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两个孩子回到小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家里传出炒菜的铿锵声,姚安用钥匙一打开门,香味儿就飘了出来,费丹的声音也从厨房里传出来。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我们打扫卫生呢。”

    被罚的事不敢让家长知道,姚安心虚地应了一句,倒也不算撒谎,费丹也没怀疑。

    不过,乔森脸上的伤藏不住,怎么办?

    换好鞋,姚安回头发现乔森还站在门口。

    他在打量这个家,眼神很复杂。

    他不是第一天走进这个家,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家的模样。

    米白色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彩色电视机,此时正在播放大风车,画面很清晰,不像爷爷家里那台老式的黑白电视,不但收到的频道很少,屏幕上还总有雪花,还动不动就没有信号。

    沙发上铺着浅咖色的防尘罩,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

    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三张照片。

    中间那张最大的是姚国华和费丹的婚纱照,姚国华当年二十多岁,穿着白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费丹盘着头发,穿着露肩的白婚纱,笑得很幸福。

    在那个年代,婚纱照是很奢侈的东西,不是每一对夫妻都有条件留下这样一张幸福的照片。

    姚安记得,在姚国华去世很久以后,费丹曾经看着这张照片告诉她,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才刚刚参加工作没有多久,没什么钱,这张婚纱照花光了他们半年的积蓄。

    婚纱照两边小一点的相框装的是姚安的照片,左边那张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的民国学生装,撑着一把雨伞,很有书卷气。

    右边那张就好玩儿了,那是姚安一周岁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胖嘟嘟的趴在毛毯上,额头上贴着一个美人痣,手里还抓着一只听诊器。

    听说她一周岁抓周的时候就抓了听诊器,于是大家都说她将来一定可以继承衣钵当医生,所以后来无论姚安怎么告诉他们她对学医不感兴趣,他们都非逼着她学医不可。

    见乔森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看,姚安觉得有点小尴尬呀,那时小小的她还不懂得羞羞,所以就只穿着一个红肚兜。

    “进来吧。”姚安转移他的注意力。

    乔森低下头,女孩已经给他拿了一双拖鞋,端端正正摆在他的脚边。

    “都把书包放下吧。”姚国华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家居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了乔森的脸:“咦,乔森的脸怎么了?”

    姚安心里一沉,心想,完蛋了,却听见乔森轻描淡写地说:“被野猫抓了一下。”

    他一点儿也不慌张,像是心里早就想好了答案。

    好在姚国华倒也没有怀疑,只叮嘱道:“你们路上要小心一点,上学这一路野猫野狗都比较多。”

    “嗯。”

    乔森换上鞋子,将书包放回房间,走到卫生间里去,用香皂仔仔细细把手洗了两遍。

    那天费丹说他有洁癖,刚刚看到家里各处纤尘不染,地板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就连电话机都用一块干净的毛巾罩着,他也确实体会到了她的洁癖。

    “吃饭了。”费丹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乔森的时候明显一愣。

    乔森拆了纱布以后她也是第一眼看到,没想到这孩子长得还真不错。她刚刚她在厨房里听到乔森说被野猫抓了一下了,但这几道伤也不影响他的好看。

    只是眼神却很阴郁,是因为那场变故的原因吧。

    想起那场变故,她就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这几天她已经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但终归骨肉相连,有时脑海里一闪过女儿的脸心就痛得不行。

    费丹脸色变了,吃饭的过程中没再说一句话,倒是姚国华问了乔森在新学校适不适应,老师讲课能不能听得懂,还告诉他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多问问老师同学。

    乔森的回答总是几个字:嗯、还好、知道了。

    姚安心里暗暗地想,幸好打架的事情张萍没让乔森请家长。

    晚上,姚国华洗了点葡萄,拿了个果盘装起来:“安安,你给乔森拿点儿葡萄过去吧。”

    “哦。”姚安端着葡萄去敲乔森的门,发现他的门没有关,是虚掩着的。

    轻轻推开,她看见乔森竟然坐在窗台上,吓了一跳:“乔森,你快下来,很危险。”

    那个年代的房子基本还没有飘窗设计,就是很普通的窗户,窗台很窄。乔森背着光坐在上面,双脚一晃一晃,看起来十分危险。

    他听见她的声音了,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天彻底黑了,夜幕下的城市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姚安端着水果走到窗前,顺着乔森的目光望出去,突然就明白他在看什么了。

    那是泊州湾的方向。

    “乔森,你下来吧,太危险了。”

    虽然只是三楼,不算太高,但如果不小心摔了下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乔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缩回一只腿,接着在窗台上站了起来。姚安看得心惊肉跳,直到看见他一转身敏捷地跳了下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爸爸让我给你拿点葡萄过来。”她说。

    乔森盯着那盘葡萄,没有动,只轻声说了声谢谢。

    他已经洗过了澡,此时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和一条过膝的短裤,露出了他的一双小腿。

    姚安忍不住去打量他的小腿,果然在他的腿上看到了一个像是牙印的痕迹。

    乔森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哂:“怕吗?怕就离我远一点。”

    他真的太敏感了。

    姚安想说他不是怕,她只是好奇,尤其特别好奇他与裴子睿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就听见他用自嘲地语气说:“我真的被一条疯狗咬过。”

    一模一样的话,裴子睿也说过。

    姚安吃惊地看着他。

    虽然他这样说,但她的心里依然没有害怕,更没有嫌弃,只有难过和心疼。

    还有,一点点的委屈。

    他不明白,乔森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呀?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因为他能看见了,所以不需要她了?

    房间里一阵安静。

    乔森抬头,只见玻璃窗上映着女孩失落的模样。

    “你早点睡吧,我先回房了。”

    窗外微风吹过,女孩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他黯然垂眸。

    她是真的怕了吗?

    第二天,乔森一进教室,就发现自己的课桌上堆了很多东西,几个女生站在不远处,不敢凑得太近。

    “乔森,这是我的文具盒,没用过两回,送给你吧。”

    “这个是我哥哥的衣服,哥哥穿不了了,给你穿。”

    铅笔,橡皮,笔记本,衣服,甚至还有一双旧鞋子。

    他的课桌变成了一个爱心投递站。

    狂犬病的传言明明让她们很害怕,她们甚至都不敢走近,但是这种害怕也挡不住她们想让大家看到自己是多么善良友爱的心情。

    有人在看戏,有人在笑,甚至有人把垃圾往他桌上扔。

    还有讨厌的男生脱了鞋子,举起自己的臭脚丫,大声问:“我这还有双臭袜子要不要?”

    很多人拍着课桌狂笑。

    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懂得照顾别人的自尊心,他们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想为裴子睿出气。

    班里来了两个新同学,一个有钱又大方,一个是没有靠山的孤儿,成绩差还传言有狂犬病,怎么站队不难选择。

    乔森站在被众人嘲笑的中心,并没有很愤怒,他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可姚安却无法不替他难过,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乔森心里的结在哪里。

    他有自己的尊严和骨气,不想被人同情和可怜。

    同学们还在笑,姚安愤怒地捏紧拳头,正要站出去,却有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擦过,先一步冲过去,把满桌的东西全部掀到了地上。

    “你们有病啊?”

    谁也没有想到,跳出来的人竟然是昨天才跟乔森打过一架的裴子睿。

    裴子睿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那里,掀了东西还不解气,又踢了几脚,把那双旧鞋子踢飞了老远。

    “你们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瞧把你们一个个牛逼得,谁稀罕你们的东西?”

    众人一脸懵,那个举着脚丫子的男生尴尬地穿上了鞋子。那些女生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东西捡起,回到了座位上。

    吃人嘴短,一包大白兔奶糖也不是白给的,所以这会儿裴子睿发火也没人吭声反驳什么。

    可是他们看不懂了,裴子睿不是跟乔森势不两立吗?怎么倒还帮着他说话了?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看似阔气的富家小少爷其实跟乔森一样,是从同一场灾难里活下来的孤儿,他们的嘲讽伤了乔森也戳到了他的自尊。

    姚安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后来被裴家赶出家门的裴子睿和宋小荷一起疯了,因为他为人虚荣,根本接受不了那样的落差。

    两人疯子凑到一块儿,活生生把她推向了地狱。

    “张老师来了。”坐在门边的同学突然吼了一声,大家赶紧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张萍一进教室就觉得气氛诡异:“怎么了?”

    没人说话。

    乔森已经坐了下来,课桌上遗留的半支铅笔,他用手指将它卷入掌心,握紧。

    咔!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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