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深海秘境（四）

    活跃的水元素精灵笼罩了白发少女的周身, 苏洛在水之加护的状态下向着暗元素侵蚀的源头游去。

    漆黑的海水中依稀能见到几簇发光的螺壳, 一不小心又会陷入幻影水母制造的投影之中，苏洛索性闭上了眼睛，依靠对水元素的感知来判断方向。

    越是靠近那个源头，周围水元素精灵的活跃程度就愈发降低，苏洛隐隐感觉到了某种随着暗元素逸散在海水中的「情绪」, 与之前面对克拉肯眷族时那一闪而过的幻视十分相似。

    是一种饱含着悲伤与渴望的情绪, 想要得到拯救……又或是想要拯救别的什么人。

    苏洛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这种脆弱的情绪都不该出现在海底叱咤一方大海怪的巢穴里，更何况想要拯救某人，或是被谁的拯救这样的情感，是只会诞生在拥有灵魂之焰的智慧生物中的。

    难道真的像兰姆力特所说的那样，这只隐藏在海底深渊中的海怪, 是一只拥有灵魂之焰的特殊生物？

    【小白，你有感觉到什么吗？】苏洛询问手中被水流环绕的长刀。

    【暗元素的侵蚀带来的变化让我不太舒服, 在这里唯有保持水元素附魔的状态会好受一点。】焰白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怎么了吗？】

    【我好像感觉到了跟上次一样的声音, 或者说是某种情绪, 虽然在空无一人的海洋里说这个有点瘆人, 但是……】

    苏洛斟酌着用词，但是海洋里逸散的「情绪」与暗元素一样不容忽视, 上一次她还是在感官极度敏锐的时候才捕捉到了一点点，而现在不用特意感知，强烈的悲伤与渴望就像漆黑的海水一样将她包裹淹没。

    【之前你提到过的, 来自克拉肯眷族的求救声？】

    焰白回忆道，他的感知力没有苏洛这么敏锐，但也注意到了一些变化，深海秘境中的海水比外面更加冰冷粘稠，并不是海水本身发生异变，而是一种感官上的影响，就像面对炎龙鬼沼中被暗元素侵蚀的空气一样。

    他的声音刚刚说完，一阵猛烈的波动忽然从海洋深处袭来，焰白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直接被弹回了光团的模样，拼命咬住了契约者的长发才没有被海流刮走，而苏洛也短暂地愣在了原地，翠绿色的眼睛失去焦距，空茫茫地盯着波动产生的方向，眼角慢慢冒出了几丝泪花，随即析出防护层外，消融在了海水里。

    【阿洛，阿洛？！】

    焰白焦急地呼喊她，变回长刀的模样护在了苏洛跟前，海洋之中平静无波，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波动并不是普通的敌袭，而是能引起元素精灵们产生波动的精神冲击。

    【我……我刚才怎么了？】

    苏洛骤然回神，摸了摸湿润的眼角，海水被绝水凝息隔绝在外，这些液体显然是她自己的眼泪。

    没等她找到答案，刚才那阵波动带来的更深沉的影响已经显现出来，巨大的触手从海水的虚空之中骤然伸出，狂乱地向着四周挥舞，落下的阴影几乎能将苏洛整个人笼罩进去，她立刻唤起水元素与风元素加护后撤，滑腻的触角擦着她的衣角堪堪砸落，将海底的灰石与散落在上面的螺壳一并砸得粉碎，海水中腾起了大量烟雾般的尘埃。

    所幸触手的攻击目标似乎不在她身上，苏洛险险躲过一击后并没有继续追击，但越来越多的触手从漆黑的海水中伸了出来，除了上面长着吸盘，像是章鱼触角的部分，还有触梢带着剧毒尖锐骨片的乌贼触手，一时间群魔乱舞，苏洛在其中就像一只四处逃窜的小飞虫，一不留神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巨力给拍下去。

    她奋力向触手之外的区域游去，勉力切断了两根袭来的触手，眼看第三根就要落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躲了，苏洛只得将焰白变化为魔法盾的模式，用水元素包裹住盾与自身，做好被巨力掀飞的准备。

    一根颀长的冰锥刺入了这根触手，直接将它贯入海底，再次腾起大片的烟雾尘埃，苏洛惊喜地回过头，只见海翼龙舒展开的魔法翼迎着海流猎猎飘飞，后背上依稀能看到司夜学士与伊雷的身影。

    苏洛的手腕上亮起了铭文魔法特有的金色光芒，看样子是司夜依靠「魂锁」找到了她的位置，让约修娅及时赶了过来。

    摆脱了那些难缠的触手，苏洛立刻向着自己的契约龙游了过去，海翼龙回拢魔法翼，像来时途中那样将后背笼罩起来，形成了一个临时的车厢。

    司夜扩大了绝水凝息的范围，将魔法翼笼罩的部分都包裹进去，抬头看向从空中降落的白发少女，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安全带入了绝水凝息的空间。

    “司夜，伊雷，你们没事就好……其他人呢？”苏洛看了看约修娅的后背，只有他们两人，还有被炎狼捞到龙背上，已经昏迷不醒的人鱼力特。

    “暂时失散了，那些触手袭来的时候只有我倆离约修娅最近，被力特给拉了上来。”伊雷摇了摇头，“兔子跟他家战锤最后给的信号是不用担心，七海本身就是塞壬王鱼，应该也没有大碍，所以我们就先来找你了。”

    炎狼甩了甩尾巴，“还好有学士在，否则我们还真对不知道被旋涡卷去哪里的你束手无策啊。”

    “力特是怎么回事？”苏洛看了看失去意识的鲨鱼人鱼，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先前用来采集幻影水母分泌物的炼金装置也还好好地背在鱼鳍上面。

    “刚才那阵精神波。”司夜回答道，“阿洛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与你之前提过的来自克拉肯眷族的求救声有一些相似，我们都感觉到了悲伤的情绪，只是对力特的冲击似乎格外严重，直接让他失去了意识。”

    “不光是对力特，应该是对所有的海洋生物而言。”约修娅转过头，颀长优美的脖颈垂下来，轻轻碰了碰站在自己背上的契约者，“甚至连我在那一瞬间也生出了想要破坏，想要拯救什么人的冲动，那些忽然暴动的克拉肯眷族想必也是因为刚才的精神波影响。”

    司夜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了白发的少女，“阿洛……”

    “嗯，果然是受到暗元素侵蚀的影响吧。”苏洛立刻明白了学士的意思。

    五境之中拥有卓越精神天赋的物种并不少见，比如胧月森林里的水蛇，还有炎龙鬼沼中的惑妖蛾，但这些精神力强大的生物被暗元素侵蚀之后无一不是灾难级别的棘手敌人，暗元素会数百倍的扩大它们原有的精神天赋，以至于原本只能影响食物链下端小生物的精神力，变得足以改变自然界中的所有生物。

    克拉肯发展眷族的缘由，说不定也与暗元素的侵蚀有关。

    几人谈话之间，约修娅突然抬起了头，迅速划动龙鳍向后退出更远的距离，几乎与此同时，第二阵精神冲击从海洋深处席卷而来，所有舞动的触手都变得更加癫狂，而触手形成了密林之后，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亮起了幽光，两扇镰刀一般的巨型阴影高悬在那双眼睛的上空，明明是在深海之中，却显出了高山绝壁的巍峨轮廓。

    与幻影水母的投影有着本质的不同，没有人会怀疑那双眼睛的真实性，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遥遥相望，那双眼睛与背后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躯体也依然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力，用绝对的统治力向所有海洋中的生物表明了身份。

    ——克拉肯。

    这头诞生于海洋南域的传奇海怪，终于在众人眼中显露出它的真身。

    众人都在精神冲击下受到了影响，连约修娅都不太舒服地晃了晃头，用魔法翼将背上的绝水凝息隔绝出的裹紧，再一次向后退去。

    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战胜克拉肯，事实上少有生物能在海洋中与这样的怪物为敌，对方仅仅是挥动了一下那镰刀一样的巨型肢节，就形成了无数利刃般的水波，一路切断了眷族们舞动的触手，向着海翼龙袭来。

    苏洛用白焰刀在空中划出原型，高阶水系魔法组成半透明的防护层挡在约修娅的前方，司夜也同时捏碎了几枚炼金凝息，进一步加固了苏洛的防护。然而这些努力在克拉肯的攻势跟前只是杯水车薪，水刃迅速击碎了防御魔法，更多的水刃铺天盖地落下，刺伤了约修娅的魔法翼。

    “约修娅——”苏洛立刻运转起了体内的契约魔力，帮助海翼龙治愈伤口。

    “没事，我还撑得住。”约修娅发出了悠长的龙吟，水流在她的龙吻前形成了急速旋转的旋涡，而后扩张成狭长的漏斗形状，一眼望去就像拉缇丝的骑枪，旋转的水流飞速向前，将还未落下的水刃通通抵挡了回去。

    所幸克拉肯的攻击目标似乎并不是他们，刚才那徒手一挥更多只是在发泄，巨大的海怪发出了绵长而沉重的咆哮声，带着浓烈的悲伤与期盼席卷了整个深海秘境，无数的眷族为此发出低鸣，连幻影水母也出现在上空，绕着克拉肯巍峨的身影缓缓飞舞。

    苏洛眼眶一热，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白焰刀，直到焰白担忧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才回过神来。

    来自克拉肯的精神冲击正随着它的怒吼一阵阵地扩散，在暗元素的侵蚀下无限扩大，传达到深海秘境中的每一个角落。

    它是这么的悲伤，愤怒，无能为力，那些来自灵魂之焰深处的执念不知在海底沉没了多少年，每日每夜地响彻深海，让无数生灵成为它的眷族，代替它将去完成心中的愿望，代替它将触手伸向更远的地方。

    它必须要变得比任何生物都强大，才能打碎这该死的牢笼，才能去往——

    滴滴滴滴。

    一阵突兀的声响出现在这个用绝水凝息构建的空间中，吸引了众人被克拉肯的精神冲击到晃神的注意力，苏洛循声望去，发现发出声响的源头来自力特——是他戴在背鳍上的那个炼金装置。

    承载着幻影水母分泌物的装置发生了变化，金色的铭文字符浮现在上方，机械的纹路几经调整组合，形成了一个类似记录仪的表盘，闪动的光标在表盘上吐出了一系列符文与数字，最终停在了新一轮的记录列上。

    “检测到新纪录，进入自动更新序列系统——”

    “记录时间：大公历三零零二七年，虹月四十二日。”

    “观测体编号C012，检测情感阈值突破六。”

    光标吐出了新的符文与数字，完成记录以后装置再次变化，回到了最初细小便于携带的模样。

    苏洛的目光落在了那最后一行记录上，一瞬间只觉得血液倒流，浑身冰凉。

    记录使用的是铭文字符，原本苏洛只能依稀辨认出数字的部分，但其中唯有一个词组她不会忘记，那是曾经根植于洛德露西娅心中最深沉的噩梦。

    「情感阈值」，为了让年幼的洛德露西娅获得更高的天赋魔力，圣所的人无数次地为她编造各类决绝激烈的场景，就是希望她能在情感剧烈波动的时候突破「情感阈值」，得到更多系别元素精灵的眷顾。

    最后一次为了让她感知光元素与暗元素精灵，圣所的人甚至将她关在禁魔监狱里远远地丢在北大陆，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也没能破除监狱出去，直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遇到了偶然路过这里的莱德。

    这个装置在检测克拉肯的「情感阈值」。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洛颤抖着握紧了拳，克拉肯那浸染了整片海洋的悲伤与期盼，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想要打碎某个牢笼，想要得到拯救的执念，与记忆中濒临死亡的小女孩倒在寒夜里的监狱里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了一起，让苏洛心神剧颤。

    克拉肯到底是什么……？

    圣所早在三万年前的圣战与随后的第一次大荒芜现象中毁灭得干干净净，「情感阈值」为什么会出现在三万年后的今天？

    “阿洛？”司夜担忧地握住了少女颤抖的手腕，苏洛在看到变形的炼金装置后神色剧变，他回忆了一下记录的内容，一时间想不到让她如此震惊的原因。

    “铭文字符的内容大致是某个观测对象的数据记录，只是序列排行比较古老，部分组合的定式甚至是神代时期的规律……”

    司夜的声音停住了，他已经猜到了某种足以让苏洛颤抖的可能性。

    “「情感阈值」，那是圣所曾经对洛德露西娅的观测项目，司夜。”苏洛抬起头，看向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眼中惶然不定，像是隔着遥远的时间看向了另一个他。

    “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的听到过在圣所响起的记录声，那些人——制造这个装置的人，在观测克拉肯。”

    克拉肯的咆哮还在继续，深海中回荡着它的执念所构成的精神冲击，司夜微微蹙眉，握着苏洛手腕的动作却没有收回来，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不用担心，阿洛，这一次不一样。”

    学士的声音像夜风一样柔和，他的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恍惚间苏洛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被关在禁魔监狱里的夜晚，有人也是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温度将她从牢笼里带了出来。

    “即使回到那时候的情况，我也会再一次将你带出来的。”

    “……嗯。”

    苏洛轻轻吐了口气，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学士，还有身边目光担忧的炎狼，向他们露出一个了示意自己没事的微笑。

    “阿洛你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也跟那些章鱼一样成为克拉肯的眷族了。”炎狼挠了挠耳朵，看了一眼力特背鳍上的炼金装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神代时期的组织在现代复活啦？”

    “只有铭文定式的话还无法判断。”司夜说着，蹲下身书写了一串金色的符文，尝试解构力特背后的炼金装置，然而试了三个方向都被里面的铭文定式给弹回来了。

    以采集装置的标准来看，这个装置的安全等级简直高到令人难以置信，除了那些来自神代与魔法纪时期的古代遗物，司夜很少会遇到让他找不到解构方向的现代炼金产品，用这样的装置来采集水母分泌物完全是暴遣天物，不得不让一位合格的炼金术师怀疑它其实是为更重要的目标而被制造的道具。

    “它到底是什么，跟维特商社又有什么联系，就等回到翡蓝之后再详细调查吧。”司夜直起身，看向了海洋深处克拉肯那双依然在散发着强烈精神冲击的幽红双目，在他们谈话期间约修娅已经尽可能地远离眷族们暴动的区域，此时正用魔法翼护着背上的人在时不时飙过的水刃潮流之中继续后退。

    苏洛点了点头，这一次的任务是探明克拉肯的真身，接下来只要找到七海跟戴维他们，再顺利返回翡蓝，任务就算是成功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进主线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