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复仇序

    晚上李承鄞没有留宿承晖殿,他简单嘱咐了一些“小心皇后”之类的话,便去赵瑟瑟那里做戏了。小枫难得的恻隐之心泛滥,便着人去给卢良娣送去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材,又请旨让宫中派了两个擅长妇人之科的太医随时侍奉着。

    卢良娣晋封,宫中自然要有赏赐下来,清乐馆倒很是热闹。可再多的赏赐,卢良娣大约也不会开心吧。

    怕她累着,永娘早早地就打发她歇下,带着一群人退了出去。小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是会想起卢良娣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蛋儿。

    她披了件鹅黄的中衣起身,推开窗子,却吓了一跳——只见对面殿顶的琉璃瓦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坐在黑色琉璃瓦上,十分醒目。

    又特么的是顾剑!

    她刚想合上窗扉,已经来不及了。顾剑突然像只大鸟儿一般,从大殿顶上一滑而下,如御风而行,轻轻巧巧就落在了窗前。他的眉角带着一道新伤,伤口很浅,都结痂了,小枫猜想约莫就是重九那天留下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小枫无奈地叹息,“虽然你是他的表哥,但这夜闯东宫如入无人之境,若是碰上裴照,我也……”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情绪,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莫名的喜悦:“你是在担心我么?”

    “顾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自以为是。”小枫无可奈何揉了揉眉心,大表哥呀,我是说我也不能逃脱干系啊泥煤!“罢了,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我就是来看看你。”顾剑轻声说,“你看到了么?他并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今天是卢良娣,明天也许就是你,哪怕你是太子妃。到时候,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你肯同我走吗?”

    “后悔?后悔什么?”小枫不禁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他不能保护我,别人就能么?……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因为我现在在这里,因为太子对我姑且还有些旧日相识相知之情,所以我还能留住性命做太子妃,所以□□还没有出兵西凉和揭硕。”

    “你不愿意?”顾剑显得很生气,突然抓住了小枫的手:“你明明在这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快活,为什么不肯同我走?就为了你的国人、你的部族么?你太天真了,只要中原皇帝想要征战,他才不会顾念你!你只会被宣布‘暴毙’!”

    “请自重。”

    小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退后一步,丢开顾剑的钳制,“我这个人也许不够聪明,比不上你的好表弟那般精于算计,可我看得清楚。我在这里不能阻挡皇帝所有的野心,可若我不在,这份野心就会爆发或者更快爆发。你也不必为我安上这样一心为国视死如归的名义,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太子若护不住我,你更不能。”

    “我能!”顾剑急切道,“别说东宫,就算是皇宫,我还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谁能奈我何?你若在我身边,我必定能护你周全!”

    小枫朝他翻了个白眼,摊手道:“你凭什么护我周全?你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情人,你只有一把剑,也许你能打的过整个东宫的羽林郎,可你能抵挡千军万马、乱箭齐发么?顾剑,你有好功夫有胆量,可作为旧识,我也希望你不要太狂妄。”

    少年少年你别狂,人生的路还很长。就算要狂,请你自己狂,别迸我身上血。

    他凝视着小枫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是我来晚了……我应该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带你走才对。”

    “笑话,我又不会跟着你,分什么早晚。”小枫转身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休息了。还有,希望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万一被人瞧见,跳进忘川里我都洗不清,而且我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多你一个。”

    顾剑半晌不作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只鸣镝,说道:“你若是遇上危险,将这个弹到空中,我自然会来救你。”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小枫并不收,只是合上窗子,又添了一句:“顾剑,我与你算是善缘,你再纠缠,便是恶果了——我言尽于此。”

    小枫重新躺回床上,依稀看见窗外的人影一晃神儿就没了,才稍稍放心。勉强做了一夜乱梦,挨到明晨。谁知她起床一看,那支鸣镝竟放在她的妆奁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顾剑这是怎么回事,喜欢她?小枫果断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叫什么喜欢呢?饶是骗了人,饶是纠缠不休。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与其说顾剑喜欢她,倒不如说是嫉妒李承鄞吧?

    她不是那个天真的小枫,自认与顾剑来往不多,算不得能让顾剑倾心。说到底,顾剑幼时遭逢家变,多年隐姓埋名漂泊天涯,李承鄞却高居储君之位。后来到了西凉,还依计把她介绍给了李承鄞,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人成婚,顾剑自己却孤单无依。焉能不妒?

    回想源头,顾家之祸,何尝不是因为顾淑妃要为心上人复仇而起?顾剑需要李承鄞为顾家复仇不假,可内心深处,他对李承鄞难道就不曾怨恨过么?

    细究下去,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梳妆时永娘来告诉她,昨天李承鄞喝了一夜的酒,现在酩酊大醉,正在那里大闹。大约也是做给赵瑟瑟和赵家看的?永娘的意思,是让她趁机卖个乖,让李承鄞看看太子妃的体贴柔情。

    “去将我在老梅树下埋的那坛子酒挖出来,给太子殿下送去。”小枫丝毫不顾永娘的眼色,直截了当地吩咐丹卓:“太子殿下喜欢喝酒,那就让他好好喝,喝到尽兴为止。”

    话虽然这样说,小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尽兴。因为李承鄞一连三天,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到了第四天,终于不负所望地生病了。他每次喝醉之后,总把所有宫人内官全都轰出殿外,不许他们接近。所以醉后受了风寒,起先不过是咽痛咳嗽,后来就发起高烧来。

    丽正殿和承晖殿隔着大半个东宫,消息传来时,小枫正在和丹卓打赌,看李承鄞会不会来吵架。他已经烧糊涂了,却不肯吃药,无非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太子殿下一直为了赵良娣同皇后怄气。

    先联合赵家除去高相与皇后,再过河拆桥搞掉赵家为顾淑妃和顾家复仇,李承鄞的心思,是长了多少弯弯绕绕?恐怕挖出来都成个迷宫了。

    她知道接下来的某一天李承鄞的计划就要开始了,很快,皇后就要倒霉了。她只要不去添乱,对李承鄞而言就是好事。

    但是永娘总是聒噪,几次三番地说,让她去看望看望李承鄞,皇后也递了话给她,说是“让太子妃悉心照料太子”。小枫无法,拖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带了阿渡和丹卓去丽正殿。

    她和李承鄞明面上还是夫妻不合,不好太过亲近,她左思右想,还是寻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过去。永娘也是满脑子的黄色废料,还以为她是……竟悄悄告诉她,要“顾及太子殿下的病体”。

    我呸!

    好巧不巧,当晚一进了李承鄞的宫门,便有嚯地一大堆羽林郎冲上前来,四周灯笼火炬全都呼啦一下子亮起,照的如同白昼。随之有一银甲将领走向她,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正是裴照。

    他将手一挥,那些引弓持刀的羽林军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旋即有裴照拱手为礼,“惊了太子妃的驾,末将有罪。未知太子妃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看你主子的。”小枫没好气地说,“他病得怎么样了?”

    裴照看了看左右,恭敬地低声道:“殿下有令,若是太子妃前来,只管进去就是。殿下在里面等您。”

    等她?李承鄞这是在搞什么鬼?小枫瞥了裴照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到李承鄞的寝殿前,“你们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她如是吩咐,就独自往暖阁里去。

    内殿角落里点着灯,影影绰绰的烛光朦胧印在重重纱帷之上,像是水波一般轻轻漾动。李承鄞正靠在床前的踏板上饮酒,旁边还滚落了不少酒坛子。他听见响动,满眼笑意地望过来,“你可算来了,小枫,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呢。”

    老子本来也不在乎你谢谢。

    “就知道你装病。要不是永娘缠着我,我才不来呢!”小枫觉得好气又好笑,也坐到他身边,“喂,李老五,喝酒伤肝你知道不知道?会短命的。你要是醉死了,我就成寡妇了。”

    李承鄞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唔……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我了,对不对?”他自说自话地揽了小枫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的。”

    小枫好奇地摸摸他的额头,“奇怪了,你是真得烧糊涂了?你老人家膝下空空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孤儿?嗯……你的小妾倒是有两个,一个三年都没生,一个以后都不能生了。”

    “你这小嘴怎么就这样恶毒?她们不能生,你给我生就是了!”

    说着,他又恃强凌弱地吻了下来,将她的谩骂嘲讽都堵在喉咙里。李承鄞的吻慢条斯理,就像他吃螃蟹似的——李承鄞吃螃蟹,简直堪称一绝,能逼死强迫症那种。比如以前的中秋家宴,小枫都是让永娘剥壳,自己只管吃蟹肉蟹黄,满口螃蟹的感觉真是爽到爆炸。

    可李承鄞呢,他吃完螃蟹所有的碎壳还要不厌其烦地重新拼出一只螃蟹来,而且要跟赵瑟瑟交流一下拼出来的作品及寓意,简直比中原姑娘绣花的功夫都麻烦。

    等她从天人交战批判李老狗的行为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二人已经不知何时上了那张雕花的大床,李承鄞的呼吸急促而猛烈,从脖子到耳朵根全是红的,连眼睛里都泛着血丝。

    宛如……恶狼扑食。

    小枫喘匀了气,有些心累:“你亲够了么?”

    李承鄞目光灼灼,“不够。”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理成章了……大概李承鄞是这么想的吧。小枫也不想再拘泥什么或者争辩什么,毕竟这身子本来就不是她的,是她偷来的。若说第一回还留个念想,往后,还矫情什么呢?

    翻云覆雨已过。小枫枕着李承鄞的胳膊小憩,听李承鄞在那边儿又念叨什么乱七八糟的,脑子涨得很,稀里糊涂冒出来一句话:“我的衣服都被你撕坏了,记得赔我。”

    李承鄞忍不住嘴角抽搐,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突然翻身揉了揉小枫的脸颊,也不知道真假:“我答应你,很快……很快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们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娃娃好不好?”

    小枫很困,是真的困,这种事真得很累人啊!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我又不漂亮……要生也是你给我生……呼呼……”

    “你答应生了,不能反悔。”李承鄞快活地说。

    小枫是被吵醒的。好像乱糟糟的一群人在她耳边说话,又有人捧着她的头鼓捣着什么,她朦朦胧胧,以为是李承鄞在作怪,睁开眼睛刚想骂街,谁知看到满室灯火通明,一群太医模样的人围着床边转,纱帷外那两个黄澄澄的人影……怎么看怎么像皇帝和皇后?!

    “太子妃醒了!”永娘喜极而泣地冲上来,“奴婢可担心死了!丹卓,快去禀报皇后娘娘,太子妃醒了!”

    “怎么回……”小枫正要发问,冷不防看见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原来是李承鄞闭着眼睛躺在另半边床上,胸口全都是鲜血,还不断有血汨汨涌出,有一个老太医搭着他的手腕皱眉叹息,然后退了出去。

    小枫这才想起来,仿佛是之前李承鄞在耳边磨磨唧唧的时候,突然一道劲风从帐外直插而入,电光石火的瞬间,李承鄞仓促将她狠狠一推,小枫还来不及完全清醒,就撞到了床角昏迷过去。

    不对,是赶上了李承鄞设计皇后刺杀自己那一出?

    永娘看她神色呆滞,便一五一十跟她说起原委。与她猜想得差不多,不一样的只是她意外受伤晕厥,又被受伤的李承鄞护着,侍奉的人无法将他们分开,只好事急从权,将两人放在了一张床上一同医治。

    参考她和李承鄞的衣着,大概满屋子的人都不难猜出他们之前做过些什么了。

    小枫看着纱帷外影影绰绰地向自己走来的皇后娘娘,悲愤欲绝:老天爷啊,我不能活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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