那一晚。他很快又回到了赵瑟瑟身边。小枫至今还记得,卢良媛次日孤零零地来给她请安时,那面色是何等落寞。
她家中与皇族走的近,嫁进来之前,大概也听过太子殿下独宠赵良娣的传闻。可惜李承鄞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很容易让新婚燕尔的小娘子动心。
“良媛新入东宫,清乐馆如有什么失了照应之处,可一定要同我说。”小枫尽力露出一个和善亲柔的笑容来,希望卢良媛能稍稍开解,“这几样礼物,不过是博良媛赏玩,虽然鄙薄一些,也略表我的心意。”
说着,她扬一扬手,永娘当即命人呈上了一早备下的赏赐。卢良媛离座行礼:“谢太子妃赏赐,妾身愧领。”
永娘一手搀起了卢良媛,笑着说:“良媛请起。太子妃早吩咐了,日后良媛如果缺什么,只管着人去取。太子妃对良媛一见如故,视良媛为自家姐妹一般,万望良媛不要觉得生分才好。”
卢良媛明白这是小枫的交好之意,自是应承,改换了称呼:“姐姐一片关爱之心,妹妹明白。”
……小枫想,多个这样的妹妹倒也不算吃亏,总比赵瑟瑟强些。
东宫里总是没什么秘密的,所以,卢良媛投入太子妃派系的消息,很快被当成个新闻四处传扬。赵瑟瑟似乎很生气,她生气的方式也很简单直接,无非是在李承鄞面前哭诉小枫针对她,再就是暗戳戳地给卢良媛泼些脏水。
李承鄞好像生怕卢良媛拉的仇恨值不够,偶尔还要去清乐馆留宿两日,理由也很充分,无不是在皇后召他去训诫,要他“雨露均沾”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赵瑟瑟满心不高兴,但还是“忍辱负重”地装作大度,惹得李承鄞无限愧疚。
无论内情如何,永娘还是很高兴,这样让她觉得赵瑟瑟在李承鄞心中并不是那么不可或缺。在她看来,李承鄞会去看卢良媛,就终有一日会来承晖殿。
小枫则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李承鄞的用意,因为无论何时她都要先紧着自己,而不是去施舍她的同情心。她还是过着她的小日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重九宫宴那晚,李承鄞面色不善地进了承晖殿,此前因着禁足,赵瑟瑟连宫宴都没能去,又大哭了一通,他在锦瑟居的大门口转悠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没进去。
皇后与赵瑟瑟的恩怨,算是越结越深了。
小枫早就预备睡下,正穿着件月白色的寝衣在那儿挑烛花,而阿渡和丹卓跟着永娘在旁边收拾账册。他这一来,算是引起了一个不小的轰动。
其实根据当初小枫在册立大典前死记硬背的那一套,李承鄞来之前她这里应该准备奉迎,从备的衣物,熏被用的熏香,炉里掩的安息香,夜里备的茶水,第二日漱口的浸汁……都是有条例有名录写得清清楚楚的。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来吵架的,也不会给小枫准备这些的机会。
对于李承鄞来说最好的接待方式,大约就是小枫吃肉喝酒的时候不忘了分给他一些。
等他走近时,小枫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不禁皱眉道:“这可是我前些日子新酿的桂花酒?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不告而取是为偷,你知道不知道?……罢了罢了,我大度得很不与你计较,快滚回去沐浴!”
李承鄞突然笑了笑示意她住口,透着十二分的诡异:“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么?”
“还能做什么?来吵架?”小枫耸了耸肩。永娘则不停地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说话。
李承鄞的手爪子忽地搭到她的肩膀上,在酒气的熏染下,他的语气越发暧昧低沉:“我是来这儿睡觉的。”
小枫啪地一声将他的狗蹄子打落,又快又狠,“来这儿睡觉更要沐浴!不然你就去睡地上!”
永娘听全了他们的话,似乎误会了什么——小枫肯定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因为她先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然后一堆人围着李承鄞七手八脚地梳洗了一番。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寝衣,永娘过来拉着阿渡和丹卓就要走。
本来阿渡不肯走,握着金错刀警戒万分。永娘便附在她耳边不晓得说了句什么,然后阿渡就红着脸乖乖跟她走了。总之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殿里突然就只剩下她和李承鄞了。
小枫气急:阿渡你么快就丢盔弃甲我真得很尴尬啊!
丹卓倒是好心,悄悄给她留了一瓶药粉,使了个眼色才出去了。小枫扫了一眼,那药粉雪白雪白的,大约是迷药之类的?小枫一边窃笑,一边想果然还是带着个医女好。
估计也用不上吧。
小枫看李承鄞那昏昏欲睡的模样,揉了揉眼角,道:“李老五,大晚上的,今天咱们就别折腾了。下回啊,您老人家上清乐馆吵架去啊,今儿就洗洗睡吧。”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他的命脉,反正李承鄞一下子就清醒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小枫,幽幽地说:“小枫,大阏氏有没有教过你?……永娘有没有教过你?”
教什么?
小枫愣了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承鄞今天不是来跟她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她仔细想了想,虽然这李老狗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她还是不要太残暴的好,于是改为对着李老狗的腰眼子狠狠踹了一脚。
“唔……你这是做什么?”李承鄞捂着痛处问道。
“帮你醒醒酒。”小枫凉凉地说。秋夜阴冷,她打了个哈欠,上床拉过被子就准备睡了。
可李承鄞今天好像分外精神。
他锲而不舍地钻进被子里,迫使小枫跟他对视。地下熏笼里笼着香,幽幽地一阵阵透过来,屏帷里头也挂着香球,仔细闻闻,李承鄞身上的酒气已被熏得淡了。他的身体像个小火炉一样,就连呼吸都是灼热烫人的。
小枫本能地不安。
然后她听见李承鄞问:“你知道怎样才叫洞房么?”
老子高中就上过生理课了好么?
小枫推了推他的胸口,言简意赅:“不想知道。”
李承鄞又问:“我来教你好不好?”
还不等小枫的“不好”出口,李承鄞这厮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按下她挣扎的手,不由分说地欺了上来——唇舌相接,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强势入侵。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了么?
一吻终了,李承鄞的手越来越不规矩了。小枫在心头里说了一万个mmp,老子还未成年啊!她另一只自由的手在被子里掏了掏,总算是倒出来一些药粉,也顾不得多想什么,抬手就对着李承鄞吹了一口。
两个人离得太近,有一部分粉末也难免落在她的口鼻处。不过不要紧,只要能放倒李承鄞就好了,反正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咳咳……你!……”糊了一脸药粉的李承鄞直愣愣地看着小枫,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老五,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想的太多对身体不好。”小枫得意地笑着,却发现李承鄞的面色好像更红了,不见半点困意,不免好奇:“咦,丹卓这迷药怎么生效这么慢?不会是过期……”
然后李承鄞又亲了上来。
然后小枫发现自己开始发烧了。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直到双方开始“裸裎相见”,李承鄞轻轻一叹,柔声细语地在她耳朵边说:“小枫……你同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小枫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李老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敢信。
但我至死,也只能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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