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丹原本端着饺子进厨房准备下锅的,听到敲门声放下盘子就冲了出来:“是玉真和小荷啊,快,快起来。”
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有开心,由衷地开心。看来姚玉真和宋小荷今天会过来的事,他们提前就知道了,或者说是他们安排好的。
姚玉真和宋小荷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落了雪花。宋小荷身上的粉红色棉衣是新的,脖子上的围巾和手上的手套也是新的。
这些东西姚安前不久都见过。
双手沾着面粉的姚国华也过来了,热情地说:“进来吧,冻坏了吧?”
宋小荷抬起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舅舅,舅妈。”她把目光移向姚安,顿了片刻,轻声喊:“姐姐。”
“玉真教得好,这孩子真有礼貌。”费丹一面夸一面去牵宋小荷,转头时姚安却见她红了眼。
也许是因为宋小荷刚刚那声舅妈吧。
她替宋小荷拍落了身上的雪花,宋小荷同时脱掉了手套,费丹心疼地看着她的手:“这孩子,手都长冻疮了。”
她又忙不迭给她灌了个热水袋给她:“快,赶紧捧着。”
姚国华拿出买好的水果和奶糖,坐在沙发上一面给她削苹果,一面关心她的成绩。
费丹已经忘了锅里的水还开着,她一会儿给她递这个,一会儿给她递那个,一会儿问她要看什么电视,把遥控器递到她手里,她那般急切,似乎恨不得把亏欠的爱一股脑都献给她。
宋小荷成绩不太好,两门都只考了七十多分,但姚国华和费丹不失望,更不会指责,他们只会把宋小荷成绩不好的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
若是孩子由他们自己亲自照顾,想必不会是这个成绩。因为心里对宋小荷的亏欠,他们对她没有苛刻的要求,宽容无度,似乎只要她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姚安记得前世她也跟他们一样,对她特别好,尤其是后来知道她是她妹妹以后,更是把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给了她。
可是现在,一想到前世宋小荷所做的一切,想到她的自私、冷漠和残忍,她就没办法再像前世那样对她了。
乔森默默地包好了最后一个,然后端进厨房倒进翻滚的锅里。
饺子的份量很足,无疑是已经准备了姚玉真和宋小荷的那一份。
姚安端了煮好的饺子出来,三个大人都不在客厅里了,她知道,他们躲在房间里去说悄悄话了。只是表面的关心几句怎么够呢?他们想知道更多关于宋小荷的细节情况。
宋小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在播放着那年很火的一部清宫戏。她手里拿着半个苹果,歪着脑袋盯着电视。
可姚安发现,她其实没有看电视,她在看电视机,看完电视机,她又打量四周,还用手摸了摸沙发。
姚玉真家在农村,家里没有这么舒适,电视也没这么大。
前世宋小荷第一次进家门也有这些小动作,那时姚安看不懂,可现在她什么都看懂了。
这位未来的十八线小演员虽然演技一流,但毕竟还小,有些心思藏得没有那么好。当她走进这个家里,亲眼看到这个家的好条件,她心里的不甘就更浓了。
心里也就更恨了。
窗外雪下得更大的时候,三个大人出来了,张罗着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饺子。
大家其乐融融,仿佛他们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谈。
宋小荷确实瘦,下巴尖尖地,显得眼睛也大。她安安静静地吃饺子,偷偷打量桌上的每一个人。
她看起来那么像一个会察颜观色的懂事孩子,那模样确实招人疼,费丹一直关注她,不停给她夹饺子,甚至自己都忘了吃,眼底的那份心疼完全毫无保留。
宋小荷咬着饺子,对上姚安冷静的视线,两个人谁也没有避闪。
宋小荷当然不会忘记,那天是谁阻止了她踏进家门。这可真是她亲姐啊。
目光转移,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乔森。
那日在安置区,她觉得他跟她也没什么分别,穿得一样的狼狈,而且眼睛还看不见。可今天她总算明白她那亲姐为什么不要她,却千方百计要带这男孩回家了。
他长得是真好看啊!
他穿着上好的棉衣,住在这个温暖的家里,不再狼狈了。可这些原本都是属于她的,爸爸妈妈也是她的。
坐在他对面这么久,他一眼都不看她呢,是她长得不如姚安好看吗?
饭后,费丹挽留宋小荷寒假在这边玩。姚安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商量好的。
晚上,费丹安排了宋小荷跟姚安一起睡,姚玉真跟她睡一间,姚国华去跟乔森睡。
宋小荷进到姚安房间,大眼睛单纯又新奇地打量着,最后视线落在床头那两个娃娃上,很久很久。
“姐姐的房间好漂亮啊。”
她爬上床,脸颊蹭着柔软的被子,摸了摸娃娃的头,抬头看着她:“姐姐,你的床真舒服。”
她的笑让姚安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麻,她知道她的笑容下面藏着怎样的险恶。
姚安很艰难才上了床,两个人中间隔着距离,她根本不敢睡。
今生第一次,她和前世把她推向深渊的人离得这么近,前世的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闪过,心里的恨像一把燃烧的火焰,她快要被烧死了。
可宋小荷现在,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后来姚安终于扛不住睡意,可身边躺着一个魔鬼,终究睡不踏实,半夜又惊醒。
前世宋小荷来到这里的第一晚,也是跟她睡的,姚安把大半的被子都给她,第二天她却依然感冒了,说晚上没盖到被子,害得姚安挨了一顿骂。
当时姚安根本没有多想,以为真是自己半夜把被子抢了,心里还内疚得很。可现在她分明看到是她故意把身子露在了外面。
这是宋小荷惯用的伎俩,苦肉计。
-
清早,费丹从房间里一出来,就听到客厅里传出喷嚏声。
沙发上裹着一团,听见脚步声的女孩从裹紧的被子里抬起头来,用囔囔的鼻音喊了一声:“妈妈。”
阿嚏!
“安安,你怎么睡在这里?”
姚安用卫生纸揪住通红的鼻头,小声说:“我想我那张床可能容不下两个人,我怕妹妹盖不到被子感冒,所以就出来睡了。”
费丹走过来摸了一下姚安的额头:“这么冷的天,睡沙发怎么行呢?你感冒了。”
她打开姚安的房间,见宋小荷一个人在床上睡着,半边身子还露在被子外面,
宋小荷平时睡觉什么状态她不知道,但姚安她是知道的,她一直很乖的,基本不踢被子,不会让她操心的。看这状况她就懂了,一定是宋小荷不会睡觉,导致姚安盖不到被子,所以姚安才出去的。
她走过去给宋小荷拉好被子,宋小荷惊醒了,睁眼就听见费丹说:“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好好盖上被子,感冒了怎么办?”
“因为,因为姐姐……”她委屈地看向身侧,才发现姚安不在,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阿嚏!
姚安裹着被子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见证了她表演史上的第一次NG。
费丹有点心烦:“这么大张床睡你两个人还睡不下吗?一个个地要是都感冒了怎么办?真是不让人省心。”
费丹去找来了感冒药给姚安吃,同时也给宋小荷泡了一包板蓝根,预防一下。
她考虑了一下说:“晚上安安还是睡回自己的房间里吧,小荷跟我们一起睡。”
“哦。”姚安吞下感冒药,心里很满意,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宋小荷也乖乖回应:“好吧。”
姚玉真第二天就回去了,姚安的感冒也很快就好了,白天姚国华和费丹上班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三个孩子。
宋小荷带了作业过来,有时候她写作业,不会做的还会拿来问姚安或者乔森,嘴里姐姐哥哥叫得很甜,就好像他们之间无事发生。做完作业她就看看电视,表现得很乖。
自下雪以后,姚安比较担心天台上的小黑,怕它冻着,于是她和乔森又找了些破旧的石棉瓦围在他的窝四周,希望能让它暖和一些。
两个人在天台顶着风雪忙活着,并没有注意到,门内探出了一个头,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除夕,姚国华和费丹只上半天班,早上出门前,姚国华拿了十块钱给姚安,让她们三个下去玩,别成天在家看电视。
姚安并不想带宋小荷下去玩儿,乔森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他站在窗边,将窗台上的雪收集起来,堆了个小小的雪人。
可能是雪人实在太小了,给他发挥的余地很有限,这个雪人并不精致,看着还有点别扭。
姚安没忍住说了实话:“好丑的雪人。”
乔森没有生气,竟然还勾了勾唇,用一根细树枝点了点小雪人的脑袋说:“这是你。”
“什么?那,那我收回刚才的话,这雪人还挺可爱的。”
宋小荷扭过头,看见姚安和乔森站在窗边摆弄一个雪人,她笑得那么开心。
都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她凭什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她打断了他们:“姐姐,乔森哥哥,我想下去玩。”
想起姚国华的叮嘱,她到底还是带着她下去了。
小区里今天格外热闹,有退休的老爷爷摆了桌子在下面给邻居们免费写春联,还有不怕冷的孩子在打沙包,放鞭炮。
乔森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小区里很多人都认识她的,听说他考了年级第一,大家赞不绝口。
几个孩子在雪地上打沙包,宋小荷主动请求参与进去。乔森不怎么想玩,姚安也觉得幼稚,可是出去以后如果不活动起来就会很冷,于是他们只好加入其中。
期间宋小荷淘汰了,说口渴,回去喝了水又下来继续玩。一直玩到中午姚国华和费丹下班了,他们才一起回家。
费丹看见他们玩得那么开心,心里也很高兴,还说买了鸡和鱼,晚上要好好煮一顿年夜饭,可当他们快到家的时候,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
而家里的情况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整个家凌乱不堪,沙发套扯在地上,玻璃杯掉在地上打碎了,桌上的菜盘子也翻了……
明明应该在天台上的小黑,此时趴在餐桌底下,无辜地看着他们。
看到这一幕,费丹脑袋都要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小荷事不关已地站在一边,像在看戏。
姚安想起之前宋小荷回来了一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狗怎么又回来了?我成天上班那么忙,你们还嫌我不够累吗?”
“妈妈,不是这样的。”姚安努力想要解释,可又无从解释,小黑把家里捣乱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她知道,这一次是小黑背了锅。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家里给打扫干净,买回来的鸡和鱼也没心思做了,最后午饭只一人煮了一晚面条吃。
宋小荷表现得非常懂事,吃完还帮着收碗,乔森在洗碗,姚安在扫地,小黑可怜巴巴缩在阳台一角。
好在费丹虽然生气,到底还是没让他们大雪天把小黑扔出去。
姚安拖完外面又拖厨房,闯了祸只有闷头做事才能让大人不那么生气。
可突然,外面传来宋小荷一声尖叫,紧接着她就大哭起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丢了拖把就冲了出去。费丹和姚国华已经先一步到了阳台。
“妈妈,它咬我!好疼啊!”宋小荷哭得超大声,甚至直接喊了妈妈。
她是故意的。
姚安看见她的手臂上确实被咬破了,在流血。
小黑是不会主动咬人了,除非是有人主动去攻击它。
一个不过九岁的孩子,为了达到目的,对自己都可以狠到这种地步,所以她长大以后对家人也可以那么冷血无情。
姚国华和费丹急坏了,虽然姚国华自己就是医生,可被狗咬是很严重的,必须马上去打疫苗。他抱着宋小荷先出门,费丹慌慌张张拿了纸巾心疼地替她擦血,擦眼泪。走到门口,她回头瞪着姚安。
“愣着干什么?去拿个毯子。”
“哦。”姚安赶紧去房间里取了个薄毛毯跟上去。
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姚安坐上车才想起,她把乔森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安慰的话。
赶到医院,值班的医生赶紧给宋小荷处理伤口,又联系了负责防疫的医生赶过来打疫苗。
宋小荷全程眼泪就没有停过,费丹一直用毛毯抱着她,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转头她又瞪着姚安:“你看看那个畜牲干的好事!”
宋小荷窝在费丹怀里看着姚安挨训,姚安在她眼中已经看到了得意和挑衅。
她在告诉她,这一局,她赢了!
姚安清晰地意识到,她不需要再对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手下留情了。
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家里到处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黑不见了,乔森也不见了。姚安把家里四处都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
窗台上,那只小小的雪人还立在那里。就在白天,她还在这只雪人面前看到了乔森难得的笑容。
雪人旁边有一盆仙人掌,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除旧迎新的日子,家家都在团圆。
窗外天寒地冻,乔森带走了小黑,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只留下了三个字: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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